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认为女人最值得珍重的品德

——柔弱

说这句话的,不是一个一般的男人,是一个真正的勇士。作为勇士,他在这里没有说更多的话。然而一位女人却说:

“唉,卡尔,你对我多么不了解,你对我的处境多么不了解,你多么体会不到我的忧虑,我的心痛如刀割……你的美丽、感人而炽热的激情、你的娓娓动听的爱情词句、你的富有幻想力的动人心弦的作品——所有的一切,只能使我害怕,而且,往往使我感到绝望。我越是沉湎于幸福,那么,一旦你那火热的爱情消失了,你变得冷漠而矜持时,我的命运就会越可怕……唉,卡尔,如果我能在你的爱情里得到宁静、慰藉,我的头便不会这么灼热,我的心便不会这么痛苦,这么悲哀……只要你朝我看一眼,我便会感到恐惧而不敢再说一句话,血液就会在血管里凝结,心怦怦直跳。”[1]

这些话,是特里尔第一美人——一位很有名望的普鲁士家族的贵族小姐流露的心声。她是一个具有良好教养的纯朴姑娘。她才华出众,能得到任何一个年轻小伙子的青睐。卡尔的父亲——老马克思知道这两颗热恋的心缔结的秘密。燕妮·冯·威斯特华伦的心灵美和天然容貌的俊秀简直使他十分称心如意。他在她身上发现了一种“非凡的东西”,他给这两个年轻人指出了达到人类长久幸福的途径,并以父亲的身份告诫儿子:要珍惜她这纯洁的爱情和她的自我牺牲的勇气。“没有一个王公贵人能从你手中把她夺走。”你应该“用男人所有的坚定和自信精神,来对待一个在你面前无以自卫的可怜孩子,使她永不动摇,永不后悔,而且能安详地、充满信心地和坚定地展望未来”。他告诫儿子,对这颗值得信赖的心要承担责任,把幸福给予这个亲人应看成是自己的义务。

“每当你和我告别时,”这位少女在另一封信中继续表露自己的真情,“我多么想把你叫回来,以便再次告诉你,我多么爱你,我如何全身心地爱着你。可是,最后一次你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走的。……我真不知道,在我心灵的深处你是多么珍贵。如果你此刻能在这里,我亲爱的小卡尔……”[2]

这种专一的爱情,这种对勇士刚强性格的倾慕,当然,在那时可以解释为青春的闪光和初次掀起的感情波浪。然而,几乎经过20个年头,生了六个孩子,埋葬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给心灵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同时忍受家境清贫的悲惨重压,饱尝种种不幸、疾病和痛苦的折磨——纵然经历了这一切灾难,瞧,她流露的感情依然是那样强烈,那样令人激动。

“但愿您别久留摩尔,”燕妮从伦敦给在柏林接待马克思的主人[3]写信说:“我情愿把一切珍贵的东西都让给你,但是却不能让出摩尔。在这一点上我是个贪婪的自私者和嫉妒者。这里不存在任何人情,而起作用的是狭隘的、纯粹的和彻底的利己主义……”马克思很快回到伦敦后,她写道:

“上星期一摩尔突然不期而归。大家都高兴极了。直到深夜,我们还在聊天、说东道西、回忆往事、开心逗乐、嘻嘻哈哈、开玩笑和相互接吻。我能摆脱开我临时执掌的政权,而重新成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感到特别愉快……”[4]

在燕妮青年时代写的信件中充满着信赖与服从、忠诚与渴望的和声旋律。

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陪伴着你,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地追随着你。但愿我能为你扫清和铺平道路,清除你路上的一切障碍!唉,可是,我们眼下还未能抓住命运的轮子。自从夏娃陷入罪恶、犯了过失以来,我们便注定是被动的。我们的命运就是等待、期望、忍耐和受难”[5]

旧世界的冷酷法律,各民族世世代代遗留下来的清规戒律,造成红颜薄命,把女人紧紧地束缚在厨房或沙龙里。燕妮说得对,到处都有有才华和有思想的妇女,“当代妇女对一切东西都极易接受,非常善于作自我牺牲。”[6]可惜,她们被社会关系、清规戒律和固有偏见的亘古冰雪封冻起来。为了表达自己的理想,她们只好去找男人——“她们等待男人去解放她们”。假如改变条件,像燕妮这样精力充沛、性格刚强、富于强烈正义感、具有批判能力的女人,无疑能像当代最杰出的妇女一样,独立自主地走过战斗的里程,得到社会上更广泛的承认。可惜,她“命中注定无法驾驭命运的车轮”。她的心让她作出罕见的、最幸福和最适当的选择:成为天才的同路人,用沉积起来的全部能量,勇敢地扭转命运的车轮。

这些久已盼望的热情信件,25岁的哲学博士、被资产阶级刊物以嫉妒和惶恐心情夸大为“凶恶的刀笔奇才”的马克思,是在科隆收到的。于是,他在这里给《莱茵报》撰写最后一些稿件,准备辞去主编的职务。他打算邀请一些著名的社会主义者,筹备出版一种内容翔实的国际性杂志。这时,他那颗猛烈跳动的心终日期望着使爱情的“七年战争”[7]取得最后胜利的日子早日到来。再过不到一百天时间,约翰娜·贝尔塔·龙莉娅·燕妮·冯·威斯特华伦(家住克罗茨纳赫,无固定职业)和哲学博士卡尔·亨利希·马克思(居住在科隆)的婚礼,在克罗茨纳赫证婚人在场的情况下,在冯·威斯特华伦遗孀的私邸举行。于是,这一对幸福的情侣便沿着莱茵河去作蜜月旅行。

一年后,马克思在巴黎虽然诸事缠身、日理万机,仍然挤出一些时间愉快地欣赏来自特里尔信件的优美旋律:

“你瞧,我亲爱的,我不想依法律来讼诉你,也不要求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信还信。我该多么宽容和有度量。我只希望我每写两封信能得到你一次令人满意的答复:看到你写的两三行字或三言两语,使我了解你的身体是否健康,你的心上是否还想念我,就行了。而且,我非常希望你心中不要只想到我一个人……唉,卡尔,尽快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尽快使我了解你的近况。在这里,我一直浸沉在极其温柔的母爱之中,我们的小家伙也受到人们的爱抚和关照。整个特里尔都在注视着我,眼巴巴地望着我,对我投以赞叹和爱慕的目光,纵然如此,我的心和我的整个身躯都向往着你。啊,若是我能,哪怕偶尔看上你一眼,请你帮我解答一些费解的难题,或者让我给你唱一支歌:《你知道吗,后天将会怎么样?》……我亲爱的,我时常为我们的未来担忧,既为不久的未来,也为遥远的未来担忧。我常想,我可能因为在这里表现得高傲和过于自信而遭到惩罚。假如可能的话,希望你帮助我解除忧愁……”

可马克思对未来一向是充满信心的!他正在坚定地敲击着整个人类未来的大门。在燕妮竭力想重新获得自己强大支柱的那些日日夜夜和分分秒秒,在她想知道“后天究竟会怎么样”的时候,马克思已开始向德国的制度无情宣战,希望迫使这个早已僵化的国家重新苏醒过来,对现行的整个体制针锋相对地展开了批判。他认为最重要的任务在于:将理论上的批判同实践、政治和实际上的斗争融为一体。他得出的主要思想结论是:先进理论是指导群众进行斗争的精神武器,而群众则是改造社会的物质力量。他称这个新世界的开拓者为无产阶级,并对整个人类预言:“只要思想的闪电能彻底震醒这尚在沉睡的人民土壤”,那么立刻就会掀起解放斗争的风暴。

马克思把他从对黑格尔法哲学进行大胆和彻底的批判中总结出来的这些极其重要的结论,介绍给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当代最杰出的哲学家之一,并告诉他,“正义者同盟”中的无产阶级共产党员是多么愿意听有关唯物主义的报告。同时他也承认,那份寓意很深的材料《一个德国女士来信的摘录》,是他马克思从妻子来信中摘录下来加以发表的。……甚至连燕妮自己也不知道,她已经参加了积极的斗争。

“你难道意想不到吗,我亲爱的,我接到你的信后感到多么愉快。你最近寄来的那封充满牧师口吻的信,噢,我心上的牧师和主教,使我这个可怜的驯从的羔羊得到了宽慰。当然,用无穷的忧虑来折磨自己,用一些虚拟的假想去展望渺茫的未来,委实是可笑的,也是不明智的。在这些艰难的时刻,我自己逐渐领悟到了这一点。不过,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你最近寄来的几封信,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实际的可以使人感受到的宽慰……再不陷入悲观失望之中了。……假如想使我的思想能重新提高到你的原则的水平,不知你要耗费多少口舌和消耗多少精力,因为在小小的德意志掌握情况,谈何容易呀。”

过了不久,这位“到处流浪的女公民”(这是燕妮给朋友写信时常用的署名)不仅彻底摆脱了“少妇那种孤陋寡闻”的处境,而且能随时掌握欧洲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态,处于革命事件的中心。

事态在迅猛地发展。在25年过程中,她像遭遇了极其深刻的个人悲剧一样,经历了两次大革命的失败。1848年的“战斗洗礼”;巴黎街道上的巷战;丈夫遭到追踪、逮捕;警察对她家的袭击;以及审讯、牢房……接着又是巴黎公社的悲剧。孩子——马克思的下一代人处在法国弥漫着的战斗硝烟之中奄奄一息;侨居国外的公社社员又一次掀起斗争的巨浪,这些真是难以言状的困苦,走投无路的绝望!不,她虽然没有参加枪林弹雨的巷战,但革命——这也是她的产儿。在摇篮里,她抚育过它;在战斗后,她给它包扎过伤口。回顾自己生活过的半个世纪,燕妮说:“对我们女人来说,在所有这些战斗中都承受过重担,纵然没有作出什么了不起的贡献。”

燕妮一生中都以坚定的信念和学生的激情钦佩马克思理智的创造力量。但是,她从来没有以不实际的妄自菲薄而放弃参与伟大思想工作的机会。相反,除承担全部家务重担外,她不断地提高自己的认识水平。从天真的浪漫主义,透过黑格尔哲学范畴的体系,横穿青年黑格尔派的密林,走向彻底的马克思主义。燕妮无疑是马克思最勤奋和最忠实的学生,她坚信马克思的事业必将最终取得胜利。

知识渊博、谙熟情况和政治立场坚定的燕妮·马克思,在担任无产阶级导师、国际领袖的私人秘书——这个默默无闻的工作的同时,还以惊人的学识和才干向自己的战友提出了一些宝贵的忠告。她自己认为,“坐在马克思那狭小的办公室里,誊抄他写得字迹不清的文稿的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等她女儿长大了,能够代替她从事这项繁重的工作后,她带着善意的惆怅诙谐地说:“我想,我的女儿们很快就让我退休了,那时,我就被列入‘可以享受养老金人的名单’,可惜‘我并没有因为长年做秘书工作而拿到养老金的前景’。”马克思和恩格斯非常重视和珍惜她对政治斗争各项重大问题所发表的见解。正如保尔·拉法格所证实的,马克思发表他的每份手稿之前,都请燕妮先过目。

她幽默地称自己是“老游击队员”,“为了党的事业”随时准备“行军作战”。在维护党的荣誉方面,她表现得一丝不苟,从来没有“三心二意”或“敷衍搪塞”。她对贵族那套阿谀奉承是疾恶如仇的。家里有个朋友曾奉承她,说“仁慈的夫人”,她便“兴师问罪”说:“您凭什么用‘仁慈的夫人’这种字眼来称呼一个老兵?称呼一个两鬓斑白的运动参加者?称呼一个诚实的战友和同志?”恩格斯说得非常正确:她把整个身心都献给了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是啊,马克思认为女人的品德是“柔弱”,而燕妮仿佛在补充他的答案似的,说女人的突出特点是“热忱”[8]。从上述材料中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出,如果把一个典型的女人设想成多愁善感和依附他人的形象,是极端不公正的。诚然,若拿这个品格来衡量燕妮本人,那更是荒谬的讽刺。因为燕妮有严整的性格,不讲任何价钱和条件,十分刚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积她几十年的奋斗经历,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在命运处于种种戏剧性的转折关头,她从来“没有轻易丧失自己的勇气”。

在婚后的第24个夏天,燕妮带着她的女儿返回家乡,探望患病的母亲。一个月后,她接到始终热爱她的卡尔寄给她的一封热情洋溢的抒情诗般的信。当时,家里只剩卡尔一个人伴着她的照片。他在探求着“神秘主义”的奥秘:“为什么‘阴郁的圣母’,能有狂热的崇拜者,甚至比一些优美的像有更多的崇拜者。”[9]

“……我把阳光晒坏的地方还原了,并且发现,我的眼睛虽然为灯光和烟草烟所损坏,但仍能不仅在梦中,甚至不在梦中也在描绘形象。你好象真的在我的面前,我衷心珍爱你,自顶至踵地吻你,跪倒在你的跟前,叹息着说:‘我爱您,夫人’[10]事实上,我对你的爱情胜过威尼斯的摩尔人[11]的爱情……”[12]

“暂时的别离是有益的,因为经常的接触会显得单调,从而使事物间的差别消失。甚至宝塔在近处也显得不那么高,而日常生活琐事若接触密了就会过度地胀大。热情也是如此……深挚的热情由于它的对象的亲近会表现为日常的习惯,而在别离的魔术般的影响下会壮大起来并重新具有它固有的力量。我的爱情就是如此。只要我们一为空间所分隔,我就立即明白,时间之于我的爱情正如阳光雨露之于植物——使其滋长。我对你的爱情,只要你远离我身边,就会显出它的本来面目,像巨人一样的面目。在这爱情上集中了我的所有精力和全部感情。我又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13]

“诚然,世间有许多女人,而且有些非常美丽。但是哪里还能找到一副容颜,它的每一个线条,甚至每一处皱纹,能引起我的生命中的最强烈而美好的回忆?甚至我的无限的悲痛,我的无可挽回的损失[14],我都能从你的可爱的容颜中看出,而当我遍吻你那亲爱的面庞的时候,我也就能克制这种悲痛。‘在她的拥抱中埋葬,因她的亲吻而复活’,这正是你的拥抱和亲吻。我既不需要婆罗门和毕达哥拉斯的转生学说,也不需要基督教的复活学说。”[15]

现在看来,我们才彻底了解马克思这个并非意外回答的真意。他认为女人的品德是这样一种心理活动,它同男人在精神上的“刚强”结合起来,才能构成一首合奏曲和高亢的和声。

您最珍重的品德:       您喜欢做的事:缝纫。

一般人:真诚。        您喜欢的诗人:歌德。

男 人:坚定。        您喜欢的散文家:马丁·路德。

女 人:热忱。        您喜爱的英雄:科利奥兰纳斯。

您的特点:高度敏感。     您喜爱的女英雄:弗洛伦斯·南丁格尔。

您对幸福的理解:健康。    您喜爱的花:玫瑰。

您对不幸的理解:依附别人。  您喜爱的颜色:蓝色。

您最能原谅的缺点:犹豫不决。 您喜爱的格言:“什么都不在乎”。

您厌恶的缺点:忘恩负义。   您的座右铭:“永不绝望”。

您讨厌的东西:债务。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0卷,第891—894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0卷,第903页。

[3]指拉萨尔。

[4]摘自燕妮写给斐·拉萨尔的信。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40卷,第904页。

[6]摘自燕妮写给马克思的信。

[7]“七年战争”,原意是1756年到1763年间以奥地利、法国、瑞典、萨克森、俄国和西班牙为一方,以普鲁士、英国和葡萄牙为另一方,两方之间所进行的战争。这场战争先后进行七年之久,故称之谓“七年战争”。马克思在这里所指的是他由认识燕妮、秘密订婚约到双方父母同意结婚所经历的漫长的七年岁月。

[8]燕妮的“自白”全文,引述如下: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29卷,第512页。

[10]海涅的组诗《归乡集》中的一首。

[11]指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中的主人公奥赛罗。奥赛罗是摩尔人。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29卷,第512—515页。

[13]同上书,第515页。

[14]指马克思的儿子埃德加的死亡。

[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29卷,第5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