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 [美国] 海明威

长篇小说 1929 原著约 23 万字卷 一

那一年晚夏，我们住在村上一幢房子里。军队从屋旁开过之后，尘土下降，路上赤裸裸的只剩一片落叶。夜里，看得见战炮的闪光。

秋风秋雨一来，道路泥泞，士兵很脏。坐着军官的小汽车疾驰而过， 小个子国王也随军视察，但战况不佳。特别是冬天一到，雨老不停，霍乱流行，军队中死了 7000 人。

第二年打了好几场胜仗。8 月渡河后，我们移居小镇哥里察。尽管奥军仍占据着对面的山头，但战局已变，前线顺利。随着大雪的降落，今年的战事是结束了。谁都认为，现在应是我休假的时候。与我在意大利浪漫地转游了一趟回部队，已是春天了。那天晚上我喝了许多酒，体会到人生不过一醉。

第二天早晨我给炮声轰醒后，便到车棚去巡视救护车队，结果十分满意，觉得没有我在这里他们也干得很好。一回到住房，雷那蒂中尉医生即邀我陪他去看望巴克莱女士。

英国医院设在一间很大的别墅里。巴克莱小姐和看护福开森在花园里散步。他高兴地同我聊开了。她奇怪我不是意大利人怎么进了意大利军队。巴克莱小姐长得相当好看。她手里玩着根用皮扎好的马鞭似的细藤条，这是她未婚夫的遗物。他们订婚已 8 年了，本准备结婚，可他不

幸在法国的一场恶战中牺牲了。巴克莱小姐是 1915 年从军当看护的。在回家的路上，中尉说：“巴克莱小姐竟然喜欢你，我一眼就看得出。”

第二天晚饭后，我又去看巴克莱小姐。在黑暗中，我伸手去抱吻她， 想不到啪的一声挨了一个大耳光，打得我眼睛流出了泪水。但她立即道了歉，她是想起人家常说的看护下班不调情便熬不住了，本没存心伤我。我心里在生气，口里却说本该打。巴克莱小姐觉得我俩还合得来，便笑了起来，我一边生气，一边抱着她吻着她。突然她身体一抖哭了起来， 要求我今后待她好，因为我们今后要过的是一种怪生活。

我在前线忙了两天后又去找巴克莱小姐，在医院办事室等人真沉闷。我不喜欢带头盔和枪，实在是装腔作势。一见巴克莱小姐来了，我们便到花园里去。她埋怨我离开她几天没告诉她，我便牵住她的手吻她。她问我爱她吗？我才第一次说出来了“我爱你”三个字。尽管我并不爱卡萨玲·巴克莱，也没有任何爱她的念头。这是一场游戏，就像打桥牌一般。但是后来，我终于对巴克莱产生了好感，一见不到她，心里就觉得寂寞空虚。她也唯恐失去我，我上前线时，她送我一个圣安东尼像。

在前线掩蔽壕里，我跟 4 位司机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部队进攻的事

“中尉，那次你也在场吗？他们不肯进攻，结果就每 10 人中枪决一个。”

“我有一位老乡也给宪兵枪决了。” “中尉，你可别让我们这样子谈下去。军队万岁！”巴西尼讽刺地

说。

“我知道你们是这样子说话的，”我说，“只要你们肯开车子，守规矩——”

“——只要讲的话别给旁的军官听到，”曼纳拉接着替我把话讲完。他们越讲越来劲，甚至指责统治阶级进行战争是出于愚蠢，或是想

借此发财。我对他们说：“我也知道战争的坏处，不过仗总是要打完它的。”

说着已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和高定尼去找吃的。炮击忽然开始了。正当我给大伙分干酪时，一声轰隆，先是白后是红，跟着一股疾风扑了进来⋯⋯，我的腿受了伤，巴西尼死了。4 位司机，剩下 3 位。我被送到包扎站，一大堆受伤的人正躺在黑暗中的地面上。另两位司机开车运走了一批伤员。高定尼头部受伤不能开车，他领来英国救护队的一个司机， 那人知道我是美国人，我随他的车去哥里察野战医院。

进医院那天下午，雷那蒂赶去看我，他拿出一瓶酒，不无高兴地说：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你要受奖赏了。”

“为什么呢？” “因为你受重伤啦。他们说，只要你能够证明你曾做了什么英勇的

事，银质奖章便成功了。”

“没有，”我说，“我被炸的时候，我们正在吃干酪。”

“瞎说。受伤的前后，你一定做了件什么英勇的事。你仔细想想看。” 我暗自好笑，我实在是没有做什么。不久，我被转送米兰美国医院，

并得知巴克莱小姐也将调往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