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1834 原著约 19 万字

一个夫家姓伏盖的寡妇,40 年来在巴黎开着一所兼包客饭的公寓, 坐落在拉丁区与圣马尔索之间的圣热内维埃弗新街下段。四层楼外加阁楼的房子,有一种闭塞的、腐烂的、酸腐的公寓气味。室内家具的古旧、油腻、龟裂、腐烂、摇动、虫蛀、残缺,倘使详细描写,势必长篇累牍。总之,这儿是一派毫无诗意的贫穷。

1819 年上这幕惨剧开场时,寄宿的房客共有 7 位;退休面条商高老头,法科大学生拉斯蒂涅,令人捉摸不透的“议论家”伏脱冷,被父亲遗弃的维多莉·泰伊番小姐,共和政府时代军需官的遗孀古的太太,阴险的老小姐米旭诺和她的“影子”波阿莱老人。此外,还有 8 个法科或医科大学生和两三个附近的熟客在公寓里包一顿晚饭。伏盖太太按照膳宿费的数目对各人定下照顾和尊敬的分寸,像天文家一般不差毫厘。

69 岁的高老头在 1813 年住到伏盖太太这儿来。刚搬来时,箱笼充实,里外服装、被褥行头,都很讲究,柜子装满银器。伏盖太太帮他整理东西时,不由得眼睛发亮。特别是那一叠叠债票,约略加起来,高老 头(那时还被称为高里奥先生)每年有 8000 到 1 万法郎进款。从那时起,

这位年纪 48 却只承认 39 的太太打起主意来了。还招来一个叫特·朗倍梅尼的伯爵夫人作说客。

但是作媒没有成功,伏盖太太想作高里奥夫人的梦想破灭,还赔进去伯爵夫人 6 个月的膳宿费。于是,她对高里奥怀恨在心,并以对高里奥的敌意感染房客。而这些房客为了寻开心,也都有意无意地帮她出气。

第一年,高老头住古的太太那套房间,每年付 1200 法郎。第二年年

终,他要求搬上三楼,膳宿费减为 900 法郎,甚至一冬没有生火。对此, 大家议论纷纷,可始终猜不透,只是大家发现有一个美丽的金发少妇和一个高大结实、深色皮肤、黑头发的女子来见高老头。伏盖太太打趣说: “高里奥先生,你阳光高照,艳福不浅呢。”“那是我女儿呢。”高老头回答时那种高傲神气,房客都以为是老人故意遮面子。在住满 3 年的

时候,高老头搬上了四楼,每月房饭钱减到 45 法郎,他戒了鼻烟,打发

了理发匠,换上了 14 铜子一码的棉布做成的衣服,金钢钻、金烟匣、金链条等一样一样不见了。他越来越瘦,腿肚子掉下去了,脑门上有了沟槽,牙床突出,面如死灰,走路摇摇晃晃。有一天黄昏,伏盖太太挖苦他:“啊,喂!她们不来看你了吗,你那些女儿?”高老头仿佛被刺了一针,颤抖地回答:“有时候来的。”

法科大学生拉斯蒂涅是从安古兰末乡下来的。他有一张南方型的脸,风度举止习惯都显出他是大家子弟,他是那种因家境贫寒而不得不用功的青年。从小懂得父母期望,自己也在打点着美妙的前程。他得了文学学士和法学学士学位,也不知不觉染上了巴黎恶习。老家的情形已不像从前那样令他感动,而他对于权位的欲望和出人头地的忐愿却加强了十倍。他感到应酬交际的必要,考虑着去征服几个可做后台的女子,

而这一点他很有把握。于是,在他回家过暑假的时节,他找到她的姑母玛西阿太太,这位姑母曾入过宫,认识一批名门贵族的领袖。拉斯蒂涅盘问姑母那些还能拉到关系的人是怎样的亲戚,老姑太太把家谱上的各支各脉想了想,认为在所有自私的阔亲戚中,鲍赛昂子爵夫人最容易相与。拉斯蒂涅回到巴黎后立即将姑母的信寄给鲍赛昂夫人,很快他就接到鲍赛昂夫人寄来的一张舞会请帖。

以上是 11 月底公寓里的大概情况。过了几天,拉斯蒂涅参加了鲍赛昂夫人的舞会,并结识了高老头的大女儿雷斯多伯爵夫人。凌晨两点他从舞会回到公寓,突然听到一声叹息,接着,他瞥见高老头门底下有一线灯光,通过锁孔,他看见高老头正在把一些镌刻精工的金银器物拉绞成条块,间或掉下几滴眼泪,间或叹口气叫道:“可怜的孩子!”拉斯蒂涅暗想还是别声张为妙,不该冒冒失失断定高老头是坏人。正要回房, 又听见几个穿布底鞋的人上楼的声音,一会儿,三楼伏脱冷的屋里漏出一道微光并发出数钱的声音。原来,高老头是要替女儿还债,而伏脱冷则是在搞非法勾当。

第二天,拉斯蒂涅穿得非常漂亮,到高老头的大女儿雷斯多伯爵大人家拜访。然而,涉世未深的他竟当着伯爵提起高老头,触怒了伯爵夫妇,几乎是被赶出来的。他憋着一肚子火找到表姐鲍赛昂夫人,而她也正处于情场失意之际:和她来往 3 年的阿瞿达侯爵为了资产阶级小姐洛

希斐特 400 万法郎的嫁妆而决定将她遗弃,婚约即将公布,但她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女友告诉她,她才知道这一有辱声誉和爱情的不幸消息。怨愤之余,她对拉斯蒂涅着实训导了一番。她告诉拉斯蒂涅:高老头倾其所有,送给两个女儿每人五六十万的陪嫁。可不到两年,两个女婿就对他闭门不纳。在女儿的客厅里,他也变成了一个油脂的污迹。最后, 柠檬榨干了,他只好栖身伏盖公寓。接着,鲍赛昂夫人感慨地说:“社会又卑鄙又残忍,你得以牙还牙对付这个社会⋯⋯你越没心肝,越高升得快,你得不留情面地打击人家,叫人家怕你。只能把男男女女当作驿马,把它们骑得筋疲力尽,到了站上丢下来,这样,你就能达到欲望的最高峰。”末了,鲍赛昂夫人又向拉斯蒂涅亲授如何挤进上流社会的办法:趁高老头的二女儿但斐纳·特·纽沁根太太失意之机,充当她的情夫,利用女人们的妒嫉和竞争走红,从而得到权势的宝钥。

拉斯蒂涅回到公寓,18 个食客好似马槽前的牲口一般正在吃饭。环境的突兀转变格外刺激他的野心。回到卧室,他便写信向母亲要钱,同时索取妹妹们的私蓄。想到他最亲爱的人的温情和牺牲,他不由落下几滴眼泪,这几滴眼泪等于献给家庭神坛的最后几炷香。

几天后,拉斯蒂涅重访雷斯多夫人。去了三次,三次被挡驾。大学生把两三年的学程并在一起,预备在最后关头认认真真地读法律。这样他可以有 15 个月的空闲在巴黎的海洋中追求女人,或者捞一笔财产。为了接近纽沁根家,他搜集了有关高老头的史料:大革命前,高里奥是个普通面条司务,他的东家在 1789 年暴动中遭劫,他便盘下铺子。虽然他只是个不会用脑、感觉不到任何精神上的乐趣、坐在戏院里会打盹的又蠢又粗野的工人,但只要涉及麦子、面粉、粉粒,辨别品质、来路、注意保存、推测行市⋯⋯高里奥是没有敌手的。他的聪明全在粮食买卖上, 在巴黎粮食贵得惊人的时节,他发了财,而像他这类人,心里却有一种

极高尚的情感。他爱妻子,妻子死后,又把爱全部转移到女儿身上。两个女儿的教育,不消说是不合理的了,他只拿金钱满足女儿们的各种欲望,让她们的生活奢侈得像一个有钱的老爵爷养的情妇。女儿们到了出嫁的年龄,大女儿娜齐嫁了雷斯多伯爵,成了贵族太太,二女儿但斐纳喜欢金钱嫁了纽沁根。女儿女婿不满意他继续做那种买卖,他只得出盘了铺子,带着大约 8000 到 1 万的收入住进伏盖公寓里来。

12 月第一个星期末了,拉斯蒂涅接到母亲和妹妹寄来的 1500 法郎, 顿时变得信心十足。想到高老头扭掉镀金盘子替女儿还债的情景,良心受到谴责,但又想,要报答家人,无论如何非发财不可。他一边又思忖: 巴黎的妇女知道了,准会到这里来向我求爱。拉斯蒂涅的心思全被一旁的伏脱冷看透了。他趁机告诉拉斯蒂涅巴黎人是如何打天下的:“不是靠天才的光芒,就是靠腐蚀的本领。在这个人堆里,不像炮弹一般轰进去,就得像瘟疫一般钻进去。清白老实一无用处。要捞油水不能怕弄脏手,只消事后洗干净。”他鼓动拉斯蒂捏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办法是追求泰伊番小姐:泰伊番是一个银行家,他想让儿子独承家业,便把女儿踢出家门;只要拉斯蒂涅赢得了泰伊番小姐的爱情,伏脱冷自有办法让上帝召回她的哥哥,那时拉斯蒂涅就可以获得百万陪嫁,伏脱冷只从中提取 20 万。拉斯蒂涅听后十分震惊,当即拒绝了。伏脱冷若无其事地走了,他不禁起到“好一个家伙,鲍赛昂夫人文文雅雅对我说的,他赤裸裸地说了出来,他拿钢铁般的铁爪把我的心撕得粉碎。”

晚上,拉斯蒂涅陪鲍赛昂夫人去意大利歌剧院。剧院的豪华和贵妇人的美艳无比的装束,使他目不暇接。经鲍赛昂夫人和阿瞿达侯爵的引荐,他结识了纽沁根夫妇。于是,当他从剧院走回到公寓的时候,他踌躇满志,一路盘算着怎样利用女人获取财富,怎样在这个名利场中抓住一个机遇。他的主意像轻云一般在天空飘荡,虽没有伏脱冷的计划狠毒, 可放在良心的坩埚内熔化之后,也未必能提出多少纯粹的分子。

他回到公寓,敲开了高老头的门。听说大学生见到过自己的女儿, 高老头急切地打听:“她玩得怎么样?”拉斯蒂涅渲染了一番,高老头像聆听上帝的圣旨一般,接着又情不自禁地说:“反正她们暖和了,我就不觉得冷;她们笑了,我就不会心烦。要是有个男人使我的小但斐纳快活,那我可以替那个男人擦靴子,跪腿。”高老头得知拉斯蒂涅爱上了自己的二女儿,异常激动和高兴,因为有了拉斯蒂涅,他与小女儿似乎也接近了。

第二天,拉斯蒂涅到了鲍赛昂夫人家,由她带去介绍给元帅夫人, 受到殷勤接待。接着,在盛大的舞会中,他以鲍赛昂夫人公开承认的表弟的资格,在上流社会取得了身价,崭露头角。太太们另眼看他,青年们不胜艳羡地瞅他,纽沁根太太生怕他被别人抢去,答应把前天拒绝的亲吻给他。这次他初次登场就大有收获的晚会,令他终生难忘。

一连许多天,拉斯蒂涅都与纽沁根太太厮混在一起。但他发现这个银行家的妻子在经济上非常窘迫,他感到自己如果没有钱,到手的一切也都会失去。因而他不顾良心的呼唤想到了伏脱冷的计划,转而向泰伊番小姐调情。伏脱冷趁机拉他上钩。但这时伏脱冷的行踪已被警察厅发现,暗探用 3000 法郎收买了米旭诺和波阿莱,要他们验明伏脱冷的身份。伏脱冷这时已开始实施他的计划:策划他的同党向泰伊番小姐的哥哥寻

衅,以期引起决斗,将其杀死。谁知,拉斯蒂涅退缩了,不愿牵扯进去, 想连夜通知泰伊番父子,可伏脱冷早料到这一手,在酒里放了药,将他和高老头醉倒了。但第二天中午,伏脱冷也中了米旭诺下的药,昏迷中被米旭诺和波阿莱扒去衣服,验明了他苦役犯的身份。

当泰伊番小姐哥哥的死讯传来时,伏脱冷被逮捕了。他镇定自若, 承认他就是诨名“鬼上当”的苦役逃犯约名·高冷。他毫无羞耻,因为他觉得别人并不比自己高尚,他甚至摆出一副剑术教师的架势,喊着“一、二”走了出去。房客们对米旭诺的奸细行为极其憎恶,波阿莱挽着他走了。泰伊番小姐作为富有的继承人,被接回了家,古的太太与她作伴。高老头也给但斐纳和拉斯蒂涅找了一幢小楼,不日就要迁居。伏盖太太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房客,伤心欲哭。

高老头为但斐纳与拉斯蒂涅幽会而准备的房子已布置停当,他被允许一起居住。临搬走前的这天中午,拉斯蒂涅无意中听到但斐纳与高老头的谈话。但斐纳向父亲诉说丈夫如何把她的财产拿去做生意,剥夺了她的实际所有权,代价就是允许她与拉斯蒂涅自由来往;又如何使用骗术造成别人破产的事。但斐纳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流氓之手,不由得抱怨父亲以前替她考虑不周。

正在这时,高老头的大女儿娜齐·雷斯多伯爵夫人也来了。她告诉父亲她的情人玛克辛欠了 10 万法郎的债,要去自杀,为了救玛克辛,她把丈夫给她的祖传钻石卖了,丈夫知道了,准备剥夺她的产业。那钻石没有卖到 10 万法郎,还缺 1.2 万,她要父亲想办法。高老头说:“我没有办法,除非去偷,可是我会去偷的呀!”高老头为自己不能帮助女儿痛苦不堪,昏了过去。

高老头因两个女儿的财产被丈夫霸占,受了刺激昏倒了,但他还想着女儿,希望她们在即将举行的鲍赛昂夫人的舞会上痛痛快快地乐一乐。他卖掉最后的银搭、餐具,凑足 1000 法郎给娜齐做了一件金线铺绣舞衫。两个女儿不管父亲的病,打扮得花枝招展,参加舞会去了。

鲍赛昂夫人家的舞会盛况空前。这个天潢贵胄,蒲高涅王室的最后一个女儿的金碧辉煌的客厅是巴黎资产阶级妇女日夜梦想挤进的地方, 她的姓氏具有神奇的魔力,可使周围的人为之改容。鲍赛昂府四周停放着 500 多辆马车,楼下黑压压挤满了人。情场上失意的鲍赛昂夫人犹如一位女后,在众人面前依旧高高在上,控制这个社会。她身着白装,清爽素雅,安闲静穆,像一座尼沃贝的石像。她始终和平常一样,同她被幸福的光辉照耀时一样。上流社会似乎特意装点得花团锦簇,来跟它的一个母后告别。可是她的内心却十分痛苦,在卧室里流着泪,将昔日的情书付之一炬。舞会上,雷斯多夫人又戴上了全部钻石,挽回了面子, 可她内心也绝不会好受,这是最后一次穿戴了。纽沁根太太得意非凡地露了头角,她打扮得珠光宝气,一心要讨这个社会喜欢。

清早 4 点,人们渐渐离去,拉斯蒂涅目送特·鲍赛昂夫人坐上旅行的轿车,看她眼泪晶莹同他作了最后一次告别。他亲眼看见社会上地位最高的人,并不像那般趋奉群众的人说的,能逃出感情的规律而没有伤心痛苦的事。5 点光景,他走向伏盖公寓,他的教育受完了。

拉斯蒂涅走进高老头的房间,医科大学生皮安训告诉他:“可怜的高老头没有救了。”拉斯蒂涅意味深长地对这位同龄人说:“朋友,既

然你能克制欲望,就走你平凡的路吧。我入了地狱,而且得留在地狱。不管人家把上流社会说得怎么坏,你相信就是!没有一个讽刺作家能写尽隐藏在金银珠宝底下的丑恶。”

高老头的病势加重了,拉斯蒂涅和皮安训守候着这个垂死的人。舞会的景象在拉斯蒂涅脑海中浮现,舞会上艳丽无比的女儿与眼前小屋中垂死的父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老头一直叫着两个女儿的名宇,盼望死前能见他们一面。拉斯蒂涅派人去叫老人的女儿女婿,可女婿们干脆不理,女儿呢,一个说有急事要办,一个正在睡觉,不允许佣人们打搅她。高老头得知女儿一个也不来,鲜红的眼皮上滚出两颗眼泪,悲愤地说:“唉!倘若我有钱,倘若我留着家私,没有把财产给她们,她们就会来。你给她们生命,她们给你死。钱能买到一切,买到女儿!”他回忆起从前女儿女婿对他的那番恭敬:他们“恭恭敬敬”瞧着我,就像恭恭敬敬瞧着钱一样。他一边忿忿地诉说女儿的不孝,大叫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咒她们,一面又因爱女儿而呼唤她们,不住地宽恕她们,替她们开脱:“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纵容她们把我踩在脚下的。我就喜欢这样⋯⋯罪过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为了爱她们而犯的罪。”高老头呼天抢地的哭诉吓坏了拉斯蒂涅, 他只得亲自去找两姊妹,但她们仍然没有来。这时,高老头已经不行了。他示意大学生帮他拿过一条淡黄带灰的头发编成的链子,那是他太太的头发,和一个刻有娜齐和但斐纳名字的胸章。两位大学生大为感动,涌出几颗热泪掉在病人身上。

高老头死了。女儿女婿们都没有来送葬,只有拉斯蒂涅和皮安训忙着张罗他的葬礼。拉斯蒂涅埋葬了老人,也埋葬了他青年人的最后一滴眼泪。他的欲火炎炎的眼睛停在他不胜向往的上流社会的区域,气概非凡地说:“现在咱俩来拼一拼吧!”然后他为了向社会挑战,到纽沁根太太家吃饭去了。

(成慧芳 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