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克莱德离开堪萨斯市后,在外地过流浪生活 3 年。20 岁的克莱德在芝加哥一俱乐部当伙计时,遇到了他父亲说过的伯父塞缪尔·格里菲斯, 得以进入伯父在纽约州莱科格斯城开设的一家规模很大的衣领工厂。起初他在缩水间做勤杂工,受到堂兄吉尔伯特等人歧视。后来,他担任打印间主任,便利用条件与机会引诱漂亮而单纯的罗伯塔女工。他占有罗伯塔后,并不感到满足,还渴望与卖弄风情的大资本家的女儿桑德拉结合,从而实现打进上层社会、享受富贵的梦境。怀孕的罗伯塔坚持要求立即结婚,这使克莱德心急如焚。他从一条关于青年落水、姑娘丧生的晚报新闻中,似乎得到了启示。如果这事发生在他和罗伯塔身上,难题也就解决了。他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惶恐,却又认为不能不走此路。

克莱德假意答应罗伯塔的结婚要求,并约请她游湖划船。他把船划进了隐蔽的小湾岸边,两人上了岸。克莱德小心地把点心从提箱里取出来,罗伯塔就在河边把东西摊在一张报纸上。这时,他走来走去,非常勉强地满口称赞这里风景美丽,松树啊,弯弯曲曲的河湾啊,可是事实上却在想着⋯⋯想着,想着再往前去的那个小岛和岛下面的一处河湾, 尽管他的勇气愈来愈小,他还必须实行这狰狞可怕的一着,决不让仔细筹划好了的机会轻轻错过,要是⋯⋯要是⋯⋯他真不想跑掉,把他所热切希望的一切轻轻抛弃。

可是现在事到临头,这一着又是多么可怕啊。还有危险⋯⋯要是弄出什么差错,那就太危险了,别的不说,万一船翻得不合适,万一没有本领去⋯⋯去⋯⋯啊,天啊!再说,事后说不定查出真相来⋯⋯那就是⋯⋯一个杀人犯。被抓起来!受审判。(他没有能耐干到底,也不想干。不,不,不!)

可是罗伯塔这时在沙滩上,坐在他身边。据他看,她对这世界上的

一切都很满意。还在哼歌呢。还对他们这次的游历提出一些劝告和切合实际的意见,还谈到今后他们在物质方面、经济方面的情况,以及他们从这里怎么走,到什么地方去,最可能是叙拉古斯;既然克莱德对这一层好像并不反对。到了那里以后,他们又该怎么办。罗伯塔听她妹夫弗雷德·盖勃说过。叙拉古斯刚开设了一家新的衣领衬衫工厂。克莱德不妨马上到这家工厂找个工作,不是么?至少暂时先安顿一下。然后,稍迟些,等到她最麻烦的事过去以后,她不妨也在这家工厂,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找个工作,不是么?既然他们钱这么少,他们不妨在一家住户暂且找一间小房。再不然,要是他不喜欢这么办,因为他们现在不像过去那样脾气合得来了,那就说不定可以找两间前后间。在目前他表面上殷勤体贴的背后,她还是感觉到了他那倔强的脾气。

他也正在想,啊,好吧,不论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这类话现在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他并不走,她也并不走,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天啊!可是在这里,他谈起来,仿佛她明天还会在这里似的。可是她不会了。

只要他的膝盖不像现在这么发抖才好;他的手、他的脸,他身上, 还是这么潮乎乎!

在这以后,他们就坐这只小船继续沿小湖的西岸,朝那个小岛划去, 克莱德老是心慌意乱、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看那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岸上也好,湖上也好,凡是望得见的地方,到处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周围还是这么清静,这么荒凉,谢天谢地。这里,实在说,或是这附近的任何地方都行,只要他现在有这分勇气就干,可是他现在还没有。罗伯塔一路把手伸到水里玩,一面问他, 在岸边会不会找到荷花或是别的什么野花。荷花!野花!他则一路划, 一路对自己说,在一行行又高又密的松树林中,确实没有什么大路,或是木、篷帐、小路和足以说明有人烟的什么东西,在这美好的日子,这美丽的湖区的广阔的湖面上,没有丝毫其他小船的痕迹。可是,在这些树林里,或是沿着湖岸,会不会有什么独自打猎、捕兽的人,有向导或渔夫呢?会不会有呢?万一这时在这里什么地方有这样一个人呢?而且,还正在望着呢!

“啊,在我肯塔基的老家,阳光灿烂。”

罗伯塔在兴致勃勃地唱歌,一只手浸在湛蓝的湖水里。

隔了一会儿又唱“要是你乐意,星期日我会在那里。”这是眼下流行的一支舞曲。

然后,划啊,想心事啊,唱啊,停下来望望美丽的洲渚啊,朝可能有荷花的、隐蔽的湖湾划去啊,终于过了整整一小时,罗伯塔已经在说, 他们得注意时间,别耽搁得太久。终于划到小岛以南的湖湾。小小的湖面很美,可又非常凄凉。四周松树环抱,陆地就到此为止了。这里非常像一个小湖,穿过湖湾,可以通到大湖。湖面差不多是圆形的,有二十来英亩。从东面、北面、南面、甚至西面的种种景象看,除了把这里跟陆地隔开的北面的那条水道以外,这个池塘,或是说山潭吧,四周全被树木围了起来!到处有香蒲跟荷花,湖边也间或有一些。不知什么原因, 这里反正叫人觉得是一个天造地设的池塘或是山潭,凡是厌倦于生活、厌倦于烦恼的人,一心想从人世的斗争、冲突中解脱出来的人,意气消

沉地退隐到这里来倒非常明智。

他们划到这里以后,那寂静的、黑黑的湖水,好像紧紧抓住了克莱德。在这以前,不论什么地方的任何一件事,全都做不到这样——他的情绪起了变化。因为,一到这里,他好像就被紧紧抓住了,也可以说是给迷住了,要沿着这里往里划;沿着静静的湖边划过一圈以后,又想随着荡过去,荡过去,在这一片苍茫的湖面上,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一定的目的,没有什么阴谋,没有什么计划,没有什么实际的问题需待解决, 什么都没有。这个地方的潜在之美啊!确实,这里好像是在嘲笑他。这里多么古怪啊,黑黑的池塘,四周都被奇异、柔顺的枞树团团围住。湖水仿佛像一颗硕大的黑珠子,被哪只孔武有力的手,也许是在震怒的时候,也许是在嬉戏的时候,也许是在幻想发作的时候,给抛进这黑中带绿的天鹅绒似的山拗里。他朝水里凝视,只见湖水深不见底。

可是,这一切又那么强烈地暗示着什么呢?死!死!比任何东西都更确切地暗示着死!也暗示着那寂静、安详、心甘情愿的死。人们或是为了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或是由于催眠,或是由于说不出的疲倦,也许会高高兴兴,满怀感激地沉下去。这么静⋯⋯这么隐蔽⋯⋯这么安详。罗伯塔也在叫好。这时,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两只好像是很结实,又是很善意的、同情的手正紧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这双手给他多么大的安慰啊!多么温暖!多么有力!这双手好像足以使他定下心来。在他整整一生中间,他哪里领略过这种使人欣慰,甚至可以说是使人产生温柔的感觉呢?从来没有过。可是不知怎的,这种感觉使他安详起来,他仿佛从一切现实中解脱出来。

当然,还有罗伯塔在那边,可是,到现在这个时刻,她已经化成一个影子,也实在可以说是化成了一种思想、一种幻觉的形体,与其说属于真实,不如说属于空幻。她身上固然有些有色彩、有形体的东西,足以显示出存在,可她还是非常缥渺⋯⋯非常缥渺⋯⋯这时,他再一次感到出奇地孤独。因为,那个朋友抓得紧紧的双手已经消失了。在这阴沉而美丽的境界里,克莱德真孤独、非常孤独,孤立无援。显然,这是他被引进这个境界,可又被丢在一边。他觉得冷得出奇,这种奇特之美的魔力使他不禁全身发凉。

他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他该怎么办?

弄死罗伯塔?啊,不。

他又低下头来,盯住这蓝中带紫的池塘里迷人而险恶的湖底。他盯着看,这池塘好像又千变万化,变成一只大水晶球。水晶球里有什么东西在颤动啊?一个形体!它愈来愈近⋯⋯愈清楚⋯⋯他认出是罗伯塔在挣扎,她白嫩的胳膊在水面上挥动,在朝他游拢来!天啊!多么可怕! 她脸上那表情啊!天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死!杀人!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能在这里支持着他的那分勇气现下正在消失。他随即有意识地重新衡量一下自己性格的深度,希望借此把勇气恢复过来,可是怎么也没有用。

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 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 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

(又是这只不祥的鸟离奇的鸣叫总在耳边萦绕。多么冷酷,多么粗暴!他又一次从神情恍惚中惊醒过来,意识到横在他面前的真实的,也可以说是不真实的,迫切的问题和一切折磨着他的地方。)

他必须面对这件事!他非得这样不行!

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 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

这是在说明什么,警告、抗议、责备?最初想到这个不幸的计谋时就有这只鸟。它现在正停在那棵柏树上,这只混帐的鸟。它又飞到另外一棵树上去了。还是一棵枯树,稍微往里的那一棵。一路飞一路叫。天啊!

然后,他身不由己地又来到岸上。为了表示一下他为什么把提箱带在身边,他现在必须提议把这里的景致拍下来,还要替罗伯塔拍照,还可能要拍他自己,在岸上拍,在湖上拍。这样,她就得重新到船上去, 而他的提箱却并不带上船,而是牢牢地、一点也不受潮地放在岸上。他一上岸就装出一副当真在选择各处特别的景致似的,心里却盘算把提箱放在哪一棵树脚下,他回来的时候好取,事到如今,他必须马上回来, 必须马上。他们不会再一起上岸了。决不会!决不会!虽然罗伯塔不以为然地说她累了;说据她看,他们是不是应该马上就回去?一定是五点多了,一定是。克莱德安慰说,他们马上就走,等他再拍一两张她在船上的照片,把这些多么漂亮的树、那个小岛,还有她四周和她身子下面这黑黑的湖水做背景。

然后又到了水上,离岸约摸有五百尺光景,船荡向湖心。他只是无目的地摸弄手里结实而有分量的小照相机。接着,在此时此地,很害怕似地往四周张望。因为,这一刻⋯⋯这一刻⋯⋯不管他自己怎么打算, 这正是他总想躲避,却又紧逼着他的时刻。而且岸上没有说话声,没有人影,没有声息。没有路,没有小木屋,没有烟!而且,这是他,或者可以说是别的什么一直跟他计划好的那个时刻。这一时刻,现在马上要决定他的命运了!是行动的时刻——生死存亡的时刻!现在,啊,他只要突然猛烈地侧向这一边或是另一边跳起来,跳向左舷或是右舷,把船打翻。再不然,要是这样还不中用,就使劲摇晃船身,要是罗伯塔太噜苏,就拿起手里的照像机或是他右手中那支空着的船桨打她一下。这是做得到的,这是做得到的。既迅速,又简单,只要他这时能有此心肠, 也可以说,只要他没有心肠,事后,他可以很快地游开,游向自由,游向成功,当然喽,游向桑德拉和幸福,游向他从没有领略过的更伟大、更甜蜜的人生。

只是他为什么还在等待啊? 到底他是怎么一回事呢? 为什么他还在等待啊?

在这个毁灭一切的时刻,正迫切需要行动的时刻,意志——勇气—

—仇恨、狂怒,突然瘫痪了。罗伯塔在船尾她那个座位上盯着他那张惶惑而扭歪了、变了色,可又显得软弱、甚至神志错乱的脸。这张脸,并不是突然变得发怒、凶暴、狰狞,而只是突然变得慌乱,总之是充分表明了内心的斗争正在相持不下,一方面是害怕(这是生理化学上对死的一种反抗,对足以造成横死的暴行的一种反抗),另一方面是被逼得走

投无路,蠢蠢欲动,要干,要干,要干,而自己却又在强行压制这种愿望。不过此时此地,这斗争暂时还胜负未定,一股逼着他干的强大力量, 跟逼着他别干的力量,两股力量,势均力敌。

就在这时,他那对眼睛,眼珠愈睁愈大,愈加惨白;他的脸、他的身子、他的手在发僵,在蜷缩,他坐在那里僵僵地一动不动,他心里交战不下时那发呆的神气,越来越预兆着不祥。不过说老实话,倒并不是预兆着要悍然诉诸暴行,而是预兆着马上要昏过去,或是马上要痉挛。罗伯塔突然察觉到这一切多么异怪,感觉到一种丧失理性的狂乱,

再不然就是生理上、心理上恍恍惚惚的状态。跟这里的风景比起来,形成了这么异怪、这么令人痛心的对照。她于是叫起来:“怎么了,克莱德!克莱德!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你样子好⋯⋯好怪⋯⋯好⋯⋯ 怎么了,过去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啊。怎么回事?”接着突然站起来,确切些说,是俯向前面,然后沿着平整的船龙骨爬过来,想要走拢到他身边,因为他那样子好像就要往船舱里倒,再不然就倒向一侧,然后跌下水去。克莱德一面马上感觉到:他自己失败得多惨,在这么一种场合, 他多么懦怯,多么没有能耐;一面心底的愤恨即刻涌起来,不只是恨他自己,而且恨罗伯塔,恨她那一股力量,也可以说是恨这样阻挠他动手的那股生命的力量,可是又怎么也害怕。不愿意干,只愿意说,说他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决不跟她结婚。说即便她告发他,他也决不跟她一起离开这里跟她结婚。说他爱的是桑德拉,只愿意黏住她;可就是连这些也没有能耐说出口来。就只是冒火,慌乱,横眉瞪眼。接着,当她爬近他身边,想用一只手拉住他的手,并且从他手里接过照相机放到船上时,他使劲把她一推。不过即便是在这么一个时刻,他也决没有存别的什么心,只是想摆脱她,别让她碰到他的身子,不要听她的恳求,不要她那抚慰的同情,不要跟她这个人照面,永远永远⋯⋯天啊!

可是(照相机他还是下意识地抓得紧紧的),推她时用力太猛,不只是照相机打到她的嘴唇、鼻子、下巴,而且推得她往后倒向左舷,船身就歪向水边。接着,他被她的尖叫声吓慌了(一方面因为船歪了,一方面因为她的鼻子和嘴唇都破了),就站起身来,一半是想帮她或是搀她坐好,一半是想为这无心的一击向她表示歉意。可就这么一来,船就整个翻了,他自己跟罗伯塔立刻掉进水里。而正当她掉下来,第一次冒出头来的时候,船一翻,左舷撞在她的头上,她那狂乱、歪扭的脸正朝着克莱德,而他这时候却已经把身子稳住了。她既疼痛,又害怕,实在又被弄昏了,满怀恐惧,又莫名其妙。她生平最怕水,现在又掉进水里, 又给他这么意外而全然无心地一击。

“救命啊,救命啊!” “啊,天啊,我要淹死了,我要淹死了。救命啊!啊,大啊!” “克莱德!克莱德!”

跟着,耳朵边又响起那个声音! “可是你,在这非常急迫的时刻,这⋯⋯这⋯⋯这不是你一向盘算

着、盼望着的事么?⋯⋯现在你看吧!虽说你害怕,你胆小,这⋯⋯这⋯⋯ 给你办好了。一件意外⋯⋯一件意外⋯⋯你无心的一击,就免得你再干你想而又没有胆量去干的事了!既然这是一件意外,现在你就不必去救, 难道你现在还想过去救她,再一次自投罗网,遭受那些大大小小的惨痛

失败么?不是你已经给痛苦折磨得够受了,而现在这件事就使你解脱了么?你也可以去救她。可是,你也可以不去救她!你看,她怎样在挣扎啊。她被弄昏了。她自己是没有力量救她自己的;要是你现在游到她身边,那她这么慌乱、害怕,可能把你也拖到死路上去。可是你想活啊! 而让她活下去,那从此以后,你的一生就不值得活了。就只等片刻,等几秒钟!等一下⋯⋯等一下⋯⋯别管她求救多么可怜。然后就⋯⋯然后就⋯⋯可是,啊!看吧。好了。她现在正往下沉了。你永远永远,永远永远见不到活着的她了⋯⋯永远永远。而且,你自己的帽子正浮在水面上,就跟你盼望的一模一样。船上还有她那绊住了桨架的面纱。随它去。不是可以表明这是一件意外么?”

除这以外,什么都没有⋯⋯几阵水波⋯⋯这奇异的景象多么宁静, 多么肃穆。接着,那只古怪、轻蔑、嘲弄、孤单的鸟再一次鸣叫起来:

吉特,吉特,吉特,卡⋯⋯阿⋯⋯阿⋯⋯阿!

接着,罗伯塔的呼叫声还在他耳边,还有她那对眼睛最后狂乱、惨白、恳求的神色还在他的眼前,克莱德就有气无力、阴沉地、茫然地游到岸上。还有那个念头: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真正谋杀她。没有,没有。为了这一点,谢天谢地。他没有。不过(他登上附近的湖岸,抖掉衣服上的水),他杀人了吗?还是没有杀?不是他不肯去救她么?而且他也许能把她救起来啊。而且使她失足落水,尽管是意外,实实在在还是他的过错,不是么?可是⋯⋯可是⋯⋯

这天傍晚,昏暗、寂静。就在这隐蔽的树林深外,一个僻静的地方, 就只他一个人;浑身滴水,提箱在他身边。克莱德站在那里,一面等待, 一面设法把身子弄干。不过,在这段时间当中,他把没有用过的照相机三脚架从提箱边取下来,在树林深处找到一株隐蔽的枯树,藏了起来。有什么人看见么?有什么人在张望么?他跟着又回来,可又不知道哪个方向对!他必须往西走,然后往南。他决不能迷失了方向啊!可是那只鸟者是在叫,好刺耳,令人心惊肉跳。还有那一片昏暗,虽然夏夜星斗满天。一个年轻人在一座没有人烟的黑林子里往前走,头上戴着一顶干草帽,手里提着一只皮箱,匆匆地,可是小心翼翼地⋯⋯向南⋯⋯向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