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妈读信

朱继英

妈什么都好，可就是没文化。用她自己的话说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篓， 为此，可遇到不少麻烦事。

譬如说吧：妈妈收拾房间，看地上有张带字的纸条儿也会小心翼翼宝贝似地收起来，瞅个时候拿出问我那还有用不？上面的洋字码记的啥⋯⋯ 我时常不耐烦，觉得人不识字就爱小题大作，区区一张废纸，难道还会是存款单不成？于是只瞟上一眼就毫不可惜地丢进废纸篓。每每此时，妈就会很默然地叹息那个剥夺她识字权的年代。

家里收到信，总是识字的先饱眼福，最后妈凑过来，瞧瞧信，再瞧瞧我。我当然知道妈的意图，可我偏偏不知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对读信特过敏，给别人读信感觉上就像在众目睽睽下读自己一篇很糟糕的作文那样难为情。于是此时只要哥哥在家我便顺水推舟，大喊一声：“哥，我有事得马上出去，快来给妈读信！”言罢溜了。妈很不可思议地瞪我一眼，那失望的神情让我脸上直发烧。

但爸爸哥哥都离开家，他们的信我就推不掉了。于是我先匆匆浏览一番，然后手指着信给妈讲解。可往往讲完了妈还捧着信翻过来倒过去地瞅， 仿佛我会漏掉了什么似的。

有时读书看报，有激动人心的新闻消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想让妈分享一下。我兴致勃勃地读，妈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眯眯很专注地听，看着妈很满意很欣慰的眼神，我心里也甜丝丝的。但有一次妈冷不丁地问我愿意读报纸咋不愿读信，还说其实我读得蛮不错呢，她都听得懂。我像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小孩突然被揭了短，表现极不耐烦，嘀咕一句“人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妈便不再问什么，但很少再要求我读信。

离家求学已有两年多，在妈妈身边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每每同学谈及与妈妈小鸟依人般的母女深情，便很羡慕人家有个学历很高的妈妈在学习上生活上给予及时的指导。但想想自己不识字的妈妈，我也从心底感激： 至少她培养了一个自立的我。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像翅膀硬了的鸟飞出了妈妈的温暖的巢，不识字的妈妈会很孤独吗？家里收到信，妈还会想让我帮她看看吗？也许天下父母注定都是孤独的。

隔上好几个周末才回一次家。农闲时妈总会算好我回家的日子，准备好我最喜欢的食物，在我回家的路口守望。她一定忘了我所有的任性所有的不好，孩子走到天涯海角也走不出妈妈的牵挂。

晚上钻入妈妈特意为我晒得暖暖的被窝，贪婪地吮吸家中的馨香， 就像很小的时候偎依在妈妈怀里吻着妈妈的感觉。妈坐在床边，仍然重复着那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往事，我静静地听。忽然我坐了起来，问：“妈，最近有谁来信吗？拿来我读给您听好吗。”

（选自 1996 年第 4 期“风铃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