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的车，爸爸的车

席淑青

从记事的那天起，我就是坐着太爷爷的手推车下地、上山、赶集的。大爷爷告诉我，我们席家祖孙三代都是在他的手推车上长出息的：我爷爷 16 岁参军，转战南北，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壮烈牺牲了；我爸爸从小就学得一手木匠活；我呢，从小就最听太爷爷的话。这些都是太爷爷的骄做，但更让他骄傲的还是他的小推车。他说：“这车不但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们山东人的骄傲。”

当年，打小日本的时候，太爷爷领着支前车队，到过黄河。前线的将士一看到小推车，都亲切地喊道：“山东老乡来了！”这是太爷爷一生引以自豪的事。当年，他领着民工，用这车子从前线救下许多伤病员。他还常指着左边的车架说：“抗日英雄王团长就坐在这，是我把他推离前沿阵地的。车子都被他的鲜血染红了。”太爷爷还告诉我，这车子还救过他的命。打蒋介石的时候，他推车走在山梁上，遭到敌人的袭击，左腿中弹，索性趴在车上， 让小车顺着山路滑到山脚。他终于脱险了。从此，他更爱惜这架车了。济南解放了，政府用汽车把胶东的支前民兵送回家来。大爷爷舍不得丢下车，推着它硬是从济南走回来。

“车是咱庄稼人的宝，一时也离不了。”是的，无论是搞农业合作社， 还是人民公社，太爷爷总是像当年支前那样，推着他的车，为车队轧辙。改革开放以后，太爷爷支持爸爸开了个木匠铺，地里的活由太爷爷和他的小推车全包下了。

我上一年级时正好是秋收季节，爸爸买了一台拖拉机，把太爷爷气得两顿饭没吃。“一下子花那么多钱买回个油腻腻的铁驴，你是钱多了烧的？小新，太爷爷的车将来送给你，咱不像你爸那样不安分。”

“爷爷，您老这么大年纪了，该享享福了，再说，现在有拖拉机了，小推车就淘汰了吧⋯⋯”

“你改你的革去，我还推我的车。庄稼人不能失了本分。”太爷爷犟劲一上来，爸爸怎么也劝不动他。这下可苦了我了：不能坐拖拉机不算，还得给太爷爷拉车，因为他已年逾古稀。

路上，爸爸的拖拉机嘟嘟地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太爷爷的车则叽叽嘎嘎地沿路叫着。我拉着车，心里真委屈。我想：我们这一老一小，一推一拉， 准像漫画里的老山羊和小羊羔。再看看太爷爷那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又觉得好心疼！

有了拖拉机以后，爸爸用它耕地、拉肥、浇地⋯⋯既省力、又高产。太爷爷心里也很高兴，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不肯放弃小推车。

今年春节，邻居家买了一辆农用运输车，买年货，走亲戚，跑县城，既方便，又气派。太爷爷见了羡慕极了，整天围着人家的车转圈。爸爸知道了， 正好我们家也需要，于是也买了一辆。那天，爸爸还带太爷爷到县城去坐了电梯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太爷爷那转了半个多世纪的手推车己安静地立在墙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