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

高波

中秋那年,我刚上初一,因为很多当时无法说清的原因,常挨父亲的打骂。为这,在一个细雨濛濛的雨天,班主任打着雨伞把我接进了学校。那年的中秋,同学们都回家过节去了,整个学生宿舍楼空荡荡的。

那时我特别想家——想妈妈和妹妹,可却不愿或者说不敢回家。月亮早早地升了起来。

月光静静地洒在窗前。

我不敢开灯,不敢弄出半点响声。我耽心负责保卫的值勤老师会因为灯光或响声发现孤零零的我,然后问我节日里为什么不回家。这会让我伤心的。

我站在窗前望了好久,还是没有找着那片灯海里的哪一盏灯是属于自己家的。我想妈妈她们一定会像往年一样坐在院子里一边赏月一边吃月饼。今年我不在,妈妈和妹妹会像往年一样高高兴兴的吗?她们想我吗?为什么不到学校叫我回去和她们一同度中秋?

眼前的灯光变得一片模糊时,我才发现自己正在流泪。“嗨!”

我的同桌英子不知何时摸进了寝室,并且大叫了一声。英子从衣袋里掏出两个月饼递给我。

这夜,英子陪我回了趟家,到了家门口,我却不愿进去。我们爬上了不很高却很厚的院墙。透过茂密的树叶,我看见妈妈和爸爸对坐着,妈妈“哦哦哦”地哄着怀里的妹妹入睡;爸爸若有所思地抽着烟。横在他们中间茶几上的月饼、糖果,似乎没被动过。

爸爸重新点上支烟的时候,微闭着眼说:“明天叫老大回来吃顿饭

吧。”

妈妈好像没听见,仍旧“哦哦哦”地哐哄着妹妹。这时,我旁边的英子在暗暗地抹着泪⋯⋯

别离转眼间,炎热的夏天又来了。

我拿着《语文》书胡乱地翻,什么也没有看进去。我是在想英子。

我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好几天。这几天我觉得心里也是空荡荡的。我想英子一定是病了,不然不会随便缺课的。

放学后,我背着书包直接去了英子家。远远地,我见英子家门前停着一辆汽车,许多人正忙碌着往上搬东西。突然,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走近一看,的确是英子家在搬家。

英子坐在打好的背包上。她见我后,忙远远地迎了过来。

大概英子也帮着她爸爸、妈妈搬些小东西,弄得一身灰扑扑的。 英子拉着我在背包上坐下说:“没想到你会来,我正要去学校找你

呢。我爸爸、妈妈都调了。”

其实,英子不说我这下也知道她爸爸、妈妈调了。但她这么说时, 我的鼻子却猛地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我咬了咬嘴唇,稳住自己的情绪后说:“英子,数你最关心我了,以后还来和我玩鸣?”

“怕是来不了啦。我爸说那地方离咱们这儿很远。”英子说着,把手放在衣角上擦了擦,大概觉得干净些了,才从衣袋里掏出一支崭新的形同包谷一样的钢笔来,她说:“咱们是好朋友,这支钢笔留给你作个纪念吧!”

这下我才知道同学、朋友要分别了,应该赠送个礼物,作为留念。我拿着那支崭新的钢笔又高兴又难过,我不知送什么给英子,妈妈

每月给我的十元钱早已全部买菜票了。我想了好久,突然站起来,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背包上说:“英子,我只有这些,你挑一样作个纪念吧。”英子不加思索地把课本、铅笔、橡皮重新放回书包里,最后,拿一

本快写完的数学本说:“我就要这个。”

我是班上的数学尖子,每次作业和考试都不会低于 90 分。英子要了我的数学作业本,真让我高兴。

进了驾驶室,关上车门后,英子递给我一包报纸包着的杨梅,车便摇摇晃晃地朝前开去了。目送着远去的汽车,一直忍在眼里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未能寄出的黄手帕英子走后的第三天夜里,我在梦中见到了她。 那时,河面上刮着一阵紧过一阵的冷风,刮得水波受惊似地一排一

排直往远处涌。

远远地传来一个女孩的哭声。

待我走近后,才发现坐在河边那块大青石板上哭的是英子。

英子似乎已经哭得很久了,眼睛肿得像个大仙桃。我以为谁欺负了她,便问她,并且保证一定教训欺侮她的人。英子听我这么一问一说,哭得更厉害了,我怎么劝也没劝住。后来我说:“不讲拉倒,我走了。”说着, 做出真要走的样子,她才吞吞吐吐他说:“爸爸、妈妈又打架了。”

那时,真要有谁敢欺负英子,我会跟他拼命的,可她是因为自己的爸爸、妈妈打架才哭的,我就没法了。

“你爸妈常打架?”我问。“几乎天天都打。”

“我送你张手帕,以后我不在,你爸妈打架惹你哭了,用它揩揩眼泪。”说着,我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英子⋯⋯

早上醒来,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决定买一块手帕给英子。

中午,我硬着头皮回了家。妈妈没在,我撒谎说老师让大家再买几个作业本,跟爸要了三毛钱。

当我买到一块漂亮的黄手帕时,我才想起我并不知道英子在什么地

方。

就在当天夜里,爸爸找到了我住的那间寝室,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

他说他已经调查过了,老师并没叫买作业本,问我钱哪里去了?我却紧闭着嘴,直到爸爸把我打倒在地以后拂袖而去,也未说出用这钱给英子买手帕的事。

以后,这块未能寄出的黄手帕伴我上了大学,又伴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每每看到它,便会想到英子,想到这世间毕竟有着很多美好的东西。

(选自 1991 年第 1 期“少年人生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