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苏格兰!墓碑下是你的诗人!
彭斯被人领去与斯迷尔和西尔相见。斯迷尔是出版商科里奇的印刷厂主,西尔是科里奇的办事员。斯迷尔和西尔一起同彭斯筹备诗集爱丁堡版的印刷。社会各阶层的人们,特别喜爱彭斯这本书。如果能与正义的编辑和出版者、细心的校对员和高明的装帧员共同配合,密切合作, 而且成为最亲近的朋友,那么彭斯的书就会很快出版。
彭斯非常顺利。大概,再想找到比斯迷尔知识更加全面、工作更认真的编辑是困难的。斯迷尔身材高大,头发蓬松。正像彭斯所描写的那样,“是一位天资极高,知识无穷尽的,具有最宝贵激情的,世上极敏锐的人。”排字工人兼校对员邰列尔,是斯迷尔的助手,也是爱丁堡中一位散漫而怪诞的人。
斯迷尔还有一位朋友,那就是可爱而腼腆的刻板匠詹姆斯·约翰逊。他忘我的喜欢音乐,并同风琴手科拉尔科共同搜集古老的苏格兰歌曲。斯迷尔介绍约翰逊和科拉尔科同彭斯认识。这次相遇成为他们更深友谊的开始,今后他们将更有兴趣地在一起工作。
约翰逊并不是第一位搜集古老苏格兰歌曲的人。在 18 世纪初爱丁堡的一位印刷厂主乌特逊就出版过他自己搜集整理的《庄重戏谑古代现代苏格兰歌曲汇编》。这三卷集的汇编,激起了苏格兰人民的民族意识。他们想尽力把苏格兰从英吉利独立出来,因为英吉利不仅把自己的政治制度,也把英吉利的语言和文化硬塞给苏格兰人民。乌特逊在前言写道, 这是搜集最好的诗歌和“苏格兰方言”歌曲的第一次尝试。编者以自己书籍的奇异性和文献性而自豪。
制版师詹姆斯·约翰逊连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像彭斯这样情投意合的战友。他打定主意把搜集到的苏格兰歌谣汇编整理定期出版,刊名为
《苏格兰乐府》。彭斯就这样成为约翰逊的重要的合作者和撰稿人。 现在约翰逊同彭斯在风琴手科拉尔科家里已坐了一个小时,科拉尔
科为他弹奏了许多古老的曲子。他们高声唱着非常好听的苏格兰民间曲调。彭斯和朋友在一起喜欢说笑话,毫不拘束地唱着歌曲。朋友们一致同意把苏格兰优秀的民间歌谣、一切大众喜闻乐见的曲词和音调保存下来。
彭斯非常热爱苏格兰民谣。他为熟悉民谣曲调,从小就做了大量的搜集整理工作。他一生苦心搜集了 600 支民间曲子。他对民间曲调的熟悉程度到了“只要给我一两行歌词,我就知道这是哪一个歌曲”的地步。
彭斯不仅是苏格兰民谣的保存者,更是一个创造者。彭斯确实把民歌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而且还写出了《爱情与自由》这样的民歌联唱。
《爱情与自由》无论叙事、写人与民间风俗,发泄流浪者的情绪,表现歌曲的动听与多变,都堪称音域广阔、内容丰富的交响乐式的杰作。
《爱情与自由》,又名《快活的乞丐》,是关于爱情和自由的颂歌。请听一下这首令老战士激奋不已的歌曲:
我是战神之子,百战老兵, 到处脱衣让人看伤痕,
这一枪为了女人,那一枪来自法军,
当时两国交锋,好一片金鼓声。 我刚学会打仗,队长就一命归阴, 正是魁伯城外胜负难分;
等我精通武艺,又是一场血战, 攻下了古巴城堡,好一片金鼓声! 最后我又跟寇将军炮轰直布罗陀, 留下一腿一手作为英勇的证明, 但如果国家需要,艾节挂帅,
我就用断腿也要去追那一片金鼓声。
(见王佐良译《彭斯诗选》192~193 页)
而这歌曲中有一位大胆的铜匠,是无忧无虑的流浪汉。他站在住户的窗下,拉着长声吆喝:
我的好姑娘,我干的是铜匠活, 我的职业是补锅。
走遍基督教的天下, 处处都做铜活。
我也曾为饷银去从军, 英勇的队伍册上有名,
但只要念头一动,我就开小差去补锅, 任他们怎样搜寻,也寻不到小弟我!
呸!那小虾米算个什么!瞧他那皮包骨头! 他只会满嘴胡诌,扮演小丑。
请看我身上的围裙、袋里的榔头, 手艺人的幸福我俩共同来享受! 这口锅是我信心所寄,希望所求, 让我指锅对酒来赌咒:
从今以后,我一定叫你衣食不愁, 否则我死也不再喝酒!
我们在《爱情与自由》这一颂歌中,听到那明亮的、无法遏制的极强烈的声音,就来自诗人自己。他为这一切歌唱:
在这一夜,心口和酒杯我们都已装满,
这儿,酒宴人人友爱,
大家都是醉汉,一切平等相待!
流浪者、快乐的姑娘、流浪乐师以及手艺人,齐声唱起万古流芳的叠句:
滚开!靠法律保护的顺民! 自由才是光荣的盛宴,
法庭只为懦夫而设, 教堂只给牧师方便!
(同上书,第 207 页)
彭斯写过上百首歌曲,这是其中最好的。这支歌曲已传唱到世界各地。
彭斯自从与约翰逊决定合作刊出《苏格兰乐府》后,经常把自己搜集和创作的歌曲交给约翰逊。有时,罗伯特·彭斯又与斯米尔在城市里长久地徘徊。他们边走边谈,彭斯向斯米尔谈起诗人费格生,可是斯米尔不知道费格生埋葬在何处。费格生在医院逝世时斯米尔不在城里,好像是演员乌佳把他安葬的。
- 月里,大地几乎没有雪。彭斯又来到公墓,爱丁堡剧院的演员乌佳、斯米尔的朋友带他到公墓里的一座小山岗。乌佳记得自己曾用医院的大平板车和公家的棺材安葬了贫穷的鲍伯(费格生的爱称)。乌佳是惟一为费格生送行的人。鲍伯死在
10 月,他满 23 岁⋯⋯彭斯决定帮费格生树立墓碑。
晚上,彭斯仔细地削尖羽笔,他向当地教堂年长者和克诺克埃斯的地方教堂写道:
高尚的人士们,我以忧虑的心情得知,在你们的公墓中,有一座荒废了的被人忘记的坟墓,长眠着正义的博得荣誉的诗人罗伯特·费格生的遗骨。他的才能永远为苏格兰增光⋯⋯请求诸位,允许我在所敬爱的遗骸上建立起平民百姓的墓碑,为的是保存住诗人万古流芳的不朽的记忆。
彭斯把信再看一遍,并写上自己的姓名和住址。
彭斯为费格生立墓碑的请求,最终获得了教堂的同意和支持。彭斯从光滑的石板中为费格生挑选出一块墓碑,并在墓碑上刻上诗人费格生的名字、生日和逝世日,以及用诗来写的简短的墓志铭。
彭斯曾亲自说过,他常常“用火”来象征自己的先驱。他从童年起就喜爱葛蕾的《墓园挽歌》,特别是那最后的诗行:
这里边,是一位青年,
生平从不曾受惠于“富贵”和“名声”; “知识”可没有轻视他生身的微贱, “消愁”把他标出来认作宠幸。
他生性真挚,最乐于慷慨施惠, 上苍也给了他同样慷慨的报酬;
他给了“坎坷”全部的所有,一滴泪; 从上苍全得了所求,一位朋友。
(见卞之琳译《墓畔哀歌》)
彭斯为费格生写的墓志铭,就好像接着葛蕾的诗行往下写似的:
不论骨灰罐,不论宏伟的言论,
不论对他偶像的保护都没有, 只有无装饰的墓碑严肃地说: 苏格兰!墓碑下是你的诗人!
那些天里彭斯常常想起诗人葛蕾。一件不愉快的事也正是因为葛蕾而发生。一天,他参加一个朋友的早餐会,一名教士当着彭斯的面批评葛蕾的《墓畔挽歌》。彭斯顿时火冒三丈,非要那教士具体讲出该诗中哪几行写得不好。恰巧那个教士背不出原句,彭斯使用讥讽的口吻说: “先生,我现在明白了,一个人可以对诗句评得头头是道,但毕竟还是一个他妈的笨蛋。”
女主人的小儿子,被彭斯气势汹汹的样子惊呆了,他坐在女主人的膝上,惊慌失措地看着彭斯。彭斯看到孩子的眼神,心生歉意,就向孩子弯下身去,带着微笑说:
“请原谅,我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