第十五回 血溅鸳鸯楼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秋风渐起,天气转凉。这天施恩正闲坐着和武松谈论些拳棒,就见几个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到店里说:“都监[1]相公有令,听说武都头是条好汉,专门让我们来请他。”来人递上一封书信。施恩看了,心中暗想,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武松又是囚犯,也归他管,他叫不得不去,于是就让武松换了衣服,上马跟那些人走了。

武松来到都监府,下马跟着军士来到大厅,拜见了张蒙方。张蒙方把武松夸赞了一番,要武松给他当亲随,并在厅前廊下,收拾出一间耳房,让武松安歇。从此以后,武松就跟随张蒙方,大小官员或者豪绅,谁想见张蒙方,都要先给武松送礼,武松买了个藤箱,把收到的东西都锁在里面。

转眼到了八月仲秋,张蒙方在后院鸳鸯楼摆下家宴,饮酒赏月,把武松也请了来。武松见张蒙方家的女眷都在席上,仓促饮了一杯酒,就想走。张蒙方却说:“我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家人,坐下一起吃吧。”武松只好勉强斜着身子坐下。张都监让丫环来给武松敬酒,喝了几杯,又命换大银钟来。武松喝了个半醉,渐渐疏忽了礼数,只顾一个劲儿痛饮。过了一会儿,看看月亮渐渐升高,张都监又叫过一个心爱的丫环,让她唱个应景的曲子。那丫环展开歌喉,唱了一曲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仲秋》。张都监说:“武松,这丫环名叫玉兰,人生得聪明伶俐,既能歌善舞,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我想把她许配给你,选个吉日,让你们成亲。”武松再三推辞,张都监却坚持要把玉兰配给武松。

武松又喝了十几杯,怕酒后失礼,谢过都监、夫人,回到了自己房里。他只觉得有些肚子胀,就拿出哨棒,来到庭院中,耍了一阵棒。看看月上中天,快到三更,正想回房休息,忽然听到后堂一阵叫喊:“有贼!”武松忙提着哨棒赶去捉贼,碰到了玉兰。玉兰说:“那贼朝花园跑去了。”武松急匆匆赶往花园,不提防黑暗中扔出条板凳,把他绊了一跤,随即跳出七八个军士,不由分说地把他绑了。张蒙方喊:“把贼押过来!”军汉押着武松一步一棍打,来到大厅。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蒙方却立时变了脸,大骂一通,命人到武松房里去搜查,从他床下的藤箱中搜出许多金银器皿,价值一二百两。武松看见,目瞪口呆,有口难辩。张蒙方命人将赃物封存,把武松押到机密房中,派人对知府说了,又使钱上下打点了。

第二天,知府升堂,军汉把武松押到衙门。武松正要辩白,知府哪能容他分说?命人按倒就打。武松屈打成招,知府命人给他戴上重枷,押入死牢。武松这才知道是张蒙方蓄意要陷害他。那些狱卒私下里得了张蒙方的好处,给他双脚砸上镣,双手上了铐,整天折磨他。施恩得知消息,忙赶回城,找父亲商量了,带上银子去找康牢头。康牢头说:“实不相瞒,这事是张团练和张都监定的计,蒋门神就躲在张团练家中。上上下下,蒋门神都使钱打点了,说是一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有一个当案叶孔目[2]不同意,所以不敢动手。狱里你放心,我自然会照顾他,你快托人去求叶孔目。”施恩给他留下一百两银子,又托人给叶孔目送去了一百两银子。叶孔目早就知道武松是条好汉,被冤枉了,就对知府说了快活林事情的经过,劝道:“张都监、张团练得了蒋门神的好处,反倒让大人做恶人。武松就是真偷了金银,也罪不至死。”知府听后就让叶孔目把武松的罪名改轻了。

施恩通过康牢头,三次到监狱看望武松,给武松留下些银子,又打点了狱卒,从此武松身上的刑具也放松了。

六十日限满,知府升堂判决:赃物归还原主,武松脊杖二十,刺配恩州。打脊杖时,因为老管营使了钱,衙役们都手下留情。两个官差押着武松出了城,走了不多远,施恩从路旁的酒店里走了出来,又包着头,吊着胳膊。武松问他,他说,蒋门神又夺回了快活林,还把他打伤了。施恩请两个官差喝酒,两个官差不吃,送银子,两个官差不要,只是恶言恶语催促武松快点走。施恩拿出两件棉衣,一兜银子,包好了,拴在武松腰里,又把两只熟鹅挂在枷[3]上,偷偷提醒武松,这两个官差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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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团练 张都监

三人走了不远,武松听官差悄声说:“他两个怎么还不来?”他心中暗自冷笑,自顾自地撕着熟鹅吃。走了不到五里路,武松把两只鹅都吃光了,只见前面不远处的路旁站着两个大汉,各挂腰刀,手提朴刀。二人向官差递了个眼色,就跟在三个人后面走。又走了不几里路,来到一条大河边,河上有座桥,牌楼上写着“飞云浦”三个字。武松上了桥,停下来说:“我要上厕所。”那两个提朴刀的大汉就赶了上来。武松喝道:“下去!”一脚先把其中一个踢到了水中。另一个转身正想跑,武松跟上去又是一脚,也被踢下了水。两个官差大惊,朝桥下逃去。武松叫道:“哪里去!”一使劲,把枷锁挣开,快步追上,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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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汉才从水里挣扎着游到岸边,武松上去先砍翻一个,把另一个劈头扭住,询问他们的来路。那汉子忙说:“我俩是蒋门神的徒弟,师父和张团练让小人同官差一起杀害好汉。”武松问:“蒋门神现在在哪里?”那人说:“我师父和张团练在张都监家中的鸳鸯楼上喝酒。”武松手起刀落,结果了那人性命。他在两把腰刀中挑了把好的带上,提着朴刀,奔回孟州城来。

武松进城后,见天色已晚,就来到张都监家后墙外,翻墙进院,躲在马房里。等马夫回来,武松用腰刀逼住他,问:“张都监在哪里?”马夫战战兢兢地说:“他正和张团练、蒋门神在鸳鸯楼喝酒。”武松一刀把马夫杀了,脱下旧衣换上施恩送他的新棉衣,提了朴刀,摸到厨房,两个烧火丫头正在抱怨伺候张都监一整天,到现在还没顾上歇息,武松上去,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武松来到鸳鸯楼,蹑手蹑脚上了楼梯,只听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还在谈论他。三人等得焦急,埋怨到现在手下还没来回报。武松听了,不由怒从心起,箭步抢入,先一刀砍死了蒋门神,接着一刀结果了张团练。张都监见势慌忙抓过一把椅子,抡起来抵挡武松,被武松一把接住,就势一推,他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被武松一脚踢翻,上前割了人头,接着又把张团练的头也割了下来。他见桌上有酒有肉,连喝了几盅酒,在死尸上割下一片衣襟,蘸着鲜血,在粉墙上写下八个大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接着,把金银酒器踩扁了,揣在怀里,正想下楼,却听到楼下夫人说话:“楼上官人喝醉了,快去找人搀扶。”

随着楼梯的响动,两个军士奔上楼来,武松拦住去路,一刀一个把他们杀了。夫人在楼下问:“楼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武松下楼,把夫人一刀砍翻,想去割人头时,却怎么也割不动,再看刀口都砍钝了。武松换上朴刀又四下仔细搜寻一遍,找到两三个仆妇,也都捅死了,才心满意足,离开都监府。

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关闭,武松便翻过城墙,脱了鞋袜涉水渡过护城河。听得城里打更的报时,才知道此时已四更三点。走了一阵,天色已蒙蒙亮。武松一天一夜未曾歇息,背上棒伤也开始隐隐作疼,看见前面一片树林里有一座小庙,就跑进去,解下包袱当枕头,倒地便睡。刚要闭眼,庙外伸进两把挠钩,紧跟着跑进四个人来,用一条绳子把他捆了。四人抢了包袱朴刀,把武松拖到村里。路上四人中有人说:“这汉子一身血迹,可别是做强盗的。”四人把武松拖进一间屋子,绑在柱子上。武松一看,灶旁还放着两条人腿,不由暗暗长叹,看样子,这回要死个不明不白了,真不如投案自首,还能落个英雄名声。

人物谱

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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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恩,为孟州牢房管营之子,排梁山第八十五位,步军将校第六名。当年武松杀了西门庆、潘金莲后,被发配孟州城安平寨,与小管营施恩相识,不曾吃得苦头。施恩使得一手好拳棒,在快活林里开着一个酒肉店。蒋门神霸占了施恩的酒店。武松醉打蒋门神,替施恩夺回了酒店。曾投靠武松落草二龙山。后施恩被迫上了梁山泊。施恩跟随宋江征讨方腊时落水而死。

[1][都监]官名,即“监军”。

[2][孔目]旧时官府衙门里的高级吏人,掌管狱讼、账目、遣发等事务。

[3][枷]旧时套在罪犯脖子上的刑具,用木板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