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雾笛

木兰

从北海道的羽幌向西望去,在大约两公里远的海面上有一座形状像馒头一样的无名小岛,我管它叫馒头岛。馒头岛上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灯塔, 每当夜晚海上起雾的时候,长长的雾笛声便从灯塔上飘来,悠悠扬扬,飘进我的心里,把我从梦中唤醒,又把我送进另一个梦乡。

记得那年我只有 10 岁,父亲把我送到了羽幌的伯父家, 伯父家有个姐姐,比我稍大一点,我俩住一个屋。刚到那儿的那天晚上,睡梦里我被海上传来的一遍一遍的鸣响弄醒了,我推醒姐姐问这是什么声音,姐姐告诉我那是灯塔上的雾笛,因为海上起雾了,过往的船只看不见灯塔的灯光,就用雾笛来指引航向。雾笛的声音很像是轮船的汽笛声,只是没有汽笛那么浑厚,但时高时低听上去很有韵味。可雾笛的声音是从什么东西里发出来的呢? 要是从一种机器里发出来的,那灯塔上一定有人住,那么住在这孤零零的小岛上的人又是谁呢?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我和姐姐在一个晴朗的早晨驾小船登上了馒头岛。我们看见那座石头建造的巨大的灯塔下面站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正笑着冲我们招手,姐姐告诉我他就是看灯塔的老爷爷。老人一手拉着一个, 把我俩带进灯塔。我们沿着被踏得光溜溜的陡陡窄窄的石阶一级一级向上爬,来到灯塔的最顶层。这里是一间周围镶有大玻璃的小屋子,正中央有一盏比过年庙门前挂的大灯宠还要大的灯,老人说这叫瓦斯灯,是靠燃烧瓦斯气发光的。那雾笛在哪儿呢?我急切地问。老人指着窗外挂着的两个圆筒, 这就是雾笛,这根管子连接着灯塔下面的锅炉,锅炉的蒸气顺着这根管子上来再穿过这两个圆筒就发出呜呜的叫声了,和吹笛子的道理是一样的。

老人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抚摩着我的头,他说我俩是今年来到小岛上的第一对客人,我和姐姐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老人,因为那时都已经是 7 月了。老人好像并没在意我俩的惊讶,依旧是笑眯眯的,那满是皱纹的脸就像小岛上刻着深深裂痕的灰褐色的岩石,在这个连一棵树都没有的荒岛上, 老人是怎么生活的呢?我问了一个至今想起来都感到后悔的问题:“你⋯⋯ 有家吗?”老人沉默了,他把头转向窗外,遥望着苍苍茫茫水天相接的远方, 早晨的太阳斜倚在天边,平静的海面上,粼粼的波光像无数双闪动着的金色的眼睛,在望着这个小岛,望着这座灯塔,望着伫立在窗前的看灯塔老人。“有啊,”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大海就是我的家。”

雾笛声声,伴着我度过了在羽幌的两年时光,每当夜晚雾笛响起, 我就仿佛觉得是看灯塔老人在呼唤我,我真想再驾小船登上馒头岛去看看那孤独的老人,可是上一次回来被伯父狠狠训了一顿,以后就始终没敢再提起, 只有在晴朗的白天,站在沙滩上远远地向小岛上眺望,巍然屹立的灯塔仿佛就是那刚强无助的老人。

一转眼回国的日子就要到了,我鼓足勇气向伯父提出了最后的愿望:让我和姐姐再去一趟馒头岛吧!姐姐在一旁赶紧说,我们可以雇一条船让大人渡我们过去。伯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姐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临行的前一天,我们终于登上了馒头岛,刚一上岸就瞧见看灯塔的

老人从老远向我们跑来,老人把我们搂在怀里吻了又吻,我的雾笛天天都在唤你们,今天总算把你们唤来了。我告诉老人我明天就要回中国了,老人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住地摇头又不住地点头,把我上上下下看了又看,

难得你这中国的小朋友还惦记着我这日本的老头子,说着话泪花早已在眼中莹莹闪烁了,我和姐姐也忍不住伤心地哭了。

告别羽幌的最后那个夜晚,我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觉,雾笛呼唤的声音像是要把我的心撕碎,那天夜里的雾笛好像比哪天的声音都响,我猜那一定是看灯塔的老人把炉火烧得很旺很旺的缘故。

(选自 1996 年第 8—9 期“风铃叮当”)

一个洁白的灵魂在我心中高歌 两千年过去

歌声仍响彻银河我年轻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