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尔的自白刘永光 编译

1985 年，年仅 17 岁的鲍里斯·贝克尔首次夺得温布尔顿网球锦标赛的冠军。从此，他开始了冲向世界网坛最高峰的努力。今天，贝克尔占据着世界职业网球排名表中的第 2 位。贝克尔身上的魅力吸引着广大的观众，特别是他那孩子般的天真和直爽。对他的评价也是众说不一。评价一个人应该把他的个性放在首要位置来考虑。这里是贝克尔和美国《网球》杂志记者阿尔诺·鲁伊克的一段谈话。从谈话中人们可以更好地了解鲍里斯·贝克尔。

**问：**你曾说过，你在 1985 年首次在温布尔顿获胜的那一天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可是，你又常说：“如果那时我没有获胜，看来可能更好一些。”请问，如何解释你这前后矛盾的两种说法呢？

**答：**是的。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年轻的网球运动员来说，那次胜利来得太 早了。但是，谁也说不准，如果当年我没有获得胜利，今天我又会怎样。简单说吧，一方面那次胜利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但另一方面——又不太好。

**问：**这是什么意思？

**答：**我还很难用语言来准确地表达我的思想。我那时的心情就好像一个长期瘫痪在床的病人突然被医好了，能和健康人一样活蹦乱跳了一样。但是， 幸福突然地、毫无准备地降临到一个年轻人身上会使他感到措手不及。由于过度的兴奋又很可能会乐极生悲。

**问：**在 1985 年温布尔顿赛之后，你曾遭到一连串的失败。你在被别人打败后悲伤的照片曾被报纸刊登。我们从报纸上看到了一个令人同情的男孩子的面影。对你来说，你当时精神上的痛苦大概很重吧？

**答：**是的。尤其是报纸上大量报道了人们对我这个“网球神童”的希望 以及他们的失望。要知道，当时我才 17 岁，还是个孩子。我一下子被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指责吓昏了，确实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越是这样，我就越打不好球。越打不好球，就又会招来更多、更厉害的指责。我就是这样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当时我曾几次想丢掉球拍，离开球场，从这场可怕的压力下解脱出来。

**问：**在那个时候，你是否想从内心里大声呐喊：“怎么你们都抛弃了我呢？”

**答：**一点不错。那时我听到有人说：“贝克尔太高傲了，他想的只是他 自己。”当时我的心情和处境，如果换一个意志脆弱的人，很可能会告别这个世界。

**问：**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答：**如果能用从 1 到 10 的标尺来衡量幸福的话，那么，我现在大约处

在 9 或 9.5 的位置。这话听起来好像很奇怪。任何人如果向后看，他到 50

岁时将会怎样？难道他不觉得现在很幸福吗？我今年才 22 岁，今后的生活道路还很漫长，也很严峻，尤其是我，生活在职业网球圈内就更加不易。

**问：**你是否感到你得到的太多了？

**答：**我知道，当一个人过早地得到太多的话，这里面就蕴藏着危险。我 经常问自己“还追求些什么？”对此我也说不太清楚。

**问：**除了比赛的胜利之外，你还觉得什么是幸福？

**答：**能过普通人的生活⋯⋯ **问：**比如？

**答：**当我和朋友在一起自由自在地欢笑的时候，或者是我驾车出外自由 旅行的时候⋯⋯

**问：**金钱对你意味着什么？

**答：**金钱，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觉得过多。问题的实质是要看你用它来干 什么。

**问：**你的双打伙伴埃里克·耶林有一次曾说：“贝克尔的言谈好像一个共产党员一样。”对此，你怎么看？

**答：**这是真的。

**问：**如果你有 100 万美元的话，你会很轻松地说：“我对金钱看得很淡。”

**答：**对，正因为这样，所以没有人相信我会说这样的话。“很多钱”这个概念是相对的。我知道，有些人即便他们有几百万，如果他不能提高自己的地位，他仍然会是个不幸福的人。我可不是这样。

**问：**如果有人提议你和格拉芙为一对，伦德尔和纳芙拉蒂洛娃为一对， 双方在美国的拉斯维加斯进行一场混合双打比赛，奖金为 100 万美元，你肯出场吗？

答；我对此一点不感兴趣。我是个运动员，不是马戏团里的小丑。我的所作所为首先要对得起我自己，这一点很重要。我经常拒绝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很婉惜的巨额奖金的比赛合同。

**问：**你这样做是否是从道德规范方面考虑的？

**答：**我很看重人格。如果我愿意的话，起码我有 10 次以上的机会可以挣到比现在多得多的钱，但是，我并没有那样做。为什么呢？我想，世界上毕竟还有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理想。难道我就只是为了钱才打球的吗？我的教练扬·齐拉克经常发火。每当他发火时，我就说：“你不要这样， 你的确不该这样！”我尽力做到时刻能控制住自己，这是我从生活中学习到的生活原则。我不想欺骗自己。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问：**齐拉克有一次说：“我发现了一个男孩并且把他培养成了世界冠军。鲍里斯·贝克尔——这就是我的产品。”这话当真吗？

**答：**我不相信扬会那么说，但实际上确是如此。

**问：**弗林·埃里的教练有一次说，网球运动员好像生活在月球上一样， 他们距现实生活是如此之远。这是真的吗？

**答：**这是真的。人们不能忘记，网球运动员的世界——从住所（包括旅 馆）到网球场——这就是网球运动员的天地。这不是一个理想的世界。每个人每天都应当读书、看报，与朋友交谈，应当有他们各自的爱好。他们应当过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

**问：**不久前，你在和一位法国记者谈话时曾经说过，你想做一个自由的、不受别人约束的人。但是，你却经常受到教练员和经纪人的干扰。请问，这会影响你和你的教练齐拉克之间的关系吗？

**答：**扬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首先，他是我的朋友，其次，他才是我的教 练。但有的时候，他又首先是我的教练，其次才是我的朋友。我的建议他并不总是每个都接受的。他经常问我：“我应当怎样回答你呢？是作为教练那样呢？还是像朋友那样？”这对他的确很困难，对我也一样。我的确想成为一个自由的和不受人约束的人。但是，网球世界的严酷现实摆在面前，使我

不得不作出个人的牺牲。我们总不能在作出决定时老产生矛盾吧！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我还是作出了让步。

**问：**除了温布尔顿和美国网球公开赛之外，你还想取得些什么比赛的胜 利？

**答：**法国网球公开赛。这一直是我的理想。**问：**对你来说，哪些比赛更重要？

**答：**首先是温布尔顿赛，其次，才是法国和美国的公开赛。但是，法国 公开赛对我更重要一些。

**问：**这是为什么？

**答：**大概因为我出生在欧洲吧。

**问：**观念和心情是否也根据你的对手的不同而有所变化？

**答：**这是很自然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和伦德尔比赛，观众没有不 为我着急的。

**问：**听说，纽约的观念不喜欢伦德尔，是这样吗？

**答：**这对他来说是一件不愉快的事，要知道，他生活在美国，而他却没 有赢得那里观众的喜爱，这的确是件很遗憾的事。

**问：**你怎样解释这件事呢？

**答：**伊万（伦德尔）很自私。他整天忙着自己的事，这可能是很重要的 原因。

**问：**在网球场上他表现得怎样？

**答：**伦德尔的表现大家看得很清楚。他经常好像以各种方式表现出要自卫的样子。比如，他经常大声对观众喊道：别打扰我！观众都惊奇地看着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他这么做对他是不好的。可能在许多年中，你在世界网球种子选手排名表上高居第 1，或者第 2、第 3，但是，不论谁都不会喜欢你。

**问：**你同他的私人关系怎样？

**答：**他很喜欢我。在比赛时，他的性格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但是，在日 常生活中他和大家相处得很好。简单地说，他有点过于倔强和过于狂热了。

**问：**冒昧地问一句，为了保持很高的水准，是否应当有一定的狂热？ **答：**是的，应当有一点。但是，请不要忘了，我们都生活在人们之中。

不要以为只要有合理的营养和良好的体力，就会无往而不胜。打球，对伦德尔来说不是玩，而是工作。他是最有经验的人，同时也是“最后的莫希干人”

（此系美国著名小说家库珀名著的标题名。意即某种衰亡人物的最后代表）。

**问：**你对其他运动员的看法如何？

**答：**我想谈谈吉姆·马约特（美国著名网球运动员——译者）。他的技术不很全面。但是，他凭着吓人的大力发球和上网成了世界的第 10 号种子选手。另外，还有法国的诺阿。他在场上的移动很漂亮，但是，却没能和网球结合起来。黑人运动员天生的良好素质帮助他进入了前 50 名。

**问：**托马斯·穆斯特（澳大利亚著名网球手）说，你经常输给较弱的运 动员，是这样吗？

**答：**和任何人比，我在和前 10 名运动员的比赛中成绩最好。

**问：**但是你要知道，你曾经输给了第 65 号选手。

**答：**这并没什么可怕的。我经常能很轻松地通过第一轮比赛。**问：**这么说，穆斯特说的是真的了？

**答：**不全是这样。我的问题在于和第 100 号选手比赛时，我的用心程度

同与第 1 号种子选手比赛时不一样。我不喜欢太紧张。比如像穆斯特这样的选手，如果我用全力去打，则可能会打他两个 6：0，而我却喜欢用两个 6：4 战胜他就可以了。我喜欢双方胶着的比赛，而不喜欢残酷无情的搏杀。

**问：**这是否为了表现你高尚的气度？

**答：**我经常对对手过于温和，这也就是我在很长时间内成绩总不如伦德 尔好的主要原因。我和马丁洛伊（美国网球运动员——译者）在巴黎比赛的前一天晚上进行过一次有趣的谈话。我对他说：“如果在比赛开始时你像一头猛兽一样战胜了我，那么，我就会变成一头比你更加凶很的猛兽并且最终将要吃掉你。”

**问：**比赛时的心理因素很重要。要战胜对手必须要善于动脑筋，是这样 吗？

**答：**我曾经说过，从 1 号到 100 号这一等级的运动员之间的差别是很小的。他们之间的差别 95％在于——头脑。

**问：**所谓“头脑”是不是意味着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答：**正是。

**问：**当你将球向上抛起准备发球时，你是否已经准确地知道这个球将飞 向哪里？

**答：**是的。不但如此，在这一瞬间我已经想到“发球以后”了。

**问：**在比赛中，你是怎样暗示对方尽管你失了分，但是对方仍然在你的 控制之下的？

**答：**我尽力用眼光和对方保持着联系。这就好像马戏团表演驯兽时一样。任何时候都要用眼光将它控制住，而不能让它跑到观众席上去一样。

**问：**在比赛中，你为什么不一下子就给对方把压力上足？

**答：**在比赛中，我很难一下子发动到最高速度。我不像伦德尔，他一下 子就可以加到最高速度。但是，他却不能保持很长时间，而我却能长时间保持这种速度。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稍微补充一些。

**问：**前 10 名运动员是不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

**答：**我想，这些人和普通人是有区别的。**问：**是“超导合金”（玩笑）？

**答：**不是。但是我想，这些人的素质还在光着脚丫、流着鼻涕、满脸污泥的儿童时代就打下了基础。他们学会了不断地战胜自己，从而取得了成功。

**问：**世界职业网联是全世界职业网球运动员的组织。为什么他们安排了 这么多比赛而不怜惜运动员呢？

**答：**这显然是个错误。比赛太多了，压得运动员喘不过气。他们完全不 考虑运动员的兴趣。这个比赛安排只考虑了第 1—第 100 号选手的情况。他们能轻松地参加 16 次比赛。因为对他们来说，仅仅打 30 场比赛就可以了。

而对我来说，则必须至少要打 70 场比赛，这太多了。

**问：**你是如何对待职业网球领导人创立的“联合会”杯比赛的？

**答：**强烈反对。马丁洛伊也和我一样强烈反对。但伦德尔的看法不同， 他主要考虑的是钱。他曾问我们：“你们为什么要反对这个比赛呢？”创立这个杯赛的意图绝非偶然。世界职业网联的领导人菲利浦·沙特利想用创立这样一个杯赛来显示他才是世界网球的主人。而一些有自己打算的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问：**你为什么住在摩纳哥？

**答：**这是我逃避征税的避难所。我从 15 岁起就住在那儿。后来齐拉克也搬来和我同住。这儿有很好的训练条件。此外，摩纳哥是我的安乐角。在那儿我可以把自己从剧烈的生活节奏中解脱出来，使我的身心得到恢复。但是，我却没有考虑到，一年中我很少有时间呆在那儿。可能我很快要迁回德国去了。

**问：**汽车对你来说也同样必不可少吧？

**答：**汽车——是我得到安宁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地方之一。每当我心中苦 闷或者感到疲劳时，我就驾车出去兜风或者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呆一会。在汽车里我可以得到休息。我最喜欢一边开车一边听自己爱听的音乐。我就是这样驾车到过世界上许多城市。

**问：**你能给自己作个鉴定吗？

**答：**我是个在很小的年龄就经受过生活挫折并且能作出正确选择的人。我现在艰难地活着是为了给人类尽更多的责任。但是，我绝不会放弃将来要成为一个自由的人，要过一般人所过的生活的理想。我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在鞋上、衣服上没有任何商标的真正的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