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老的德茂库尔1 初到爱丁堡的成功
克列克兰勋爵为罗伯特·彭斯举办了欢迎舞会。彭斯看到舞会周围飘动的一切,就像雾弥漫着⋯⋯绶带、翎毛,花边刚刚遮掩着女士太太的背和肩。她们急速地扇动着小扇,用富有好奇心的眼睛望着彭斯,露出了惊讶的笑容。男子汉戴着不高的时髦的假发,左右垂着香肠似的一绺卷发,穿着深蓝色的、酒红色的、浅绿色的坎肩,脚下穿着带有名贵扣子的鞋⋯⋯罗伯特·彭斯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他今天也穿上了带有银质扣子的骑兵长靴。今天他和理奇孟特一块狠狠地用白粉和醋把这些扣子擦亮。总之,今天,他穿戴不错。
今天彭斯的女舞伴,就是美丽的艾丽佳·苞尔涅穆小姐。彭斯一见到她,他的心“如同火绒一样燃烧起来”。艾丽佳小姐,是一位柔弱而幽雅的姑娘。听这位安琪儿弹竖琴是最高尚的享受,她的父亲孟苞戈勋爵,高高个子,干瘦的、鹰钩鼻子。孟苞戈勋爵是爱丁堡著名的学者之一。彭斯曾两次在孟苞戈勋爵家里吃过午饭。同孟苞戈勋爵交谈使罗伯特·彭斯感到愉快。如果彭斯 10 年前来,他就会遇到两位驰名的人物: 哲学家尤玛和经济学家斯米特还在世。而在大学讲《道德哲学》的驰名教授,正是彭斯认识的斯丢阿尔教授。他同彭斯会晤以后,撰写了关于彭斯的诗歌的论文。他鼓励彭斯坚持诗歌创作。
而今天斯丢阿尔教授没有在舞会上。因为他不属于贵族,通常上流社会不邀请学者、医师、律师来做客。
舞会正进入炽热中,突然大家喧哗起来,勾尔顿公爵夫人来了。
由于老交情,她受到爱丁堡整个贵族的邀请,虽然她已经过 37 岁了,
并养育了 3 个孩子,但她仍葆有漂亮的容貌。打猎、跳舞、快乐的游戏她都乐意参加。她贪吃鲜牡蛎,跳舞可以一直跳到天亮,喝酒不醉,玩纸牌可以赢过牌迷。她喜欢爱丁堡的“上流社会”,她可以原谅一切戏谑似的行为。她以到过伦敦宫廷而自豪。由于她的出现,舞会上的所有人都活跃起来,生气勃勃了。
关于艾尔郡的农民诗人的事她早就听说过,她的朋友克列克兰勋爵把彭斯的诗送给她看,她也读过《情感的人》作者玛根金写的关于彭斯的论文。
勾尔顿公爵夫人很喜欢彭斯的诗。她对彭斯的诗《致虱子》的有趣描写,特别地感兴趣,她已把最后的几节记住:要是你出现在老太婆的破帽里,
那不会出我的意料,
躺在穷小子的背心里逍遥,
也不会叫我惊奇。可是小姐新买的意大利帽,
那不是你撒野之地! 啊,珍尼,请不要摇头晃脑, 卖弄你的青春美貌,
你哪知这坏蛋已经爬高,
速度无比!
我怕你那挤眉弄眼的一套,
只会叫人把它注意。啊,但愿上天给我们一种本领, 能像别人那样把自己看清!
那就会免去许多蠢事情,
也不会胡思乱想, 什么装饰和姿势会抬高身份,
甚至受到膜拜!
(见王佐良《彭斯诗选》106 页)
公爵夫人对彭斯诗中的苏格兰曲词丝毫也不难为情。她想到,一定要亲自对这位彭斯测验一下,于是吩咐一年一度的卡列顿猎人俱乐部跳舞晚会的筹备者把艾尔城的这个“有趣的”人邀请来参加,她的话就是法律。
彭斯这时站在她面前,低垂着漂亮乌黑的头。她发现,没有扑粉的头发比假发更令人喜爱,尤其是天然卷曲的头发。公爵夫人向客人提出一些问题,彭斯用低沉、令人愉悦的语调回答着,毫不拘束而又含有尊敬,并恰到好处地插入一些法国话。“这算什么无知识?”公爵夫人思索着,面带着微笑。她想在这位梦想成为小城镇消费税征收员、艾尔镇的农场主、“诗人殿下”的面前,就连国王和大臣都会黯然失色。
整个晚上公爵夫人一直同诗人跳舞。女宾互相私语着,克列克兰勋爵温情地微笑着,彭斯为自己受宠而高兴。当告别时,彭斯把头低在公爵夫人的手上,并极恭敬地亲吻她的手套。这是一种亲昵的姿态。公爵夫人微微地扬起眉毛,但彭斯却用那镇静地、温存而又感激的目光望着她,而她面红耳赤地垂下眼睛。
“您的客人完全冲昏了我的头脑”,当克列克兰勋爵扶她上轿式马车的时候,她大声地说道。
这些话在人群中流传,就像火花点燃了导火线,首都“大世界”的门在罗伯特·彭斯面前已敞开。
彭斯黎明回到家里,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感到疲乏,而躺在床上的理奇孟特睡得正浓。
突然间,彭斯害怕起来,他感到这几天的变化太大了,仿佛从黑暗中一下子被拉到明亮的使人目眩的灯光之下。在爱丁堡的这三个星期是在极度的纷乱中度过的。最初他什么地方也不去,无论谁也不见,只在近处高高的石房子中间的如同峡谷一样的小胡同里游逛。石头,处处是灰色的石头。城市里高耸着巨大的石头城堡,教堂四周围绕着石墙。他顺路走进书铺。这个书铺是由 50 年以前出版第一部苏格兰歌曲集的诗人艾兰·兰姆赛开办的。可以说他的藏书在这里得到保全,古代的故事诗和歌曲集应有尽有。现在兰姆赛的古老的小铺子由克列克兰勋爵的从前的老师威廉·科里奇先生来管理。克列克兰勋爵有意让彭斯同科里奇认识。科里奇在这个城市里有最好的印刷厂。如果克列克兰勋爵说服卡列顿猎人俱乐部的所有成员帮助认购彭斯的新诗集,科里奇就会同意印刷它。彭斯到爱丁堡后的第一天还去了一趟教会公墓,那里安葬着诗人罗伯特·费格生。彭斯长久地在墓地中寻找费格生的坟墓,向看守墓地的
人打听费格生的墓,可是谁也不知道费格生的墓在哪里。
罗伯特·彭斯看一眼理奇孟特,他仍在沉睡。理奇孟特的圆圆的脸, 表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亲爱的理奇孟特不仅为朋友让出了自己的半个床,而且为彭斯的成功、为彭斯每次顺利而高兴。
盖文·汉弥尔登收到了彭斯从爱丁堡寄来的第一封信。罗伯特非常好地完成了他所委托的一切事情,包括到法院和档案馆应查询的事情。信中彭斯谈到自己的情况:
“关于我个人,我高兴地告诉您,我会很快驰名了⋯⋯由于克列克兰勋爵的坚决主张,卡列顿猎人俱乐部通过决议,俱乐部全体成员毫无例外地认购我诗集的第二版。明天认购名单就会出来。我在下一个邮班把名单寄给您⋯⋯”
随后彭斯向汉弥尔登和他的朋友、银行家、艾尔市长德荣·巴拉塔寄出了第二版诗集和认购名单及报纸的剪报。
彭斯在给巴拉塔的信中写道:“朋友们把许多著名人士介绍给我认识,如公认的我的保护者勾尔顿公爵夫人,还有律师委员主任以及德荣·乌爱特福尔德先生等。在学者中间,我的朋友有斯丢阿尔特教授、布艾尔医生和《情感的人》作者玛根金先生。很快我又认识了一位慷慨好施的最高法院书记员米尔列鲁阁下,昨天晚上应他的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同科里奇关于我的书出版事宜已达成协议⋯⋯”
在整个 12 月和 1 月里,正如那句刻板式的句子所说的,彭斯“沉湎于上流社会的娱乐中”。他在布艾尔医生处同文学家进早餐;在他的朋友艾尔斯梯律师处同克列克兰勋爵吃午饭。在跳舞晚会上同城里第一美人跳舞。他把自己的往事和友情都献给了斯丢阿尔特教授。每天早上, 按农村习惯很早起床的彭斯,就在斯丢阿尔特教授家的窄小的摆满了书籍的房间里走来走去,或者同斯丢阿尔特教授一起去散步。他们上了山, 走向圆塔形灰色墙壁的爱丁堡城堡,观赏着在寒冷清晨薄雾中的古老城市,弯曲而陡峭的小胡同,宽阔通道的布利兹大街。有时候,他们站在山顶,从那里可以看到环抱着古老城堡的市镇、小乡村的整个山谷。房顶上盘旋着清晨炉灶燃起的烟云。彭斯聚精会神地细瞧着这些青白色的云。彭斯有一次告诉斯丢阿尔特教授,与宏大的城堡相比他心中更喜欢这些缕缕炊烟。谁都知道,在这些难以辨识的小茅舍里住着可尊敬的人。常常回家后,斯丢阿尔特教授把自己同彭斯的交谈记录下来。斯丢阿尔特教授感到彭斯的语言精密而又标新立异,彭斯的语言幽默、敏捷。彭斯对有缺点的朋友很少说生硬粗鲁的话,更多的是温和而宽容的话。
- 月 13
日,斯丢阿尔特教授参加苏格兰共济会支部的隆重大会。会议产生了爱丁堡众多共济分会的全体委员,骑士团团长隆重地向大家宣布并举杯祝贺“卡列顿和卡列顿弹唱诗人彭斯兄弟万岁”,伴随他的祝词整个会场响起支持的呼声。
罗伯特·彭斯在一封信中谈到这件事,他补充说:“这样的意外, 对我来说,我如同受到巨大的撞击似的,全身震动。我兴奋地回答,绝不能愧对它!⋯⋯”
共济会分会的骑士团团长、年长令人敬重的菲尔格逊教授对彭斯做出了极高的评价,几天后又举办宴会来祝贺彭斯。他邀请来自己的同行。他们中有斯丢阿尔特教授和教育家德若舒·乌科尔,还有同彭斯比较早
就认识的布艾尔和布尔艾科贸科。陪伴失明的布尔艾科留科一起来的是他的秘书,年轻的姑娘玛尔戈列特·查尔梅丝,大家都称呼为“我们的蓓吉”。她有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尖下颏,说话声音非常好听。她的姿态优美。蓓吉也很喜欢彭斯。蓓吉的父亲,一位不太富裕的农场主, 曾给女儿非常好的教育。蓓吉与彭斯多半是在布尔艾科留科医生的客厅里往来。蓓吉有时高声朗诵或弹奏小钢琴。彭斯同她在一起毫不拘束。彭斯给她写过非常好听的歌曲。遗憾得很,不知谁扣留了这些诗,坚决不同意出版。因为在这些诗行中,蓓吉的面容,以及她的幽雅的体态, 她的善良纯真描写得非常好⋯⋯
这一天晚上,菲尔格逊教授家里来的客人中最使他满意的是“弹唱诗人”彭斯。彭斯在宴会上朗诵了新的颂诗《转向爱丁堡》。爱丁堡, 又叫做“古老的德茂库尔”。
大家被彭斯的朗读吸引住了。教育家德若舒·乌科尔这样描述过: “他朗读得缓慢、清楚,富于表情。对意味深长的段落,他特别注意, 用自己富于感情的声音竭力强调。朗读时他站着脸向窗户,他的眼睛也注视那里,而不是看着听的人”。
在那个夜晚,彭斯尤其受到青年人的仰慕。其中就有一个年轻人叫瓦尔特·司各特,他当时只有 15 岁,是一位律师的儿子,后来成为文学界的骄傲,伟大的浪漫主义作家。司各特后来曾回忆谈到:“在这里我诚实地说:我见到彭斯是在 1786—1787 年,我当时只有 15 岁。彭斯当时第一次来爱丁堡。汤姆·戈列尔逊先生,我的父亲,在当时是个办事员。他认识了彭斯并答应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吃顿饭,可惜没有实现这个愿望。有过一次机会,我同这位著名人物认识了,我在大家敬重的菲尔格逊教授家里见到了他。许多有名的文学家和学者都聚集在那里⋯⋯自然,我们年轻人默默无声地坐着、看着和听着。那个时候,彭斯看着一幅别别尔制作的版画,那里画着一个僵死的士兵,而在他旁边,是他不幸的狗,另一个是手中抱着孩子的孀妇。在版画下面,作者写道:不幸的小孩子,耶稣教徒满脸泪痕⋯⋯
“这幅画激起了彭斯的灵感。他眼中泪珠闪烁起来。他问,这是谁的诗,除了我,无论谁也想不起来了。这一诗句来自几乎被人忘掉的诗人列戈贺尔纳很少引人注意的标题为《宇宙的法官》的诗中。我低声说出所熟悉的这一句,而彭斯立即向我表示谢意。彭斯表示出的朴实的礼貌,使我非常高兴,就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很高兴。
“他身体健壮,身材不高。他举止朴实,而毫不笨拙。印爱斯米特是一位曾为彭斯画像的艺术家,他画的彭斯的面容有些小,我以为他有着比肖像大得多的大脸盘。如果我没有接待过具有古老苏格兰文化道德修养又非常聪明的农场主的彭斯,我就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他不像现在一些土地所有人,沉重的劳动使他雇用一个佃农,而他这位“亲爱的主人”,也亲自扶犁。我觉得彭斯很聪明又有远见,他的双眼流露出诗人的天性和热情。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睛,即使会遇到同时代中的最好的最优秀的人物。彭斯在与学者的交往中,他能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思想,同时又毫无令人厌烦的自以为是的态度。当与人意见分歧时, 他不动摇,坚定地为自己的信念辩护,既沉着而又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