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月·心语

张阳

斜阳点燃天际最后一抹浮云，心满意足地沉入无底的海。天边余下几片昏暗的红霞，旋即消逝于无尽的暗夜。潮水初涨，那兴奋活泼的海浪， 任性地往滩上涌来，终于奏出一曲动人心魄的海潮交响曲。

我独自兀立滩边，见水浪翻花，暮色苍茫。那携着特殊腥咸味儿的海风搔弄着我的发梢，将来自地平线的消息缠绕于发间，是预备让空中明灭的天星来读么？极目于海天交接处，把身后蛇口湾之灯红酒绿抛于脑后，自觉渐入佳境，心归静寂而无所念，方待欣然，却猛地觉出全身是裹在一片银辉中了！惊然仰望，一崖残月不知何时竟悬于穹顶，将那凄清的光华泻于天地之间。瞬间，心中竟如石入静水，激起层层涟漪，阒然胀大沸腾如涛—— 本以为是心无牵挂，原来却是心有千千结！清冷之月色似乎有无限安详静谧， 为何这不俗的月光会莫名其妙掀起自己心中的俗念呢？难道这便是那古今之人斩不断、理还乱的一个“愁”字！”

凝眸长空，一崖通明之温玉袅袅而行，将素洁的清流播下，几缕破碎的云絮随她漫步，直欲走出一声五千年古文明为凡尘悲哀的叹息来！徐志摩曾写道：“⋯⋯她踟躅的行踵，掩泣的痕迹，又让人疑是送丧的丽姝⋯⋯” 这怎不令人心动？清辉轻宠天地，只觉得满耳漾着不知名乐器奏出的伤感， 让人没来由地感到忧郁。待凝耳听时，却又静寂无声，唯面前浪涛击岸之声不绝，拍出阵阵好听的音籁。这月色拨动了我的心弦：做不完的数理化、背不完的文史题、茫茫前程、挫折失意⋯⋯一时间纷繁杂乱——这月亮牵起太多凝重的话题使人满心烦恼，让我深切地明白自己到底还是这俗世中一个有着万般牵挂的少年人。虽烦恼满腔，却丝毫不能影响天地间由月光所营造的安详，这令我党出一丝愤然和无奈来。

正徘徊低唱间，李太白的诗句却从潜意识里跳出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好博大的胸襟！遥想占人那飘然出世的洒脱，不禁神驰千里。念及太白这气势浩然的诗句，猛地暗自心惊：17 岁， 如花岁月，哪来这许多惆怅？这愁闷倒显小气了！

一念至此，心底渴望快乐的念头毅然舒展开了柔嫩的触须，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将忧郁砌成的心墙击得轰然塌坍，另一种情愫决堤而出，刹那间， 我如顿悟般明了：原来快乐的根底便是这愁绪，原来战胜哀愁后的感觉便是快乐啊！以努力建学业，以执著赴前程，以从容对浮躁⋯⋯无论哪一种生涯， 能用奋斗压倒失意，能以年轻的激情与热烈代替无病呻吟，便是快意青春！ 少年当如此，青年当如此，此后漫漫人生之途亦当如此！今夜心中所念及的不平与坎坷，正是将会写满生命中绿色诗篇的纸笺啊！那心中的愁绪，己变作了一阵畅然，潮涌的悲绪亦化为豁达，自觉比适才的愁闷来得更深沉而强烈，我的情感已在这静寂月夜中升华了。

再望月，月娉婷一如从前，但刚才的忧愁，竟已荡然无存。

月光流动，在我眉里、眼中、额上，留下银白色的吻痕。一丝快慰的微笑爬上我的脸颊。月亮！你何不令身边那最后一片云彩携走我的愁绪和梦魂，去放在故乡的草叶梢儿上，化作一颗无忧的露珠呢？

忽然想：掀起愁潮，又令其归复平静再复归欣然，终于让我明白人生真谛的，不是这月亮，而是自己的心绪吧？

（选自 1995 年第 7 期“黄果树杯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