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门

不知道你去过镜泊湖①没有？要是去过，你准会看见湖里有两个门柱子似的小山，那就是珍珠门。

早先，镜泊湖里没有这么个珍珠门。说不上那是什么时候，这湖岸上住了个叫苏东阿的小伙子。小伙子浓眉大眼，长得虎势势的，是个下网拿鱼的好手，几十丈深的湖，他能一个猛子扎到底。爹妈过世时，没给小伙子留下一张烂网、半块船板，只留下了一根笛子。笛子成了苏东阿的伴儿，他能用它吹出各种各样的曲调。他要是吹起笛子，能叫天空里飞过的鸟儿听走了神， “扑楞楞”掉下来；能叫野牲口忘了去打食，随着笛子跳舞；就连月亮听了， 也早出来一时三刻呢！

一天下晚，苏东阿又到湖沿吹笛子，突然，湖底出现了个亮东西，“唰” 地一下把半拉湖照了个锃亮。就连湖里通绿的水草呀，红尾巴鲤鱼呀，都能看个一清二楚。满屯子打鱼人都跑来了，七嘴八舌地说是“湖灯”亮了。看看半拉镜泊湖跟白天一样明亮，大伙就扛网抱桨，趁亮下湖拿鱼去了。

打这以后，天天下晚苏东阿都到湖沿吹笛子。笛子一响，“湖灯”准亮。日子长了，一吃过晚饭，大伙就喊：“小阿哥，吹笛子呀，咱们拿鱼去喽！” 也不把这当作稀罕事了。慢慢地“湖灯”离岸越来越近，苏东阿觉得蹊跷， 就一边吹笛，一边打量“湖灯”。有一天，他到底看准了，原来，水面有一个俊模俊样的姑娘，坐了个飘飘悠悠的小船，锃明瓦亮的“湖灯”就是她头顶上的一颗大珍珠。苏东阿心里好奇，就一个猛子扎进湖里，抓住姑娘坐的小船，拽到了岸上。姑娘看到小伙子，臊得想扭头跑回湖里，苏东阿赶紧拦住说：“你别害怕，我是这岸上打鱼的苏东阿。我没旁的心思，就是想认识认识你。”姑娘这才稳住神说：“我叫珍珠，家就在湖里的蛤蜊城。”又说， 她天天下晚跑出来，就是为了听他吹笛子，要是一天不听，就饭也吃不下， 觉也睡不着。苏东阿听了，心里甜滋滋的，就说：“那咱俩一块过吧，我天天吹笛子给你听，你用珠子给打鱼的照亮下湖。”可是姑娘叹了口气说：“小哥哥，实不相瞒，我是个蛤蜊精。”苏东阿这才仔细端详起姑娘来，可不是嘛，起初他当成小船的，原来是个大蛤蜊壳。不过他看出来姑娘喜爱他，就不打亘地说：“只要你愿意，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乐意娶你！”这可把姑娘闹了个大红脸，她背过身去悄悄地说：“我是水族，咱过不到一块呀！”这下子苏东阿没招了，愁得眉头上拧个大疙瘩。珍珠看他实心实意，就告诉他， 自己要到陆上住，得她的干爹老蛟龙用法术给她脱胎换骨。不过，蛟龙轻易是不会答应的，除非把他的九龙夜光杯偷来。那是东海龙王赐给他的镇湖宝杯，弄丢了可不是打哈哈的事。苏东阿赶紧问怎么偷到九龙杯，珍珠说：“七月十五日是父王的生日，只有那天父王才把杯子拿出来。半夜里在湖面上摆席饮酒，要弄宝杯非那天下手不可。不过，弄不好就⋯⋯”苏东阿接过话头说：“能和你结为夫妻，我豁得出一切。”两人定下了偷杯的计策，珍珠姑娘就回去了。

转眼间，就到了七月十五。那天下晚，苏东阿悄悄猫在湖边。半夜光景， 就见那湖水翻了一阵浪花，又见出来四个夜叉巡湖。不一会儿，一群蛤蜊女在湖当间摆起八仙桌，搬来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桌上还真有个九龙夜光杯。

① 镜泊湖：在黑龙江省境内。

那宝杯闪闪发光，就象是星星落在了桌上。这时候，一身珠光宝气的老蛟龙来了，没等他坐稳，苏东阿早游到湖心，伸手把宝杯抢跑了。等到蛟龙清醒过来，小伙子已经没影了。气得他一甩袖子，宴席“哗”地一下子散了，湖上冒起了白雾。不多会，那四个夜叉的脑袋被扔到了岸上。

再说老蛟龙回到蛤蜊城，进了水晶宫，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倚在象牙床上。珍珠姑娘明知是为了九龙杯，却故意上前问道：“父王年年吃寿席回来都欢天喜地，今儿个怎么愁眉不展？”老蛟龙连连摇头：“别提了， 九龙杯被人抢走了。”说着找来了鳖将军，虾谋士，商量去找宝杯。可是众大臣都大眼瞪小眼，谁也弄不清到底是谁偷了杯。最后，还是珍珠姑娘开了腔：“请父王给女儿三天功夫，容女儿前去察访。”老蛟龙又摇起了头：“难啊，你个女儿家有什么道眼儿能找回来？”珍珠说：“我认识岸上—个吹笛子的小伙子，找他帮着打听打听，说不定偷杯的人就住在湖边呢！”老蛟龙没有办法，只好让她去试巴试巴，并说：“找回九龙杯的人，他要什么我给他什么。”

珍珠上了岸，苏东阿正焦急地等着她呢。

两人欢天喜地见了面，珍珠把前前后后的事叨咕了一遍，就对苏东阿说： “我回去就和父王说，找到宝杯的人任你金山银岭全不要，就要我给他做媳妇。他要答应了，把我送上岸来，你就把杯子放进湖里。要是不行，你就藏好金杯，我再来和你商量法子。”说完坐上她的蛤蜊壳小船，荡荡悠悠地回蛤蜊城去了。

哪想到，老蛟龙听了珍珠的话，一口一个“不成”，说：“那小伙子要什么都行，就这宗不行。我怎么能割舍你，上岸与人为妻？”姑娘说：“父王有言在先，找到宝杯的人要什么给什么，如今怎么好反悔呢？再说，没了镇湖杯，妖怪又要作乱，龙王怪罪下来也不得了啊！”这番话，把个蛟龙说的没词儿了，只得问：“敢情你愿意嫁给这个人？”珍珠姑娘笑了，蛟龙看这阵势，想既留住女儿又找回九龙杯是不成了，只好说：“罢罢罢，就让你去吧。不过要到陆上住，就得脱胎换骨，那罪可不好受啊！而且，你就只是个凡人，过去的法术就白修炼了。”珍珠回答：“父王放心，女儿不怕受罪， 甘愿做个凡人。”老蛟龙就拿来了他炼成的“真水”朝珍珠身上喷。喷第一下子，姑娘浑身上下好似火烧火燎；喷第二下子，她身上象搁上了千把刀； 喷第三下子，她疼得满地打滚，把湖水都搅起三尺高的浪头。老蛟龙去掉了珍珠身上的蛤蜊壳，就把她推上了岸。

就这样，苏东阿娶了珍珠姑娘。成亲那天晚上，湖岸上可热闹了。珍珠姑娘头上的宝珠，照得湖上湖下通明瓦亮。苏东阿吹起笛子，笛声叫人听了象喝蜂蜜水那么甜。明珠把蝴蝶引来了，笛声把百鸟引来了，人们象过节似的穿着花裙，敲着锣鼓，成双成对地跳起了“莽式①”，一直乐到大天四亮。

从此，小两口在一起我恩你爱地过日子，好得一个人似的。每到下晚苏东阿就吹起笛子，珍珠姑娘擎着宝珠给打鱼的照亮。说也蹊跷，有这珠子照亮，保准网网不空，百里镜泊湖的穷渔户，日子都缓过了乏。

哪知好景不长，一来二去，事情传到贝勒①乌拉锡奔的耳朵里，乌拉锡奔有钱有势，家有万贯，儿子在京里当着什么大官，在镜泊湖上下，说一不二，

① 莽式：古时满族的一种民间舞蹈。

① 贝勒：部族首领。

真是跺跺脚湖水也要翻花呀。听说苏东阿娶了个俊媳妇，还有宝贝珍珠，穷打鱼的都快发财了，气得他又翻白眼又扯头发，立时起了霸人占宝的坏心思。这天，他派人把苏东阿找了去，说为全穆昆②人丁兴旺，五谷丰登，六畜平安， 要还愿跳神③，珍珠姑娘必须得来照亮献舞。苏东阿怕乌拉锡奔不安好心，就推说珍珠姑娘不会跳神。乌拉锡奔“嘿嘿”一声奸笑，捋着胡子说：“你女人能歌善舞，跳神时不来，你想得罪老佛爷？”没办法，苏东阿只好气乎乎地回来了。

珍珠听苏东阿把乌拉锡奔的话学了一遍，心里七上八下直绞个儿。她看透了乌拉锡奔的坏心肠，也知道乌拉锡奔财大势大，硬着不去也不行。一时里，心里好作难。挨了半天，她才强忍住泪跟苏东阿说：“小阿哥，乌拉锡奔再催时，你就告诉他，要想叫珍珠来不难，得先答应三件事：头一件，把七七四十九张牛皮文书烧了，放了买来的奴隶；二一件把七七四十九个粮仓都打开，分给渔樵耕猎的穷人；三一件，把七七四十九个围场都交出来，让大家随便去打猎。不过那时候，咱夫妻一场怕也到头了。”说着，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落了下来。苏东阿一听火了：“怕听蝲蝲蛄叫就不用种地，你就是不去，看他敢怎么样！”珍珠说：“不，那样不光保不住我，连你的性命也得搭上啊！”说着擦干了眼泪：“现在只有这条道好走了，我这回得狠狠惩治惩治这个黑心贼，为老百姓出口气，也给大伙争个好光景。”要和珍珠分手，这不和摘苏东阿的心一样吗？小伙子把大拳头捏得“卡巴、卡巴”响， 瞅着媳妇象湖水一样明亮的眼睛，咬牙强问：“乌拉锡奔要是答应了那三样怎么办？”“那就告诉他，我隔天傍晚在湖心小山上等他，叫他来接吧！” 苏东阿又问：“干什么到小山那圪垯等他？”珍珠姑娘扑到苏东阿怀里哭着说：“别问了，我活着是你家的人，死了是你家的鬼呀！”

第二天，乌拉锡奔又把苏东阿找去，苏东阿就把珍珠的话告诉他，黑心的乌拉锡奔一听，嘴巴差点咧到耳门后，心里寻思：先把漂亮的姑娘和无价的宝珠弄到手，奴隶、粮食、围场怕它飞到天上去？就叫人当着苏东阿的面把七七四十九张牛皮文书烧了，奴隶得了自由；把七七四十九个粮仓打开了， 没吃的穷人随便去装；七七四十九个围场也开放了，猎户可以任意打猎。

珍珠姑娘要走了，看到小两口难分难舍，揪心挠肝的难受样儿，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得落泪呀！这天，天擦黑时，珍珠划着船来到湖心的小山上。只见风卷着湖水，浪头一甩丈来高，天上黑云象抹了锅底灰。这时候，乌拉锡奔驾着大船来了，看见珍珠正在山上等着，乐得差点从船头上颠下来。不过，等他爬上湖心小山来到珍珠跟前，看见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可就胆虚了。珍珠指着乌拉锡奔的鼻子骂道：“你这条白了尾巴梢的老狼，整天欺男霸女， 变着法儿祸害老百姓，今天我送你见阎王爷吧！”乌拉锡奔看看来头不对， 扭头想跑，可姑娘早把那颗明光锃亮的夜光宝珠握在手里，喊了一声“小阿哥”，便朝山上摔去。只听“咔喳喳”一声巨响，好似天塌地陷，脚下的山裂成两半，湖水涌上半山腰，珍珠姑娘和乌拉锡奔一起沉进湖里。偷偷跟来想和乌拉锡奔拼命的苏东阿也不见了。这时候，风平浪静，圆圆的月亮升起了，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只是湖里多出了象门柱子似的两座小山。这就是如今的珍珠门。

② 穆昆：宗族。

③ 跳神：满族的祭祀仪式。

说起来叫人不信，直到如今，月亮圆圆的晚上，还能模模糊糊听到湖里有笛子声，影影绰绰看见湖上有个女子跳舞呢。大伙都说笛子是苏东阿吹的， 跳舞的就是珍珠姑娘⋯⋯

傅英仁 讲 述史卫国 搜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