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当我向你朗读我的诗的时候
罗伯特时常去主干街道那家惟一的小书铺看一看。那里的主人允许他翻寻分放在柜台和架上的书和杂志。
年老的书店主人,在书堆中坐了半辈子,这会儿赞许地看着这个顾客。只见罗伯特小心谨慎地移动着一叠书,迅速地翻过许多书页,长久地掀着厚厚珍贵的字典,但很快又一本本遗憾地放下,显然他是买不起的。
书店主人静静地观察着罗伯特所做的一切,不去干扰他,就让这爱书的小伙子尽情地看吧!
一天晚上,当罗伯特局促不安地说《帕美拉》实在无法丢下时,主人点一点头,就请罗伯特·彭斯到后面房间去坐。
在后面房间里,店主和平常招待着最敬爱的顾客一样,罗伯特喝着类似红木花的浓茶。他回答老人的一切问题,虽然他正写诗但他自己不愿说出来。
年老的书店主人,一个普通的苏格兰人,专注地听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用英格兰口音读着 18 世纪英国诗人的诗作。
客人朗读完了。主人长久地沉默,之后站起来,打开小橱柜的精巧的锁,拿出一本书。
“我愿把这本书送给您作为纪念”,他说,“费格生死在爱丁堡的医院中,当时他只有 24 岁,费格生是一个天赋很高的诗人,他用苏格兰语言来写诗。或许,他能提醒你,如何用本族语言来写诗⋯⋯”
罗伯特与小店主人谈到很晚。
他第一次明白了,他自己的苏格兰语言是“民间方言”,与几乎被忘掉的巴拉达诗的古老语言不一样,而用现在的文学语言可以写出最出色的诗。
从苏格兰语言的大量单词体系和同一性来看,它是英格兰语言的亲兄弟。
苏格兰和英国组成统一的联盟后,著名的苏格兰人以自己的《大不列颠人》为祝喜歌,并竭力用英语来唱;可是苏格兰的语言却被英国称为“变坏的方言”,称为在市场和大学课堂不体面的平民语言。
彭斯知道“现代”的诗人现在都用英语写诗。他知道苏格兰诗人汤姆逊和杰脱顿特别以他们的同胞自豪,因为他们是用英国的古典语文来写作的。茂道克用一切时间竭力使孩子们习惯于非常好的英国发音。
因为他更理解同村人,罗伯特尽力让自己用英语来写“严肃”的诗, 而只有在写歌曲和诙谐的诗才能用苏格兰语言。
在这里他看到费格生轻松地用苏格兰语言写出音调和谐的诗,写得简洁明了,并且幽雅委婉,妙趣横生,幻想无穷。他描写了爱丁堡的旧日的尘世生活——集市、赛马、国王生日的火炬游行,甚至连他任记录的律师公会的会议也都写上了。
费格生的诗节强而有力,节拍齐整,高昂响亮,配韵巧妙,使彭斯非常高兴。甚至诗中对他所爱的书《情感的人》的尖锐讽刺(在《多愁善感的猪》讽刺诗中颂扬了眼泪和叹息)也没能刺痛罗伯特。也许,费格生帮助他感觉到某些人的装模作样和玛根金书中主人公的矫揉造作,
“掉眼泪”或者“像小孩子那样号啕大哭”,是最毫无意义的。
但是,当想到费格生的一生遭遇,罗伯特的眼泪就向嘴边流去。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多么伟大的诗人,然而却因赤贫和疾病在市政疯人院的危险病房中筋疲力尽而死去!难道真的谁也不明白,一个不幸的挨饿人躺在黑暗角落里在发出霉味的方格草垫上颤抖——也能算是苏格兰的骄傲?莫非谁也不能给他帮助,医治好他,养活⋯⋯
该死,他的歌给人以充分的快乐, 而诗人却被饿死。
我的哥哥多灾多难的一生,
我伤心地哭泣,当想起你的注定命运。丧失生活地位的诗人,为什么
如此感到这生活的一切美好?
理查德·布拉温细心地看着罗伯特用粗线缝制的小小的笔记本,从那里他才看到这一行行的作品。朋友们坐在树林里的被太阳晒得暖暖的一块石头上。漂浮着腐烂树叶和去年枯萎的草茎的小河在他们脚下从容不迫地流淌着。而四周的榛林露出绿色来,浅灰色和粉红色的幼芽在柞树林上披散开;海上正刮来暖风。土地发出松香味和乌荆子的白色花香味。
在这样的日子里,不可能不敞开心怀,互相倾心交谈最隐秘的思想。在这样的春天,彭斯第一次向理查德·布拉温朗读了自己的诗。
而理查德使彭斯相信自己就是诗人。
几年后,当理查德已经是船长和进行伦敦西印度之间定期航程的大商船主人的时候,彭斯在一封信中使他想起这个忘记不了的四月的一天。
“记得那个星期天,我们在艾戈林顿树林里一起度过吗?当我向你朗读我的诗的时候,你说,使你惊奇,我为此深深感动,你并补充说, 把它都投寄到杂志社,那是十分值得的。这些话是对我的诗的评价,使我得到鼓励和支持。”
罗伯特向自己的朋友还朗读些什么?真的,当然不是圣诗的复述, 也不是不愉快的忏悔和祷告。那时候他还写出了关于战争和爱情的作品:
抢劫,在桂冠的掩护下, 无论是陆上还是海上。 不是过分赞誉,
我准备献上自己的热血,
在这活生生的具有创造力的战斗中, 我们呼唤着爱情。
我颂扬和平的胜利, 五谷丰登,富足小康。一次漂亮的战斗
歼敌 10 个!
大概,罗伯特给他唱了一段自己喜爱的歌曲,理查德·布拉温一下听出熟悉的古老的苏格兰曲调,并谛听到罗伯特想出来的新的词:
他使三个国王大怒, 他们起誓又发愿, 永远毁灭德荣
大麦种籽。吩咐找出 国王的犁,
把光荣的德荣,勇猛的战士身上盖满土和泥。
青草布满了山坡, 小河水满潮,
地里长出大麦粒把德荣抚养好。
一切是那样执拗和猛烈, 如夏天般酷热。
他用矛枪刺敌人, 并摇晃着头。
秋天快到了,
然而,沉重的负担,
在各种忧心的重担之下, 年老的德荣弯腰低垂着头。
已经不是一个人,而俩人合唱,狂暴固执的德荣威胁着敌人。理查德用男低音哼着旋德,而罗伯特清晰地朗读着歌词:
死的时候已来临—— 冬天不远,
在那个时候,敌人就再一次把老头子抓住。
他打倒了弯钩的刀只是用脚一踢,
就像拷打流氓追债,
他如鸟儿发情那样运气亨通。清晨,德荣,
痛打恶棍。 向上一扔, 在风中旋转。
他曾陷入水井, 在昏暗的河底, 然而德荣和大麦粒在水里却不沉。
毫不顾惜他的骨头,
他们把他往火堆里一扔, 磨房主的心如铁石,
把他用磨压扁。
他的血在锅里沸腾, 血在轴环下汹涌, 德荣受到痛苦的折磨然而他却很开心。 光荣的德荣
曾有过好汉的一生, 从心坎底
他就有大无畏的精神⋯⋯ 好吧,就这样到最后, 锅底没有干枯,
在那里德荣和大麦粒翻腾呼哧作响!
这是一首比喻的诗,奇妙无比,把对反动统治英勇斗争的人民英雄比作大麦粒,名字叫德荣。诗中彭斯把大麦的生长过程和德荣英雄的成长过程交织在一起写出,又是大麦又是人,一而二,二而一。
诗歌最后以吃大麦粥比作饮英雄血,愿五谷丰登,祝革命胜利,这巧妙的比喻又使你的愉快和愤怒交流起来,化为乐观主义的革命精神。过了两天罗伯特同理查德告别:布拉温的海船往英国的南方开走,
而邮政的两轮马车把彭斯带到了洛赫利。布拉温遇见的是风暴、酷热的太阳和携带棕榈叶子做的扇子的黝黑的漂亮姑娘。他的朋友返回用稻草铺房顶的家。家里有等候着受威胁被强制迁出而又有病的父亲,渐渐老迈的母亲和半饥半饱的兄弟姐妹。四铧犁在等候他,从拂晓到深夜地劳动——春天的土地需要人们,他把自己交付了它。
但罗伯特·彭斯没有误入歧途:他愿意在同费格生的高尚比赛中“以自己的粗野的乡村诗才拨动心弦”。
当然,他没有受过现代的教育,他跟着犁后长大,然而在他的作品里,毫无疑义地显出粗俗农村生活的痕迹。但是,他深信,他所写的一切——他本身的,任何地方也没有借用的思想和感情。
“也许,任何富于求知的人注意到,在爱情、虚荣心、思虑、不幸以及一切惊慌和激情作用下农人的思考和感觉,虽说生活方式和条件不同,但同样的具有人类的一切⋯⋯”
罗伯特这些思想记入在自己的第一本札记簿中。在卷头页上他写出清晰美丽的字:“观察出来的情况,简短的记载,歌词、诗篇的片断等等,——在艺术中赚钱罗伯特是一个没有经验的人,但是一个有才智的人,在一切创作中有绝对的诚实和无尽的美德——有理性的,也有无知的⋯⋯”
惟一美中不足的是罗伯特只有劳动之后在晚上才能在自己的小笔记本上来写作。他研究哲学,我们能看到他是才能卓越、天分罕见并热诚关怀他人的一个人。
“杰脱顿公正说出缺少真实激情写出来的爱情诗,是世界上最无味
的一种游戏。我常常想,如果你们自己一次或者多次没有这样热烈的感情的话,就不会成为爱情诗的真正的鉴赏家⋯⋯至于我,成为诗人一点打算或者好感都没有。我坦白,当我还没有发生爱情的时候,诗的韵脚和旋律不知有什么办法会直接变成我的心声⋯⋯”
罗伯特回忆自己年轻时代早期写出来的第一首诗,当时他的心“熊熊燃烧着真实的天真无邪的而又炽热的情感”。
可不知这首“不加修饰的写成的东西”——关于小聂丽的第一首歌词遭遇到多大的困难! 23 岁的诗人无情地挑剔自己年少时的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