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族月亮山①

象凤凰羽毛一样美丽的水族山乡，有座高高的月亮山。人们都说阿波就是顺着这座山爬到天上，引得仙女到人间。

记不清那是哪个年头，在月亮山北面的一个水族村寨里，有个叫阿波的后生，撵山、射箭、捕鸟、打鱼，数他最能干。他为人厚道，撵山打得东西， 在路上碰到谁都要分送点。远远近近，一提起阿波，大家都争着夸奖他。

有一年大旱，旱得连烂田开的裂口都有脚板宽，庄稼都枯死了。水族人眼看就要缺吃断水了，大家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只好去门闾外边大柏树下祭神求福。祭神求福后，人们走光了。晚上，又累又饿的阿波靠在神树脚下就睡着了。梦中，阿波见树神对他说：“阿波啊，天下的人都苦够了，你要出来做点好事。对面那座高山上有棵马桑树，顺着马桑树爬到天上去，向天上的仙大王要点雨水和种子来人间。记住，马桑树要龙角泉里的九挑水，拌上你们每个人的九滴血来淋它，才能长高到天上。”

树神的话刚讲完，阿波就醒来了，他连忙把梦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人们说了。大家都说，我们呆着也只有等死，不如照树神说的去试一试，万一神仙肯帮忙，我们就得救了。

人们跑了九十里路从龙角泉里挑来了九挑水，周围寨子的老乡都往水里滴了九滴血，在马桑树下挖了个坑，把血水倒下去。说来也怪，血水一倒下去，马桑树就象吹竹瓤泡那样长起来，只有十几个人抱的树干，第二天要一百多人才能抱得拢，第三天三百多人都围不完，到了第九天，树干就象一座大山。

阿波顺着马桑树向天上爬去。说来也怪，平时爬树很费劲，这次手脚硬是麻利，总觉得浑身都是劲，肚子饿了，就搞那甜咪咪的马桑果吃；天黑了， 就躺在树枝上睡觉。一天、两天过去了，第九天阿波爬到了树尖，王宫就在眼前。阿波高兴得汗水也来不及抹，就跑去找仙大王。

大王见了阿波就问道：“小后生，从哪里来？”阿波恭恭敬敬地说：“大王，我从人间来。天上不下雨，庄稼都枯死了。乡亲们叫我来求求仙王，给人间放点雨水，送点种子。”

大王打着哈哈说：“我们年年照常放雨水，就是天下人不会做吃，才闹灾荒。”

“不是啊，大王，真的是天上不下雨，害苦了人间呐！” “怎么？是我们害苦了人间？”大王气得跳了起来，指着阿波鼻子骂道：

“人人都说老天最公道，就是你这崽子坏，跑来天上裹绞。不灌点辣面汤， 你不晓得厉害。”说完，就大声喊：“把这崽子关起来！”

可是，等了杆把烟功夫，也没有谁进来，大王火冒三丈，拍起桌子吼起来。吼声震得天上到处都听得到，守门的兵才慌忙揉着眼睛跑进来把阿波带走。一路上，天上的人都来打听出了什么事，连大王的九个女儿，也从转角楼里伸出头来看个究竟。

阿波被关进花园后面的房子里，天天削织缎的梭子。他想到讨不得雨水

① 月亮山：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境内。

和种子，反倒被关起来，心里十分着急，十分苦闷，一想起乡亲和爹娘，就唱起家乡调子的歌：

干河里的鱼儿盼清水， 饿昏的人们想饭汤。 可怜乡亲和爹娘啊，

慈悲的神仙哪里在天上？

阿波被关的事，在天上传开之后，连大王的九个姑娘都感到大王做的太过分，听到阿波的歌声后，她们都感到难过，小九妹鼻子一酸，泪水都淌了出来。有一天，九妹独个儿去逛花园，忽然听到“嘎——”的一声，她赶忙躲在花丛后面偷看。房门打开了，见阿波背着梭子送去织缎房。

这次隔得近了，九妹把阿波看得一清二楚。原来阿波是个漂亮小伙，九妹见这样一个好后生受这种冤气，心里对大王更是不满。又想起自己成天和姐姐们织缎，也很苦闷。过去想到人间过活，又怕找不到合心的人，现在见了阿波，就动了心。可是，九妹又怕阿波不可靠，就想了个办法来试一试。九妹把头上的一串珍珠放在阿波回来要经过的路上，自己躲进花荫处偷看。阿波回来了，见脚边有一串珠宝，拣上来一看，叹着气说：“多好的珠子， 哪个这么大意？”接着就大声地喊起来：“哪个掉的珠宝？哪个掉的珠宝？” 九妹急忙从花荫处跑出来说：“是我落的！”连声感谢阿波，把珍珠拿了回去。

九妹见阿波人还正直，心里很高兴。但是她又想，阿波得了珠宝没有用， 才不要。所以又找机会把银锭、金块丢在阿波常走过的地方，可是阿波还是不要。

这几天，阿波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仙女老是丢掉东西，拿走东西又总是爱回头看望呢？但是又想到自己是个凡间的人，现在又被关着，就没有心思去想什么了。恰好这天是十月的亥日，天上的人都去楼台上吃端节的团圆饭。阿波想念乡亲和爹娘，又哼起家乡的歌调：

乡亲啊，我在人间求神， 菩萨不显灵还有你们照应。爹娘啊，我在天上喊天，

神仙不吭声也听不见你们的声音。

歌声传来，好象野猫抓了九妹的心一样，她趁着月色，悄悄走进花园， 来到阿波的窗下，轻声地唱道：

从地上飞来的雄鹰， 你不要叹息自己孤零。等到冰雹撒落干净， 我愿陪你向人间飞行。

阿波听到了歌声，搬着凳子站在窗口往外看，原来是那位丢失东西的仙女。心想，天上的人也不一定个个都坏，不如请她帮个忙，万一碰到她是个好心肠的仙女，还可以回到人间。于是阿波就把自己的经历向仙女说了，请求仙女设法帮助他找到雨水和谷种回到人间。

九妹听了阿波诉的苦，心里更加爱他，同情他。想了好一阵，壮着胆子跟阿波说：“我们几姊妹都怨大王这样待你。你要的种子，我请姐姐们帮忙， 阿哥不要伤心了。”说完，还送了一条红绫给阿波。

正当九妹和阿波讲话的时候，几位姐姐来找她。她们见九妹和阿波在一

起，就悄悄地溜走了。

夜深了，九妹才转回到角楼。姐姐们问她去什么地方来，九妹知道这件事要靠姐姐们帮忙，就把阿波的经历一一数给姐姐听，请大家帮忙，希望姐姐们一人找一样种子送给阿波。同时，说明自己决心要和阿波下人间去过活。姐姐们听了九妹的话，都为九妹高兴，可是谁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帮助他们去人间。最后，大姐劝九妹去求牙巫①。

第二天，九妹到牙巫面前跪下，还没开口，牙巫就对她唱道： 地是地，天各是天。

天连地，地又连天。能见面，难得相连。

九妹回来，心里七上八下，只把牙巫念的“天连地、地又连天”的这句歌念给姐姐们听。大家都猜不出到底是好是环，八姊妹便分头去问专管命运好坏的四位仙人。大姐、二姐去找牙花散②三姐、四姐去找牙花术，五姐、六姐去找牙花隆，七姐、八姐去找牙花离。大家一同问九妹和阿波的亲事，四个牙仙都闭着一只眼，开着一只眼，张开嘴笑着，什么话也不讲。

回来了，几姊妹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九妹急得慌，见大家定不下主意，就对姐姐们说：“‘天连地、地又连天，’就是能相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叫我们瞒着办；开口笑，就是说以后的日子过得好。牙仙都答应了，姐姐们也该给我作个主呀！”

姐姐们见九妹真心实意和阿波好，听她说的也有点道理，就同意为九妹帮忙。可是种子锁在大仓里，大家愁着没办法去弄。这时，九妹喂的那只诺挤柳①叫了起来：“明天晒种，明天晒种。”

大家听了，晓得明天在最高的楼台上晒各种各样种子。台子又高，守的又严，怎么才能把种子弄到手呢？大姐想了好一阵，就叫大家明天放出自己喂的鸟去偷种子。

第二天，大姐的诺绵偷来了包谷种。二姐的诺贝偷来麦种，三姐的诺海偷来了稻种，四姐的诺扛偷来了豆种，五姐的诺仰偷来了瓜种，六姐的诺顶偷来了菜种，七姐的诺几兴偷来了花生种，八姐的诺抱偷来了芝麻种，九妹的诺挤柳也偷来了棉花种。为了使庄稼收成好，姊妹们在偷来的种子上哈了两口气。

晚上，九妹趁着月色走进花园，把种子交给阿波。阿波万想不到仙女真的为自己弄到了种子，他把种子捧在手里，想给九妹磕头，窗台又挡着，想作揖，又隔着墙壁。只好向九妹道谢。但想到还缺雨水，自己又还被关着， 就对九妹说：“多谢仙女帮忙，乡亲们永远感激你，我死了也忘不了你。不知道怎样才弄到雨水，怎样才回到人间。”九妹见阿波这样怀念亲友和故乡， 就安慰他说：“雨水，你不用愁了。原来人间干旱，是借王①时大王和大仙们喝醉了，直到你上天的那阵子，大王才醒酒。他吼你的时候，响声才把管雨

① 牙巫：水语音译、牙即奶，巫即是其名。是水族神话传说中开天辟地制万物的女神之一。

② 牙花散：水语音译，与下面提到的牙花术、牙花隆、牙花离，都是水族神话传说中主宰人类降生祸福的女神。

① 诺挤柳：水语音译，诺即为鸟类，挤柳为其名，此鸟即是八哥。下边提到诺绵、诺贝、诺海等鸟，是水族地区常见的鸟。

① 借王：水语音译，节气名，即端午节。下面提到的借端，也是水族节气名。

水的大仙震醒，还以为大王在发他的火，才赶忙抓起筛子，打水筛到人间。这些种子，我要亲手种下庄稼才长得好，我愿和你去人间过活。我去想办法， 我们一起逃去人间。”

九妹回来，见守大门的是主花做②大仙，晓得他好酒贪杯，就准备好酒菜给他送去。九妹一面递上去，一面说：“大仙辛苦了，前几天过端，我们贪玩去了，没给您送一份礼，现在来补一补啦！”主花做一闻到九月九的老窑酒香味，口水遍滴，一面致谢，一面就大吃起来。到了后半夜，九妹听主花做大仙醉得直打鼻鼾，悄悄偷来了钥匙，放出阿波，领阿波来向姐姐们道谢， 磕头。接着，九妹带着花锄，拉着阿波的手，叫他闭上眼晴一起向人间飞来。

过了一杆烟功夫，只听九妹说：“阿哥睁开眼！”阿波睁开眼晴，已经站在自己家门口，他高兴地拉着仙女走到家里。两个老人见孩子带着一个仙女一起来了，笑得嘴都合不拢，赶忙招呼仙女坐下。阿波见阿补、阿宜③这样高兴，赶忙把上天遇难和仙女救他的经过全数出来。两个老人拉着九妹的手说：“多谢业救腊吊啊！多谢业救恒虽吊啊！④”阿波回来的喜讯，风一吹， 十六水①的村村寨寨都晓得，大家都争着来看望阿波和仙女，来摸一摸带来的种子。

想不到九妹带来的种子一种下地，长得又快又好，收成很多，从此大家过上了好生活。没想到，主花做梦醒过来，不见了阿波，忙去向大王报告。刚转身，守种子的兵来说，神种每样都少了九颗。接着织缎房又来说九妹也不在了。大王估计一定是九妹偷了种子和阿波逃去人间，气得座牙都咬碎了几颗，急忙把八个女儿叫来盘问。可是八个女儿都说不知道这件事。大王气了，大声地吼起来：“不快点给我把九妹揪回来，我要你们的命！”

八个姊妹来到人间，把大王生气的事向九妹说了，劝她回天上看一看， 以后再想法回来。九妹晓得回天上没有好受的，就哭着向姐姐们哀求，不要把她带回天上。姐姐们见九妹死了心，怕以后也难得见面，就干脆和九妹去游山玩水。姊妹们见这一带缺水，也没有山洞躲雨、躲野兽，大家就念了咒语，每个人在一个山谷里吐一泡口水，每个人用两只手往山腰抠了两个洞。转眼间，九口涌泉哗哗淌出清水，流成了九条溪沟，山腰成了十八个奇形怪状的山洞。太阳落山了，九妹洒着泪水送别姐姐们飞回天上。

姐姐们回到天上，把九妹铁死心肠在人间生活的事向大王说了。大王气得跳起来，马上喊来天兵天将，叫他们下到人间硬把九妹抓回天上。九妹被打得半死半活，被关进了严严实实的房子里。

阿波被天兵天将打昏，醒过来后，见九妹已被抓走，他就往马桑树跑去， 想爬到天上找回九妹。谁想到阿波上天回来的消息传开后，蜈蚣精含恨雷公劈死它的老祖公，晓得马桑树长齐天上，就牵群结队爬到天上把雷公的崽崽都咬死了。雷公回到家见崽崽都死了，知道是蜈蚣来报复的，忙跑出来一看， 蜈蚣正从马桑树爬回地面。雷公挥起铜锤，“哔隆霆——”地锤下去，把马桑树劈倒了。雷公还封咒马桑树再也不能长高，长到三尺就弯腰，果子有毒，

② 主花做：水语音译，即二十八宿中的室火猪。

③ 阿补、阿宜：水语音译，即爸爸、妈妈。

④ 多谢业救腊吊，多谢业救恒虽吊啊：水语音译，意为多谢你救我们的孩子，多谢你救了我们水族地方啊！

① 十六水：水族自认由外地迁至黔南、桂北一带，主要分布在十六个地区，有的说是古代十六个大部落。引伸为整个水族地区。

杆杆也烧不燃，让人们都恨死它。

上天的路断了，阿波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乡亲们都来安慰他。大家为了让阿波能和九妹团圆，就来挖土垒山让阿波爬上天。幸好九妹那把仙锄还在， 阿波和大家垒山的时候，他用花锄在山坡边一拉，山就拖过来垒上去了。山一天天地增高，阿波和乡亲们的心一天天地舒展开了。

九妹在天上到处找出路回人间。找来找去，哪堵窗子都开不动，哪扇门也打不开。忽然见脚边有很多小圆眼，气气从眼里透进来，于是便在脚下乱摸。摸来摸去，碰到一个大圆盖。九妹用力一挪，圆盖打开了，脚下漏出一个大圆洞。她往下一看，人间的山山水水都在眼底下，这才明白是地窖打开了。九妹忘掉身上的疼痛，趴在窖口边向人间张望着。只见阿波正顺着山往天上爬来，她高兴得忘掉了一切，想跳回人间去，怎么也跳不走，一摸背上才晓得大王把仙拂帚拿走了。九妹急得团团转，只好趴在窖口，“阿波—— 阿波”地大声喊起来。

想不到这么一喊，惊动了大王。大王拨开云头一看，见阿波手里拿着仙锄当拐杖，一步一步地往天上爬来。大王气愤地哼了一声，急忙把雷公找来说道：“你看，就是这崽子把蜈蚣引上天的，现在他又垒山爬上来，说不定又带来大祸害，把他上天的路给我堵住！”

雷公本来就有一肚子怨气，听大王这么一说，挥起铜锤，猛力往山上一劈，电光闪烁，响声震天。垒起的山被劈崩了。幸好阿波在天上住过，沾了点仙气没被打死，只是震昏了过去。当阿波醒来，仙锄不见了，他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天上，他歇了一会又一步步地向山顶爬去。没有仙锄阿波再也爬不到天上，但是他也一直不下山来。

九妹在困盹中，听到雷声劈雳，急忙趴在地窖口往下看，山已经崩垮了， 还见阿波吃力地往山顶上爬，她心里象刀绞一样。白天，九妹不敢打开地窖盖板，只是到了夜晚，趁大王和兵将们睡觉了，才悄悄地打开地窖板向人间看望阿波。

后来，人们说九妹脚边那些小圆孔，就是天上的星星；九妹打开地窖盖板，就成了天上的月亮；月亮里那个黑影，是九妹趴在窖口向人间看望阿波。阿波爬上天的那座山，就叫月亮山。

当一轮明月悬空照耀时，人们常指着月亮说起阿波和九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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