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美国在新军事革命竞争中的位置
考察历史上的历次军事革命,人们不难发现,每次军事革命都伴随着老牌大国的衰落和新的大国的崛起,伴随着地区乃至全球军事平衡的瓦解。美国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在评述工业时代的军事史实时指出,“所有这些战争——无论是田纳西河流域战争,还是波希米亚平原战争、克里木战争或者洛林地区的战争——都证明了一条普遍的结论,即凡是不能适应 19 世纪中叶的军事革命的国家都以落后和失败告终。这些国家都未能采办新型武器,未能将其庞大的军队动员和装备起来,未能利用铁路、轮船和电报来改进通信能力,未能将富有成效的工业基础作为军队的支撑力量。”
正在到来的这场军事革命也不例外,它将导致国家之间、军队之间在和平时期竞争的实质发生重大变化,也将导致威慑和实施战争的方式发生重大变化,从而改变“游戏的规则”。其最终的结果是,从前在军事力量中占主导地位的因素,如部分武器、武器平台和军事理论等的价值会有大的下降, 并被新的武器和理论取而代之,军队战斗力的新标准也随之确立。凡是不能适应这种快速变化和竞争激烈环境的军队会很快衰落下去。毫无疑问,这场军事革命的进展将对全球和地区的军事平衡,从而对美国的防务政策产生重大影响。
那么,面对正在发生的新军事革命,美国是否一定会走在这场革命的前列,换言之,美国是否比未来的对手占有较大的优势,美国国内对此问题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
一种认为,美国是当前军事革命的先驱和领导者。目前世界上不存在能与美国并驾齐驱的军事强国,而且在近十年,甚至下个世纪的头十年内可能也不会有在军事上能向美国挑战的大国出现。美国在军事技术、武器装备水平和一体化作战方面处于明显的优势地位,而一体化是未来军事体制的一个重要方面。在可预见的未来,只有美国有实现军事革命的能力。美军高水平的作战能力表明,这场军事革命在美国已进入轨道。而且只有当美国决定继续进行这场革命时,它才会向前发展。毫无疑问,美国是这场军事革命的领导者。其他国家或许能在某些方面有大的进步,如研制出某种精确制导武器或提出某种新的兵力结构,但只有美国能把军事革命的各要素融合为一个整体。美国有人认为,美国未来的对手极有可能是发展中的一些极权国家。这
些国家的社会结构和军事组织的指挥体制是僵硬的、集中的和多层次的;他们的技术革新极其缓慢,军队缺乏主动性和创新精神。这种国家缺少实现军事革命的起码条件,因而军事革命在发展中国家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毫无疑问,在新军事革命的角逐中,美国比未来的对手占有较大的优势。
然而,美国大多数分析家认为,在目前的新军事革命中,有的发展中国家可能捷足先登,走在美国的前面。美国虽然是当今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 无论是经济实力、科技水平、军事能力,还是在信息领域都走在世界的前列, 但这并不能保证美国成为世界军事革命的领袖。在某种意义上,军事革命可能给较小的国家或中等强国带来走在大国之前的机遇,或者给某个大国带来超越其它大国的机会。他们的主要理由如下:
- 经济实力和工业基础相对较差并不一定会成为参与军事革命竞争的绝对障碍。从历史上看,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还不到美国的 20%,但日本却拥有一支强大的陆军,并发展了第一流的海军航空兵和现代两栖作战舰队。在同美国作战的头几个月里,日本利用这支部队对美国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经济最发达和生产能力最强的地区遭受战争的创伤最重,然而战后,苏联以相当快的速度发展了核打击力量,同美国的核力量相抗衡。当时苏联的国民生产总值比美国低得多,而且背负着战后重建和维持一支庞大的常规军事力量的重担。
军事革命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投入大量的资金才能维持高效的军队,有时情况会恰恰相反,如 14 世纪的军事革命中,用徒步弓箭手和枪手取代顶盔贯甲的重骑兵,实际上降低了维持军队的费用。核武器革命也是相当便宜的, 美国在 50 年代就曾把发展核力量作为节省军费的措施之一。
这次军事革命主要是靠信息革命提高军队的效率,由于信息革命大大降低了与信息有关的军事技术的成本,因而竞争者发现,竞争的代价可能相当低。美国未来学家托夫勒指出:给旧式的第二次浪潮武器装上第三次浪潮的灵巧部件,花极少的钱就可以将它转变为智能武器,这点开支即使是贫困国家的军队也能负担得起。
- 其他国家可能先于美国提出创新性的军事理论。军事理论是军事革命的主要内容之一,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军事技术的潜力。而且引导军事技术发展的军事理论的提出,是军事革命得以实现的必备条件。在过去的军事革命中,闪击战思想和航母作战理论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作战观念转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作战观念。核威慑理论则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作战观念转变为冷战的观念。照此思路推下去,新的军事理论将把冷战和海湾战争的观念转变为未来战争的观念,那么适应新军事技术的新军事理论是否最可能由美国提出?
凡是拥有或可以接触到有关技术的国家,都可能提出创新性的军事理论。并非只有技术最发达的国家才能提出新军事理论,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常常是新技术和武器装备数量不占优势的国家首先创建新的理论,因为他们能正视自己的不足,具有紧迫感,又不受传统观念的束缚。这方面最著名的例子是闪击战思想的提出。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法国拥有的坦克数量最多,苏联最早建立坦克师,而英国最先发明坦克,但偏偏是德国提出了一整套充分利用坦克潜力的闪击战思想,并将其成功运用于战争实践。兰德公司的研究员比伊尔德指出: “战败国德国的军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凡尔赛条约后进行了全面重建,而
且德国军队发现它与它的未来竞争对手法国和英国相比,很少受继承下来的力量和观念的束缚”现在,倒是美国在海湾战争的胜利有可能妨碍美军的进一步发展,美国在海湾战争中取得了非凡的成功,这反而加深了人们的这种担心:美国业已变得过分依恋其现有的军事力量和观念,而敌人很可能利用这一弱点,在军事革命中提出比美国更先进的思想。
未来战争中,美军的对手将有可能依靠先进的信息技术直接对抗美军夺取制信息权的能力,使美军的侦察、监视和目标捕获系统无法与先进的常规弹药相结合;或者他们会认识到,模仿美军在经济上和技术上都是没有指望的,从而采取隐蔽的战争行动与美国作战。这些行动可能包括恐怖行动、不易被观测到的游击战式的作战行动、使用机动的和更易隐蔽的远程武器,如陆上机动导弹发射器和具有“隐身”能力的潜艇等。
- 在信息技术领域,美国的优势也并不明显。以核能为标志的军事技术革命,是在高度保密的实验室里进行的,受到政府的严格控制。而以信息为主导的军事技术革命则不同,信息战技术和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公开的商业市场上发展起来的,具有高度扩散性,民用部门产生的新技术数量之多不亚于国防部门,并且不在政府直接控制的范围之内。美军在信息技术装备上拥有一定的优势,并在海湾战争中得到了检验,但美国如果对信息技术的扩散不加以控制的话,美军会很快丧失这种优势。美国未来的对手会严密关注和跟踪美国的技术发展,并抄袭美国的技术,不需大的投资就会很快发展自己的新技术。第三世界国家可以从国际市场上采购到可怕的现代信息战技术。有相当多的迹象表明,许多人们可以很容易接触到的商业信息,如全球定位系统的定位数据、天基成象和国际网络数据等,会很快转化为军事优势。许多军民两用技术更是人们容易接触到的,如遥控无人驾驶飞行器技术(目前有 30 多个国家在研制无人驾驶飞机)和电子视频照相技术等。这使美国的潜在敌手与美国站在了同一水平的竞技场上。
随着全球信息高速公路的出现,聪明的敌人可能利用公开的信息系统增强他们的通信、信息、导航、情报和作战保障活动,例如利用全球定位系统、地面分辨率达 1 米的图象、气象数据、甚至美国的有线电视新闻网等。从这些信息网络中,人们可以搜集到许多具有军事应用价值的信息,而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未来的全球信息高速公路有许多进入方式,要想阻止某个国家利用全球卫星通信网并不容易。而在不妨碍美国社会的使用,甚至美国国家安全机构使用的情况下削减某些服务(如全球导航)又是很困难的。
此外,即使是一个仅掌握“低技术”的敌手也可能利用信息优势危害美国的利益,美军在索马里与艾迪德领导的武装部队的冲突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当美国特种部队搜捕艾迪德的时候,艾迪德手下的工作人员密切注视着美军直升机和地面人员的行动,一发现情况立即由人员送信或通过蜂窝电话向艾迪德报告。因此,艾迪德对美军的行踪了如指掌,并能够适时地指挥他的部队伏击美军,这是导致美军行动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 将有一批发展中国家参加军事革命竞争。随着军事技术和武器装备越来越快地向第三世界扩散,以及国防工业的全球化,在不久的将来,将有一批发展中国家参与军事革命的竞争。这些国家目前正在大力采购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和关键性的新型武器装备。他们已不像过去那佯强调机械化和重型陆战部队是衡量陆军强弱的标准,舰艇的总吨位是衡量海军部队战斗潜力的标准,在空军建设方面也不再围绕先进战斗机兜圈子。他们比过去更加
重视用少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弹道导弹、巡航导弹、水雷和常规潜艇装备他们的部队。这些国家正在努力获取卫星照片,建立与全球定位和通信网络的联系。新的武器装备与日益精干的部队相结合,在新的作战理论指导下, 将使这些国家比海湾战争中的伊拉克要难对付得多。此外,这些国家还有其他优长,使他们成为难以对付的对手。这些优长包括:比西方国家能承受更多的作战伤亡,拥有相对少的关键性战略目标,对其非军事基础设施的攻击产生的影响较小等。
总之,各国的战略目标、文化背景、经济实力和地缘战略的不同,将把不同的竞争者引向不同的方向。那种认为美国在正在到来的新军事革命中的支配地位是当然的,命中注定的,军事革命只能按照美国决定的速度和方向发展的观点是极其错误的,也是相当危险的。一些分析家认为,在新军事革命的早期阶段,美国保持支配地位的可能性比较大。随着新军事革命的深入发展,情况便难以预料。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具有高度创新精神和适应能力的军队才会在新军事革命的竞争中获胜,新军事革命能不能在美国实现取决于美军的适应能力和创新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