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未下完的棋

单立峰

“小卒过河,我走这步。”我和他正在高兴地下着棋,突然乌云密布,死神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双可怕的魔爪把他掳走⋯⋯我大叫一声从恶梦中惊醒,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段泪水浸泡的往事。

四年前我由于患病住进了医院,听说要动手术,由于害怕,整天大哭大嚷。这时和我一个病房的小伙伴走过来对我说:“没关系,开刀不痛, 只是麻药失去作用后有些疼。”说着递给我一团纱布,“疼的时候,咬住它, 就会好受些,我三次都是这么挺过来的。”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从此以后我俩成了朋友。

他姓白,是从农村来的,由于患先天性心脏病动过三次大手术。苍白的脸,紫黑色的嘴唇,一对又粗又浓的眉毛与他又瘦又窄的面颊显得很不谐调,一双细长的手,可以清楚地看见手上的血管,像几条小青蛇盘曲在一根枯树枝上,手指甲微微呈现淡青色。每天他都给我们讲他们村子里的故事。青山,绿水,唱歌的鸟儿;傍晚老槐树下老爷爷老奶奶们讲的那些古老的传说⋯⋯似乎在他的生活中永远充满着欢乐,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吸引人。

听,他又在演说了:“各位小病友注意!本年度,本病房最潇洒病号竞选现在开始,先请各位朋友报出各自身高和体重⋯⋯我宣布本人身高

1.50 米,体重 41 公斤,称得上最苗条的一位,曾被评为本病房最潇洒的病号,别看咱站在这儿像棵干柴似的,那也是一种美,叫病态美⋯⋯”一番话, 逗得大家笑出了眼泪。

“你们的形象也不错。‘潇’谈不上,‘洒’(傻)还是有点儿。” 一时病房中又传出一阵欢笑声。不知内情的人,很难看出他已经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

过了几天,他转进了单号病房,他拉着我的手说:“再过两个星期我就要‘上前线’了(上手术台),我想这次再也逃不过去了。真想再回村看看,再听听那些故事⋯⋯我才 16 岁,太阳才刚刚升起⋯⋯”他的眼圈里流动着泪水,但很快就消失了。“好了,不说了,你会下棋吗?”他问,我点了点头。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大药盒,里面装着小药盖做的象棋。他说:“我们每天早晚各走三局,一直下到我手术那天。如果我能回来,我们再继续‘交战’。”

两周很快过去了,在他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来到他的病房下棋,他放下棋说:“不下了,等明天我‘过了关’我一定赢你, 如果我回不来,就把它送给你作个纪念吧!”第二天他临上手术台前说:“小卒过河,我走这步。”我拍拍他的肩膀,眼里含着泪说:“我等你。”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个白天,都没有见他回来。已经是晚上了,他还没有回来,我知道,他是再也回不来了。留下来的是那回荡在病房的笑声,是那些美妙的故事,是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夜深了,外面下着雨,我看着那盘没下完的棋,眼睛模糊了。我想,如果再让我开刀动手术,我不会再害怕。

(选自 1993 年第 2 期“友情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