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仙逝
路旁是渔村,有 13 座破旧的小房子,而高大的建筑物是邮局、教堂和小酒馆。
1796 年 7 月 4 日,他来到了这里,此处叫布拉乌。这个地方被冠冕堂皇地称做疗养地。它以能治病的泉水和海水浴而驰名。玛斯别尔,为彭斯治疗久治不愈的关节风湿病和心脏病的医生,坚决主张用冷水、骑马行走和用波特温酒(一种浓烈的葡萄酒,产于葡萄牙),来使关节软化。知识贫乏的玛斯别尔不知道,这样做使自己的朋友极受痛苦。他当时不能提供正确的诊断,却把彭斯的病叫“挥发性痛风”。
每天早晨,医生让彭斯浸入含盐的海水里,彭斯发抖得喘不过气来。海水浴后,他坐在阳光下好久,才能艰难地暖和起来。
晚上,在人家不舒适的房间里,他坐到桌旁。汤姆生又给他寄来歌谱,要他配词。他多半躺着思考,无止境地思考着⋯⋯
有一次他向杰恩说,百年以后他的诗会有更多人来阅读。他明白诗人的使命。他懂得诗歌来自民众的心灵深处。他爱生活,更喜爱歌唱。他感觉出每首词的力量,通过他的口说出了苏格兰民族想说的心里话。这些话像利剑,保护了苏格兰民主权利和自由,也刺伤了敌人。
他有很多朋友,所有的人都愿意帮助他。阚尼哥木给他写信来说, 文学界珍惜他。
彭斯给阚尼哥木写了回信: “医生说,使我恢复健康的惟一的可能性,就是海水浴、住在城外
生活、骑马。这种疗法对我是太厉害了。我不能上班,我的薪金从每年
50 英镑降到 35 英镑。您瞧,除了我自己的花费外,还有妻子和家里 5 个孩子,35 英镑能够吗?为了使我维持着满额的工资,朋友们尽力说服消费税征收局的上司。”
在信中他也写道,看样子杰恩下一周又给他添一个孩子。如果生个男孩,彭斯有意称呼他为阿列克赛德尔·阚尼哥木·彭斯。
第二天一辆轿式马车停在彭斯的住所前面。穿着仆人制服的使者交给他一封短简。玛丽亚·利特杰尔请他去她那里吃顿饭。
“当他走进房间,他的样子使我大吃一惊”玛丽亚后来写道,“他的第一句话是,‘好吧,女士,没有委托您到那个世界去呀?’”
“我说,不知道,咱们谁到那里都早⋯⋯在餐桌旁他几乎一点也不吃⋯⋯可以看出,家庭的困苦使他饱受苦难。但他更担心自己的文学命运,特别是关于死后诗歌出版的问题。他预感到,他死后会一下喧嚷起来,有人会利用他的东西来反对他。现在他已经没有力量着手做这些事了。交谈中他很活跃,并感到满足。我们在黄昏时分别。第二天我们又会面了,并最终辞别,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再不会相见了⋯⋯”
7 月 10 日,晚上,彭斯给他的弟弟吉尔贝特写信:
亲爱的弟弟!
你听了会很不高兴,我病得很危险,大概,再也不能恢复健康了。多年的风湿症,使我弄到这样病弱的地步,我没有食欲、我勉强支撑着。我进行海水浴已经一周,整个夏天还继续留在这里,或者到郊外朋友的家里。如果他们失去了我,愿上帝帮助我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将非常贫寒。我有一些债务,一部分是因为我的病欠下的;另一部分是搬到城里以后的不合理的花费。这些债务需要用那一笔少得可怜的钱来还,就是我留在家中,留在你手中的钱。请代我问候母亲。
在极艰难的时候,彭斯同吉尔贝特几乎成了陌生人。弟弟不赞成罗伯特的自由主义思想,而乏味农场使彭斯苦恼,吉尔贝特则一门心思只顾着农场。罗伯特以后再也没有向吉尔贝特提醒那笔债务。
彭斯也是在同一天给邓禄普夫人写了很短的信:
夫人,我时常给您写信,却得不到回信,我不再打搅您,我也累了。长久而又沉重的病,想必,很快就把我带到那个世界去,从那里连一个游历者也没有回来过。您把您的友谊赏赐我多年,是我心中一切友谊中最宝贵的。您的谈话,特别是您的信,是非常有教益的。我把它们拆开时是多么高兴!回忆这一切使我的可怜的衰弱的心脏更受到渐渐有力地打击!
告别了!
彭斯知道他活不久了。他什么时候也没有对朋友说谎,也没有对自己说谎。他准备体面而平静地迎接死亡。然而谁知道,死亡什么时候来到呢?最近两天太阳晒得这样暖和,波浪平静地拍打着,彭斯突然感到自己好多了。
7 月 12 日,他收到一份公文。在公文中,一位顿弗力斯市的大律师以他的当事人威廉亚木逊的名义通知彭斯,彭斯先生在威廉亚木逊先生那里定制军装,而且是金银边饰,还有高筒军帽、刺剑及其他。估价共
计 17 英镑 6 先令。彭斯先生应立刻缴纳,否则他将被拘留,直到还清债款为止。
彭斯不得不向堂兄弟德热木斯·彭斯求助:
亲爱的我的堂兄:
当你表示愿意给我以钱款帮助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我就这样快需要它。我欠恶棍小铺老板一笔钱,他记入脑中,由于我快要死了,就要起用诉讼程序来反对我,而且想置一切于不顾,把我(瘦得皮包骨)陷于监狱。能否你费心寄来(务必在返回时邮班)10 英镑?哎!德热木斯!如果你知道我的自尊心,可怜我吧!哦! 我不习惯纠缠和央求?⋯⋯
可是,如果堂兄没有按时收到信呢?或许去爱丁堡的邮班到的更快些,应当问一下汤姆生,他可会付给歌曲的钱:
关于我夸口独立自主之后,该死的必然性强使我向您恳求寄来 5 英镑。看上帝的面当邮班返回时给我把这些钱寄来⋯⋯我的请求不是无代价的,我坚决而郑重地允许给您寄 5 英镑的极精妙的歌曲,也只有我有最好的,您一定听清了。今天早晨我试图写‘罗乌希尔曼尔奇’的曲调。但拍子这样难,不可能利用现代技巧的词。请原谅我!
您的罗伯特·彭斯
随信寄上歌曲,旋律非常难的古老的巴拉达诗。
这首歌曲,是关于清澈的德瓦河沿岸及佩吉·查尔木斯——他的朋友的回忆。
他很早就写过她——德瓦的一朵花,他请大自然爱惜这个朴素的姑娘:
太阳顾惜这娇嫩的、无刺的, 鲜红的花,而用以凉爽的露水! 黄昏乌云悄悄地
关怀地抛下潇潇斜雨。从旁边飞过车风,
引来了春天的黎明。 但愿花瓣不被害虫触伤
切莫把叶和花吃个光!⋯⋯
如此看来,不是为姑娘写了这些诗行,而是为自己的一生,可爱的一生。可惜他就要离去。虽然她对他微笑相比更多的是愁眉苦脸⋯⋯
彭斯在完成给汤姆生的最后的歌曲后,又给杰恩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我们可看到彭斯的身体状况:
我亲爱的爱人!我耽误了写信,目前还不能说海浴疗法对我起了什么作用,但他们否认我原来的病,而我也感觉好像健壮起来了,只是我的食欲照样不好。鱼和肉都不吃。只能吞咽稀饭和牛奶。感到庆幸的从德热希·留阿尔丝信中知道,您一切做得很棒。向她和孩子们致以最好最温存的致意。星期天我们见!
爱你的丈夫 罗·彭
可是,星期天没有走成,邻居保证让彭斯星期一乘两轮马车走。前一天熟识的朋友一家人请彭斯来喝茶。黄昏的阳光照满了客厅,也照亮客人由白到青的脸。主人的女儿想放下窗帘,可彭斯阻止了她。他悲哀地现出笑容,说:
“不,不,我的朋友,不要⋯⋯它照我不会太久了。”
他在这个晚上,听到住在布拉乌的快乐青年们唱着他的歌曲。这些年轻人并没料到,在低矮的窗户旁,因病痛而身体弯曲、瘦削无比的人, 就是彭斯。此时他正睁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听着。他听着这支歌曲, 想起很久以前的春天,山桂花开和鸟儿鸣啼的时候:
可怜的人儿,走过麦田来,
走过麦田来, 她拖着长裙,
走过麦田来。
如果一个他碰见一个她, 走过麦田来,
如果一个他吻了一个她, 她何必哭起来?
如果一个他碰见一个她, 走过山间小道,
如果一个他吻了一个她别人哪用知道!
或许彭斯很容易这样想象,在这漂亮的土地上将永远住着一位小姑娘,响亮的嗓音就像杰恩一样,而无所畏惧的小伙子,就像罗伯特·彭斯。
他们将劳动、相吻,唱着他的歌曲。
7 月 18 日,星期一。空气潮湿而凉爽,彭斯乘两轮马车回家。广场泥泞不堪,于是彭斯磕磕绊绊地往家走。
看到他的时候,杰恩和德热希好不容易才站稳,差一点大叫出声来, 他在这两周就变了样子。
他们领他到卧室,躺在床上。他就这样昏迷不醒了⋯⋯
医生玛克斯别尔、房东德荣·留阿尔丝跑来围坐在他身边。当彭斯清醒过来时,他请求给一枝笔和一些纸。
“亲爱的先生”,他给杰恩的父亲写信,“为了大家的至高无上的圣徒,请阿穆尔夫人马上到这里来。我的妻子随时都可能生孩子。上帝是公正的,她是个可怜人,只有一个人,没有朋友。今天我从海水浴处回来,而我的医生朋友,尽力设法说服我,我还会痊愈。但我感受到, 精力彻底受到损害,而疾病只能夺去我的生命。”
德荣·萨依木悄悄走进房间。彭斯的眼睛突然睁开,他抬起一点身子并牢牢握紧朋友的手。
夜里萨依木给阚哥尼木写信。他边写边流泪:“我刚从不幸的居处归来,在那里我看到,仿佛苏格兰的灵魂同极英明的彭斯在一起受折磨。
昨天玛克斯别尔医生告诉我,希望没有了。今天他已经死于自己的背运的手中。悲观失望笼罩着我,上帝啊,发发慈悲吧!愿您救救他吧!还可以点燃他的生命——他一下子,听出是我,而彭斯太太说,他一切时间都是呼唤我和你。他以英雄自勉,当我拿起他的手时,他以清楚的声音说:‘我今天好得多,我很快就恢复健康,因此我完全能约束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可是昨天我却准备去死。’唉!他弄错⋯⋯
阚哥尼木,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应当想一想,怎样帮助他的家。我怕,他们处于绝望的境地。这里,在我们的城市,我们都来帮助他们, 但远远不够,这儿的朋友是有限的。而且也一般⋯⋯在苏格兰首都,在那里有学识的和有财富的人们中间有他的熟人和崇拜者,我希望大家以关心和亲切的态度对待彭斯一家⋯⋯这样对您提示我认为是多余的。”萨依木擦干眼泪,它们妨碍写信。他突然想起,萨依木代志愿兵朋
友向彭斯致意的时候,彭斯说:“决不允许在我的墓上开排炮⋯⋯” 这真像从前的罗伯特。
7 月 21 日黎明前,躺在床上的丈夫没有清醒过来,杰恩请德热希·留阿尔丝领着男孩子同父亲告别。德热希抱着两岁的德热依木,年长的鲍比立在床头,杰恩拉着福艾科和毕尔。
早晨 5 点钟杰恩亲自为这个不可比拟的共同生活 10 年的人合上了眼睛。
她感到他心脏停了,他已仙逝。
虽然一无所有,不过他却属于两个竞争者——他的祖国和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