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到达米兰的第二天,巴克莱小姐果然到病房看我来了。我一看到她, 就爱她,爱得要发疯了,我简直不相信她真的就在跟前,我们关上门,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院方拟定了我的治疗方案,手术也颇为顺利。医院里又添了 3 位病

人,有了 4 位护士。护士们很喜欢卡萨玲·巴克莱,因为她肯夜夜值夜班。夜间除了卡萨玲工作时间以外,我们都是在一起的。那年夏天我们过得幸福快乐。后来我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卡萨玲就陪我到处走走。有时,等她工作完毕,我们便坐在我房间外的阳台上。过后我上床去, 她则等到病人都睡着了才走进来。我们打她来到医院那天起就已结婚了,算来已经结婚好几个月啦。我倒想真的举行婚礼,可卡萨玲说,如果我们结婚的话,人家会把她调走的;况且要结婚就得遵守意大利法律, 那礼节的繁杂,实是惊人。其实,结婚是为她打算,我担心万一我有什么长短,或是她有了小孩。可是,她说:“我只愁给人家调走和你分离。你是我的宗教。你是我的一切。”我向她保证永远不会离开她。

那年夏天就那么过去了。我的伤好得很快,可以丢掉拐杖到处逛逛了。一天,我上俱乐部看报,读到一些打胜仗的消息。意军正在卡索高原上挺进,但西线消息可没这么好。从俱乐部出来我上了街,碰巧遇上

几位熟人,便跟他们喝了一杯。来自旧金山的意大利人爱多亚说起打仗负伤可来了劲。他说他已 3 次重伤,有了 3 条受伤的条纹,即黑底上 3

条平行的银线,缝在袖管的布上。只有住院 3 个月的重伤,才能得到这种伤条。他说:“佩戴这东西真好。我认为比奖章好得多。”

爱多亚是个地道的英雄,可是人人见了他都讨厌。从酒巴间回到医院,我告诉卡萨玲爱多亚要升上尉了。

“你岂不喜欢我也升升官吗?”我说。 “不,亲爱的。我只要你的官级可以进进比较好的饭馆就行了。” 我们俩正在阳台上轻声谈话。月亮本来应该上升了,可惜城的上空

罩了一层雾。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始下起纷纷细雨,我们只得回房间去。一会儿雨大起来,打在屋顶上,像擂鼓似的。卡萨玲忽然问我,是不是永远爱她?我说,是的。“就是下雨也没有差别吗?”下雨怎么啦,我很奇怪。她告诉我她怕雨,因为有时看见我们俩在雨中死去。说着她哭了起来。我赶紧安慰她。

到了 9 月,前线战事失利。一位英国少校告诉我意军损失了十几万人。打胜仗的是德国人,他们有上好的士兵和武器。不久,我得到回前线的通知,不过还有 3 个星期的“痊愈休假”。当我把这消息告诉卡萨玲时,她似乎有些烦躁紧张。在我一再追问下,她才告诉我,她怀孩子了,差不多有 3 个月了。于是我们谈到以后的打算。

“战后,我们上哪儿住去呢?”我问。 “大概是个什么养老院吧。”她说。“3 年来我总是孩子一般痴想,

战事会在圣诞节结束的。但是现在我要等待我们儿子先当了海军少校。” “也许他还要当陆军少将呢。”我没法猜想这该死的战争何时才能

结束。

回前线的那个夜晚,天下着雨,我和卡萨玲在街上买了些东西,便走进车站对面的旅馆,要了一个好房间歇会儿,因为我出发的时间是午夜。我们除了说些惜别的话,也谈正经事,离别之后,谁来照顾卡萨玲? 她到哪儿去生孩子?这些问题我不能不想。可是卡萨玲什么都不想,她自称是个“很简单的姑娘”。时间说到就到,我得走了。我叫来马车送卡萨玲回医院。马车在雨中消失了,我走进车站去找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