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智取生辰纲

梁中书准备好礼物,已到了五月中旬,就把杨志叫来,命令他押送生辰纲[1]。杨志问:“恩相怎么个押送法?”梁中书说:“用十辆太平车装上礼物,车上插上‘献贺太师生辰纲’的黄旗,每辆车让一名军健[2]保护,三日内就要动身。”杨志说:“如果这么押送,我不能去。这一路要经过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都是强盗出没的地方。恩相去年的生辰纲不就是这样出了问题的吗?”梁中书说:“我多派兵保卫不就行了?”杨志说:“你派再多的兵也无济于事,当兵的一见强盗,都是先顾自己性命,谁还顾得生辰纲?”梁中书说:“照你这么说,生辰纲就不送了?”杨志说:“送还是得送,但是要听我的。”他说出自己的计划。梁中书说:“好,就听你的。只要你送到生辰纲,我保你受皇帝封赏。”杨志谢过,去挑了十名健壮的军人,把礼物装作十个担子。第二天,梁中书说:“夫人也有一担礼物,送给内宅女眷,怕你不知内宅道路,她派了奶公谢都管和两个虞侯和你一起去。”杨志说:“谢都管是府上的老管家,权势极大。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提辖,怎么能管得了他?当兵不听话我可打可杀,他老人家要跟我捣乱,我可拿他没办法。恩相,他要是去我就不去了。”梁中书说:“我让他们都听从你的命令。”杨志说:“要是这样,我愿领军令状。”梁中书就叫来谢都管和虞侯,说:“一路上你们三个要听杨提辖的,千万不可再出事。”

次日五更,十一个军士扮作脚夫,挑上十一担礼物。杨志和老都管扮成客商,挎上腰刀,提了朴刀,两个虞侯扮作随从模样,往南行来。时值五月中旬,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头几天,十五人天不亮就趁凉快赶路,中午热了就停下来歇息,到下午太阳落了再赶一段路。六七天后,路上人烟越来越少,再加上走的又都是小路,杨志就要求大伙太阳高了再赶路,中午越热越要走,天不黑就早早投店歇息。十一个军人都挑着重担,又累又热,见了树阴就想休息。杨志赶过去,又叫又骂,再不听话,就用藤条抽打。两个虞侯虽然只背着随身行李,也热得受不了,走不动路,杨志就骂:“你们也不懂事,不但不帮洒家赶他们快走,反而慢腾腾地不肯走!”虞侯不服气,顶撞他:“前几天都是趁凉赶路,为什么这几天越热越赶路?”杨志说:“前几天地面安宁,如今来到强盗出没的地方,你们不想要命我还想要呢!”虞侯没法,只好找老都管诉苦。老都管说:“恩相让我们听他的,先忍耐几天吧。”半下午时,杨志又早早投住客店。十一个军士又热又累,藤条伤痕又火辣辣地疼,也都去找老都管诉苦。老都管说:“你们忍耐几天,到了东京,我自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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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走了十来天,一行十五人,已有十四人把杨志恨之入骨。时间到了六月上旬,天气更是热得火烧一般,杨志催得更紧。这天,太阳一竿子高了,杨志才叫生火做饭,等吃过饭,好不容易赶了二十来里路,太阳已高挂中天,天气热得像蒸笼。军士见了树阴就想歇,杨志赶上去就用藤条抽打,说:“走过前面冈子再歇。”一行人上了冈子,见冈上都是松树,军士们扔了担子,都跑到树阴下歇息。杨志挥舞着藤条,打起这个,那个坐下,打起那个,这个又坐下。军士们说:“别说打,你就是拿刀来杀我们,我们也走不动了。”老都管汗流浃背赶来,气喘吁吁地说:“让他们歇歇吧,都是父母生的骨肉之体,这么热谁受得了?”杨志说:“这里叫黄泥冈,是强盗出没的地方,怎么能在这里歇?”虞侯说:“你就会拿话吓唬人。”老都管说:“就让他们歇歇吧,过了晌午再走。”杨志说:“过了冈子,七八里路也没人烟,在这里歇脚,非出事不可。”

杨志又骂又打,军士们就是不起来。老都管说:“杨提辖,不是我口浅,体量你是个遭了厄运的军人,相公可怜你,抬举你做个提辖,不过是个芥菜子大小的官职,也值得你这么逞能!当年我在太师府,多少大官见了我也得点头哈腰。别说我是都管,就是个乡下老人,你也该听我几句。”杨志说:“你一直住在官府内宅,怎么知道路上的凶险?”老都管说:“四川两广我都去过,也没遇到过什么凶险。”杨志说:“那是太平年月,如今怎么好比?”二人正在争吵,只见松林里有人向他们这边探头探脑。杨志提着朴刀赶过去,喝道:“你小子好大的胆,敢来打探我的货物。”那边松林里一溜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树阴底下,看见杨志过来,都跳了起来,乱叫:“强盗来了!”杨志问:“你们是什么人?”那些人说:“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身上没有钱。”杨志说:“你们去窥探我,难道就我有钱?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那些人说:“我们是濠州贩枣子的,要上东京去卖。听人说冈上有强人,我们心想反正身上也没钱,只有些枣子,就上了冈。”杨志说:“原来你们也是客人,我以为遇上了强人,就过来看看。”那些人说:“客官拿些枣子回去吃。”杨志说:“不必。”杨志走回去,老都管说:“是贼人,我们走。”杨志说:“是一伙贩枣子卖的。”老都管以讥讽的口吻对杨志说:“他们都是没命的。”杨志说:“别取笑,没事最好。”众人都笑了,杨志也插了朴刀,找树阴坐下来。

不一会儿,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桶走来,边走边唱: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汉子上了冈,找个阴凉地方放下担子歇息。一个军士问:“你挑的什么?”汉子说:“是酒。”“挑往哪里?”“到前面村子去卖。”“多少钱一桶?”“五贯。”众军士就商量着凑钱买酒吃。杨志喝止道:“不准买,多少英雄好汉被蒙汗药[3]麻翻了,你们竟敢买酒吃!”汉子说:“我又没非卖给你不可,你胡说什么!”

这边正在争吵,“枣贩子”们过来了,问:“你们争吵什么?”汉子说:“这位客官怀疑我酒里有蒙汗药。”贩枣子的说:“既然他们疑心,你就卖给我们。”汉子说:“不卖,不卖,千万别把你们麻翻了。”枣贩子们说:“他们说你,我们可没说。反正你挑到哪里也是卖,我们又不少给你钱。”汉子说:“那好吧,就卖你们一桶。”

枣贩子们取来椰瓢舀酒喝,又捧来些枣子下酒,不一时,把一桶酒喝光了。枣贩子们问:“光顾喝了,还没问价钱呢。”汉子说:“五贯。”一个客人数钱,另一个客人就掀开另一桶的桶盖,舀酒喝,汉子去赶,又来一个客人去舀酒。汉子夺下瓢,倒回桶里,说:“怎么这么不懂事!”客人说:“我们没还价,舀一瓢又有什么关系?”

众军士见别人吃酒,心里更加痒痒,都去找老都管,让他跟杨志讲情。杨志见枣贩子们喝了没事,何况另一桶也喝了一瓢,也就不再阻拦。军士们凑了钱去买酒,汉子起初还拿架子,说:“我酒里有蒙汗药,不卖!”众军士连赔好话,枣贩子又在一边说情,汉子才说:“好吧,卖给你们。刚才他们吃了一瓢,这桶就便宜些,四贯五卖给你们好了。”枣贩子把瓢借给军士,又送给他们几捧枣子下酒。军士舀了酒,先请老都管喝了,又请杨志喝。杨志心中过意不去,只喝了半瓢。众军士和虞侯便把一桶酒分着喝了。汉子收拾了空桶,挑上走了。

过了一会儿,杨志感到有些头晕,那七个枣贩子拍手大笑,说:“倒了!倒了!”杨志吃了一惊,再想站起,四肢软绵无力,老都管跟众人早都昏迷不醒了。他这才意识到中计了。那些枣贩子,把枣儿扔了,把十一担珠宝分装到七辆车上,向杨志说声:“打扰了。”推着车子下了冈。原来,这七个枣贩子就是晁盖等七人假扮,挑酒的汉子就是白胜。那酒刚挑来时,两桶都是好酒,他们先喝一桶,刘唐从另一桶舀了一瓢喝,是做做样子的,说明这一桶也是好酒。吴用把药下到瓢里,也来舀酒,白胜夺过倒入酒桶,这药就下进去了。这就是吴用计策的高明之处。

杨志喝得少,中毒较轻,虽然心里明白,但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晁盖七人劫走了生辰纲。等药劲过去,杨志站起身来,老都管也有些清醒了,杨志怒骂:“都是你这个老东西自作主张,不听忠言,害得我丢了生辰纲,有国难投,有家难回!”老都管愧对杨志,悔恨万千。杨志暗想,好不容易才得到梁中书的赏识,混了个一官半职,这一回全完了,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他来到悬崖边,想跳下去,又一转念,父母生我七尺之躯,我怎么能白白死了?就大步走下山去。

老都管和众军士醒过来,叫苦不迭,后悔没听杨志的劝告。众人商量怎么回去交差,老都管说:“反正杨志走了,咱们就把责任推到他身上,说他勾结强人,劫走生辰纲。”众人返回大名府,按照事先说好的向梁中书报告,老都管又派虞侯到济州府,向当地官府报案。

杨志往南走了半天,又累又饿,这才想起走得匆忙,只拿了兵器,却忘带包袱,身上一个钱也没有。当晚,他忍饥挨饿睡在树林里。第二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来到一家村店,要酒要肉,饱吃了一顿,抹抹嘴,提刀就走。老板娘追出来,说:“你怎么吃饭不给钱?”杨志说:“先赊着,回头给你。”小二赶上来,被杨志一拳打倒。正要走,一个大汉拿着根棒子赶来,说:“吃白食的小子哪里走!”小二也跑回去,找来几个人,各带兵器,准备厮杀。杨志挺刀与汉子战在一处,打了二三十回合,汉子不是对手,小二他们一伙正要一齐上,汉子却跳出圈子,问:“那汉子,你先报个名来。”杨志说:“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青面兽杨志。”汉子扔了棒子,倒地便拜,口中说着:“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杨志问:“你是谁?”汉子说:“我叫曹正,江湖人称操刀鬼,我师父是豹子头林冲。我原住东京,因为做生意赔了本,回不去了,就在这里落了户,开了个客店。那妇人是我妻子,小二是我妻舅。刚才跟你打,看你的本事和我师父不相上下,没想到是杨制使。”杨志说:“原来是林教头的徒弟。我和你师父见过面,他在梁山泊入伙了。”曹正咬牙说:“我听说了,都是高俅那王八蛋害的。”曹正把杨志请回店里,摆酒款待。杨志说了他的遭遇,曹正说:“既然如此,杨制使就在我这儿多住几天。”杨志说:“官府马上就会追捕我,千万别连累了你。我打算去投奔梁山泊,找你师父,可是王伦当初请我入伙,我没同意,如今脸上又多了两行金印,怎么有脸再去见他?因此进退两难。”曹正说:“我也听说王伦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我师父当初入伙,曾被他百般刁难。照我说,这附近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宝珠寺,寺里的住持还了俗,聚集了几百人,打家劫舍。为首的叫金眼虎邓龙,制使不如夺了二龙山,占山为王。”杨志说:“这倒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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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正

杨志在曹正店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借了些钱,拿了朴刀,直奔二龙山。走到天晚,无处投宿,看见一处树林,就走了进去。林中坐着一个胖大和尚,脱得赤条条的,一身都是花绣,见了杨志,骂道:“你小子是从哪里来的?”杨志听和尚口音也是关西人,忙问:“你是哪里的和尚?”和尚也不答话,抡起禅杖就打过来,杨志挺朴刀相迎,二人打了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败,和尚跳出圈子,说:“且慢!”杨志住了手,和尚问:“青面汉子,你是什么人?”杨志说:“我是青面兽杨志。”和尚问:“牛二是你杀的?”杨志指着脸,说:“请看金印。你是谁?”和尚说:“我是老种相公帐前提辖鲁达,因为打死了镇关西,当了和尚,法号智深,江湖人称花和尚。”杨志说:“我听说你在大相国寺,怎么会到这里?”智深说:“因为高俅那小子要害林冲,我在野猪林救了林冲一命,还把他护送到沧州。那两个公人认出了我,回去报告了高俅,高俅派人来捉我,被我走脱,流落江湖。前不久在孟州十字坡,被一个妇人麻翻,险些丧了性命,后来得知原来是菜园子张青和母夜叉孙二娘夫妇。他们让我来投二龙山,可恨邓龙那混蛋不让我入伙,我和他打起来,他被我一脚踢翻,逃回山上,任凭我怎么叫骂,再不敢出来。我正坐在这里生闷气,没想到遇见你。”二人相拜了,在林子里坐了一夜。杨志说:“邓龙不出战,我们也攻不上去,不如先到曹正那里合计一下。”二人来到曹正的酒店,曹正听说鲁智深是师父的恩人,忙摆酒款待。智深说了打二龙山的事,曹正说:“二龙山地势险恶,邓龙要是不出战,一万人马也难攻上去,为今之计只可智取。”三人商议一阵,曹正想出一个主意,智深、杨志连说:“妙计。”

第二天,智深、杨志、曹正带上曹正的小舅子与六七个庄客,直奔二龙山。半下午,一行人来到那处林子,智深脱掉衣裳,曹正把他绑了,绾了个活扣让庄客牵着。一行人簇拥着智深来到二龙山下。二龙山小头目问道:“你们来干什么?”曹正说:“我在山下开了个小酒店,这和尚到店里喝醉了,说要杀死大王,还要踏平二龙山。我把他灌得烂醉,绑来献给大王。”小头目飞报邓龙。邓龙被智深踢中了小肚子,至今还疼,说:“快把那和尚押上来,取出他的心肝,给我做醒酒汤。”小头目下了山,打开关隘门,众人来到山顶殿前,两个小头目扶着邓龙坐上交椅,邓龙骂道:“你这秃驴,一脚踢得我好苦,没想到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庄客把绳头一拽,智深挣开了绳索,从曹正手里接过禅杖,叫声:“小子别走!”邓龙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连头带椅子早被打了个粉碎。杨志等人挥动朴刀,砍翻几个喽啰。曹正叫道:“降者免死!”几百喽啰见大王已经死了,都扔下兵器,跪了满地。曹正叫人把邓龙和几个喽啰的尸体扛到后山,一把火烧了,就立智深、杨志为寨主,占了二龙山。

济州知府接到虞侯报案,吃惊不小,不几天又接到东京太师府的公文,也接到大名府梁中书的书札[4],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头上的乌纱帽飞了。他叫来三都巡捕使臣何涛,命令:“我限你十天之内破案,拿获杨志与七个贼人,还有那卖酒的汉子。要是抓不到,就会祸及于我,到时候我先把你小子充军!”他叫来文笔匠,在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的字样,空着州名。

何涛退下去,唤来众公人,说:“平时我没有亏待你们,如今这个案子,你们却不肯为我出力。”众公人也无计可施。何涛闷闷不乐回到家,妻子问他原由,他说出苦恼,妻子也愁得不行。

夫妻正在说话,何涛的弟弟何清来了。何涛没好气地对他说:“你不缺钱花,不会来找我。”他妻子忙把小叔请到厨房,安排了些酒肉,说:“小叔,你哥哥正心烦,你别去打扰他。”何清说:“心情再不好我也是他弟弟,他为什么如此对待我?”嫂子说出何涛限期破案的事。何清说:“这算个什么大事,我早知道是谁犯的案了。”那妇人慌忙说给何涛听,何涛准备了一桌酒肉,拿出十两银子,何清才说:“那天我去北门外十里的安乐村王家客店赌博,来了七个枣贩子。写店簿时,为首的那人说他姓李,可我却认出他是郓城县东溪村的晁保正。第二天,我和店主到邻村去赌,碰见个挑桶的汉子。主人问:‘白大郎,你到哪儿去?’那汉子说:‘卖醋去。’店主对我说:‘他叫白日鼠白胜,也是赌客。’当时我没在意,后来听说,黄泥冈上一伙枣贩子劫了生辰纲,不是晁保正又会是谁?如今只要抓获白胜,这伙人还能往哪儿跑?”

何涛带了几个官差,连夜赶到安乐村,把白胜夫妻都绑了,从床下起获一包金银。何涛把他们押回济州城。天亮后,知府升堂,审理白胜。白胜刚开始不招,可怎抵得过官府大刑?不一会就被打得皮开肉绽,白胜只得招出晁盖,其他六人都不知道姓名。知府把白胜夫妇打入死牢,写下公文,命令何涛立即赶去郓城县,着令郓城县立即捕捉晁盖等七名正犯,追回赃物,押赴济州发落。

何涛点齐二十名手下,带上梁府的两个虞侯星夜赶到郓城县,何涛把他们安顿在客店后,叮嘱他们不要暴露,自己带上一个亲随,来到县衙。此时,知县刚退了早衙,何涛就到对面一家茶坊喝茶等候。他问茶博士:“今天县衙谁当班?”茶博士指着衙门的方向告诉他:“是宋押司。”何涛看时,衙门里正走出一个人来,年纪约三十出头,身材不高,面目黧黑,双目有神,脸上有三绺胡须。此人姓宋名江,字公明,因排行第三,天性孝顺,仗义疏财,在山东、河北一带非常有名,县里百姓称他为孝义黑三郎,江湖人士则称他为及时雨,又叫呼保义。何涛站起身,冲着宋江叫道:“押司,请过来喝茶。”宋江走过来,问:“老兄打何处来?”何涛说:“我是济州府的巡捕使臣何涛。请问押司高姓大名?”宋江说:“在下姓宋名江。”何涛恭维了宋江一番后,说明来意,把晁盖为首带着六个人劫生辰纲一事和盘向宋江托出,还取出公文递过去,对他说:“烦劳押司转呈时知县。”宋江吃惊不小。宋江暗想:晁盖是我结拜兄长,如今犯下弥天大罪,幸亏今天我当班,何涛让我撞上了。宋江假意对何涛说:“晁盖本就是刁民一个,全县人没一个不恨他的,现在做出这等事是他自作自受,请放心,捉他们就如同瓮中捉鳖。不过,现在县太爷正在吃饭,吃完饭很快就会升堂理事。这封公文非常重要,到时候我给你通报,你好亲手交给他。”何涛连连称是。宋江又说:“我回去处理点私事一会就回来,你先稍坐片刻。”宋江回到住处,骑上马飞奔东溪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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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雨宋江

自晁盖等七人劫了生辰纲后,三阮分了财宝,都回石碣村去了。晁盖四人正在后园葡萄架下喝酒,庄客来报,说:“宋押司飞马赶来,要见保正。”听说宋江找他,晁盖说:“肯定有事”,紧接着慌忙出迎。宋江见到晁盖把他拉到旁边一个小房里对他说:“不好了哥哥,你们的事发了。白胜被济州府捉了,把你们七人劫生辰纲的事情给供了出来。济州府派了一个何巡捕,带着公文来捉你们,幸好赶上我值班,被我撞见,你们快走吧!”晁盖大吃一惊,谢过宋江,带他到后园和吴用、公孙胜、刘唐见了面。见过后,宋江急匆匆地走了。吴用问:“这是谁?怎么慌慌张张就走了?”晁盖说:“他就是我兄弟,人称及时雨的宋江。要不是他来报信,我们恐怕就要吃官司了。”他又向大家说出白胜被打入死牢等事情。众人一听大惊,吴用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们把金银珠宝收拾了,赶到石碣村,与三阮会合。石碣村离梁山泊只一步之遥,如果官兵逼得紧了,我们就到梁山上去入伙。”晁盖说:“此计虽好,就怕王伦到时候不肯收留我们。”吴用说:“我们有的是财宝,多送些给他们,肯定能入伙。”

宋江急忙赶回住处,拴了马,再一次来到茶坊,带着何涛来到衙门,正赶上时文彬在堂上安排事情。宋江把情况向时文彬禀明,叫左右挂上回避牌,何涛呈上公文,时文彬当堂拆看了,大吃一惊,想立刻派人去捉拿。宋江说:“白天去捉他们,恐怕会走漏了消息,最好夜里去捉,只要捉住晁盖,其他六个人也就会有下落了。”时文彬当即唤来朱仝、雷横,命令他们带上百余人马,夜间配合何涛去捉拿晁盖等人。天黑后,何涛、朱仝、雷横各带部下,还带着两个虞候去认人。他们赶到了东溪村外的观音庵,在那里商议攻打晁家庄的计策。朱仝说:“到时候咱们兵分两路,我带人在后门埋伏,你们从前门冲进去,我就能见一个捉一个。”雷横心里明白,朱仝和晁盖平时要好,想借机放了晁盖,但雷横也有心放走晁盖,二人争着去守后门,最后还是被朱仝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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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横

众人依计行事,当他们快赶到晁盖庄上的时候,庄客早将消息报知晁盖,晁盖命人四下放火,庄上很快就烈焰腾空。他和公孙胜等领了十来个庄客从后门冲杀出来,朱仝见是晁盖,故意放开一条路,让晁盖等人冲出去。放走晁盖后,朱仝一面指挥步弓手从后门冲入,一面独自去追赶晁盖,告诉他若想安身只能去投梁山。雷横赶来,故意东张西望,拖延时间。朱仝听到雷横也追赶过来,假装栽倒在地。雷横赶来,朱仝说:“因为天黑没看清路,跑进了田地里失足滑倒,崴了左脚。”兵士将他扶起,朱仝又说:“贼人们往东逃了,你们快去追。”兵士见都头崴了脚,谁还敢再追?虚张声势地乱追了一通,返回庄上,抓了几个邻舍和两个没走的庄客,回县衙复命。经过知县一一审问,邻舍都表示不知情。庄客熬不住打,只得供出了吴用、刘唐、公孙胜和三阮。时文彬把两个庄客交给何涛,又写了一道公文,让他回济州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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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仝

何涛带着两个庄客回到济州,将详细情况向知府做了汇报。知府再次提审白胜,问明三阮的藏身之地在石碣村。知府得知石碣村地势险恶,到处是水湾芦荡,就又派出一个捕盗巡检,点齐五百军马,同时拨给许多官差,让何涛率领,直奔石碣村。晁盖、公孙胜等自从火烧了庄院,带着十几个庄客也来到石碣村,半路上遇到三阮兄弟各持器械把他们接到阮小五庄上。七人正在商议去投梁山伯一事,打渔的来告诉他们官军正朝村里赶来,七人急忙商定应敌之策,各自依计而行。何涛带领人马来到湖畔,夺得不少民船,让会水的军士划船,分头捉拿三阮,却一个也没找到。何涛见湖中遍布港汊,害怕兵力分散,会被贼人各个击破,就让一些军士在岸上看管马匹,大队人马分坐着百十条船,去搜捕三阮。

船在水中走了几里,芦荡中划出一只船来。有人指着船上的人说:“那就是阮小五。”何涛下令放箭,阮小五手拿船桨,一头钻进水中。又走了不多远,前面又划过来一条小船。有人说:“立在船头的那个人就是阮小七。”何涛下令追上去。阮小七用点钢枪轻轻一撑,小船飞也似地穿过小港汊。官兵们追了一阵,水面越来越窄。何涛命令下船上岸,见岸上到处都是芦苇,找不到出路。何涛命令两三个人划船去探路,好长时间不见回来,何涛又派出五个人去探路,还是好久不见返回。见天色已晚,何涛心中万分焦急,自己上了船,找了几个精明的公人划船,船在水中航行了约五六里,看见岸上有个人提着把锄头走了过来。何涛问那人:“你见到两船官差吗?”那人说:“他们正在那边的树林里和人厮打。”何涛让船靠了岸,两个官差刚上岸,那人就挥动锄头打死了两人。何涛吃了一惊,正要上岸,突然从水中钻出一个人来,抓住何涛的双腿,一下子把他拉进水里。岸上那人提着锄头赶上船,把几个官差全部打死。水中那人也倒拖着何涛上了岸,原来水中的人是阮小七,提锄头的是阮小二。兄弟俩把何涛捆绑结实,扔进船舱,又把官差们的尸首扔进水里。芦荡中又钻出几个人来,各划小船离去。

巡检带着官兵,等到天黑,也没见何涛回来,正焦急万分,只见一阵风刮来,众人掩面大惊,随后芦叶着起大火,顺风直烧过来。众官兵慌忙上船逃命,却因船多水窄,挤作一团,大火顷刻间就烧到了船上。再看水面上又飘来几只小船,上面堆满柴草,燃着烈火,钻进船队。火借风势越烧越猛,官兵们无路可逃,只好跳进水里,水中到处都是污泥,官兵陷进去,就拔不出腿来。这时,众多好汉杀出来,把官兵都杀死在烂泥里。阮小二从船舱里提起何涛,骂道:“你是济州府祸害百姓的蠢虫,本来应该把你碎尸万段,但是还要让你回去给知府那狗官捎话,你告诉他: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知府,就是蔡太师亲自来,我也戳他二三十个透明的窟窿!”阮小七接过何涛,扔进船里,划到大路口,说:“五百人马都死光了,你这样完好无缺地回去恐怕无法交差,我给你留个记号。”说着,拔出尖刀,割下了何涛的两只耳朵,把他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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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七 阮小五 阮小二

好汉们集合起来,带着许多渔民,来到朱贵的酒店,说明来意。朱贵射出响箭,山上划过船来,把众人接上山,王伦也开了关,带着众头领迎下山来。众人来到聚义厅。晁盖说明来意,王伦却说:“先不忙谈入伙的事。”命人杀猪宰牛,款待晁盖等人。饮宴结束,王伦请晁盖等人先去客房休息。晁盖说:“看来,王头领已答应留下我们。”吴用冷笑道:“王伦根本不想留我们。你和他谈及入伙一事,他只是默默不语,要是真想留咱们,当时就该议定座次。杜迁、宋万是粗人,看不出来,你看那林冲,心中早有不平。明天我察言观色,略施小计,让他们火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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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林冲来访,众人落了座。林冲果然对王伦的作为极为不满。吴用巧舌如簧,假意说:“千万不要为了我们伤了山寨和气。”私下却一直暗暗煽动林冲的怒火。林冲辞别众人,不一会儿,小喽啰来请,说:“山寨头领请好汉们去山南水寨亭子上饮宴。”晁盖问:“我们应当怎么办?”吴用安排:“我煽动林冲火并王伦,咱们各带短刀,到时候看我的眼色见机行事。”

辰牌时分[6],七人暗带短刀,前去赴宴。席上,每当晁盖提起入伙的事,王伦就支吾过去。到了午后,王伦命人捧出一个盘子,盘上放着五锭大元宝。王伦说:“好汉们来小寨入伙,我万分感谢,只是我这山寨狭小,哪里能容下这么多各怀绝技的好汉?这些薄礼不成敬意,烦请好汉们另投别处。”晁盖说了不少好话,中心意思还是请求王伦收留他们。王伦却一个劲儿推辞,说什么也不肯。林冲见此情景怒不可遏,喝道:“当初我上山的时候,你就不愿收留,如今晁兄与众好汉来投靠,你又是这个态度,是何道理?”吴用忙从旁劝解:“林头领息怒,都怪我们,这一来坏了山寨的义气,我们还是走吧。”林冲说:“我今天不会轻易放过他!”王伦骂道:“你小子又没喝醉,竟然敢以下犯上!”林冲骂道:“你不过是个落第秀才,其实没有半点真才实学,怎么配当寨主?”吴用说:“晁兄,我们还是走吧。”

晁盖七人站起身来,要下亭子。王伦挽留道:“请等席散了再走吧。”林冲见此情景,一脚踢翻桌子,一步蹿过去揪住王伦,从怀中抽出一把尖刀。吴用一摸胡子,假意拦住林冲,说:“不要火并。”晁盖、刘唐拉住王伦,三阮、公孙胜拦住杜迁、宋万和朱贵。林冲拿刀指着王伦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嫉贤妒能的小人,留你有什么用!”王伦吓得连叫:“我的心腹快来!”杜迁等想赶过去救王伦,却被三阮等假装拉架给拦了下来。林冲又骂了一阵,照着王伦的心窝“扑哧”一刀,把他戳翻在地,接着又是一刀,割下了王伦的脑袋。杜迁等跪倒在地,表示愿听晁盖的号令。吴用拉过交椅,推林冲坐下,说:“今天我们立林教头为山寨之主,谁敢不服,就跟王伦下场一样。”林冲却说:“我是因为王伦不肯收留众好汉才杀了他,并不是为了争权夺位。如果一定要让我坐首位,我只有一死,来向大家表明心迹。”林冲说着推晁盖坐上首位,吴用表面谦让一番,就让晁盖当了寨主。又经过一番互相谦让,最后吴用坐了第二位,公孙胜坐了第三位,林冲坐了第四位,以下则是刘唐、三阮、杜迁、宋万、朱贵。

人物谱

王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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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初期的首任寨主,人称“白衣秀士”。虽然他是梁山泊草创时期的寨主,但无法成为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一,因其为人嫉贤妒能,多方刁难,自定江湖规矩,要林冲杀人取首级献投名状,结果林冲与青面兽杨志打得难分高下。当晁盖等上山入伙时,又托词推拒,林冲在吴用的智激之下,火并王伦,将王伦杀了。推晁盖为大头领,开拓了梁山的局面。

[1][生辰纲]指成批运送的生日礼物。纲:成批运输货物的组织,如茶纲、花石纲等。

[2][军健]兵卒。

[3][蒙汗药]它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具有麻醉、镇痛作用。它本是用于外科手术的麻醉剂,却阴差阳错被某些人用来谋财害命。

[4][书札]又称手札、信札、尺牍,就是现在的书信。

[5][火并]指同伙自相残杀、并吞。

[6][辰牌时分]指上午七时至九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