仫佬族望郎石

广西罗城县九里河畔的马蹄坳下，有一块直立的大石头，每到傍晚，远远望去，就好象一个姑娘静静地站在那里，昂着头，踮起脚后跟，面向猫岩山盼望着。传说那石头是一个叫侬花的姑娘变的，正在翘望着她的同年迭洛。所以，人们叫它“望郎石”。

很久以前，九里一带是个非常富饶的地方。这里地势平坦，水源丰富， 田地肥沃。每到秋收季节，田地里黄澄澄一片，就象铺满金子。人们都说， 九里只要“三年水不淹，母猪也要戴金耳环。”

可恨的是，在九里河上游的四把附近有个鬼龙潭，潭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条大黑龙。每年春天，黑龙出来搅水，山洪就要暴发。洪水被猫岩山拦住去路，涌上◻场，把九里河两岸变成一片大海，不知淹死了多少乡民，冲坏了多少房屋和田地。直到现在，九里一带各家各户房屋顶上都还留有一个为预防洪水用的“逃命窗”。好些人家经不起黑龙的折腾，含着眼泪，被迫离开这片肥沃的土地，到外地去谋生。

那时候，中寨村里有一户人家，男人早年被洪水淹死了，家里只有母女两人。女儿叫侬花，生得聪明伶俐，十分漂亮。侬花家里很穷，母女俩每年在◻场里开荒，好容易种上点稻谷、玉米和红薯。可是洪水来了，一冲一淹， 又变成了荒地，长成乱蓬蓬的草窝。年年辛辛苦苦，年年空肠饿肚，只好“半年糠菜半年粮”，勒紧裤带过日子。

有一年夏天的一个早晨，侬花上山割草去了，突然一场大雨，山洪下来， 淹没了中寨村，侬花的妈妈来不及逃出来，被淹在屋里。乡亲们揭开瓦顶把她救出时，她已经快要断气了。临死前，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唉，要是有谁能打通猫岩山，把洪水排出去，降住黑龙，乡亲们就用不着受这种苦了。”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侬花痛哭了一场，把妈妈的话记在心里。

仫佬人爱唱歌，侬花唱的特别好，走到那里唱到那里。她那一口山歌呀， 甜得象泉水，脆得象糖蔗，小鸟听了停住啼叫，过路人听了停住脚步。

俗话讲：十八的姑娘一支花。侬花十八岁了，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歌节到了，她要去走坡相同年了。这个消息一传出去，莫讲了，九里河两岸都吵浮啦。那一天，后生仔们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手上拿着雪白雪白的毛巾， 都想在侬花面前露一面。

太阳刚爬到坡上，侬花就来了。走路时蝴蝶跟着她飞，停下时蜜蜂围着她转，后生哥们的眼睛早就盯住她啦！侬花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了，把脸藏在同伴们的背后，半天抬不起来。这时，有个女伴爬到一块大石头上，向后生哥们说：“哪个想要和我们侬花姐对歌，容易得很！她有一首歌，哪个答得，就和哪个结同年！”

那些后生哥个个脸上笑眯眯的。只听侬花唱道：

龙潭水流九里河， 黑龙搅水灾难多， 哪个敢把黑龙斗， 他就是我的同年哥！

后生哥们的耳朵“轰”的一声响，眼睛睁得象铜铃大，舌头伸出来竟忘记缩回去了。谁不知道黑龙的厉害？据说那黑龙的头象箩筐，眼睛象吊桶。它吹一口气，掀起九丈高的浪头，把大树也连根拔起来，谁敢惹它？怕不要命罗！微笑的脸一张也不见了，一条条白毛巾都忙着擦汗。

这时，有个后生仔拨开众人走上来，亮起嗓子唱道： 龙潭水流九里河，

黑龙搅水灾难多， 阿哥敢把黑龙斗， 望妹一心等阿哥！

后生仔们的眼睛“刷”地转向他。只见他把一条雪白的毛巾抛给侬花，侬花回送他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向他深情地笑了一笑，转身跑下山去了。这个后生叫迭洛，和侬花同住在九里河边岸上，两村只隔一个山头。迭

洛从小就认识侬花，爱她就象蜜蜂恋花朵。

迭洛捧着侬花送给他的那双鞋回家，高高兴兴地对妈说：“妮①呀你猜这双鞋是哪个送的？”“晓得是哪家的憨妹仔送的？”“憨妹？这是侬花送的！ 降服不了黑龙，还没有福气穿呢！”一听是侬花送的，阿妈嘴巴扁得象个糯米糍粑，着急地说：“憨仔，哪个妹仔的鞋子要不得，偏去要侬花的！她家穷得盐罐用水洗，油罐用火烘。你还去为她降龙降蛇的！你跟她跑，我就打断你的脚筒骨！”

那天晚上，迭洛躺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三更过了还合不上眼，他不是愁阿妈骂，而是愁想不出一个降服黑龙的好办法来。鸡叫时分，突然有只大老鼠“嘭嘭嘭”地从楼上跳下来，在他床边挖洞，边吱吱吱地叫着，那声音好象在说：“打洞穿山，排水保田，穿山打洞，降服黑龙！”反复讲了几次就不见了。迭洛好象捡得了宝贝一样，一骨辘翻身跳下床，拿起铁锤钢钎，赤脚巴巴地跑到猫岩山下，“叮当，叮当”地敲呀凿呀干了起来。

迭洛要挖一个长长的排水洞，要把猫岩山打通。一天，两天，一个月， 两个月⋯⋯一年过去，排水洞挖到了猫岩山的中心，越往里挖石头越硬，“叮当，叮当”的声音越响越大。这响声给上游鬼龙潭的黑龙听到了，它“哦哼” 一声抬起那个七叉八角的大扁头，竖起尾巴“噼里叭啦”一搅，清清的潭水马上变浑了，大股大股的涌上来，“哗哗”地冲下山去，洪水又漫出了九里河，冲垮了田基地基，冲倒了房屋，淹没了九里◻场。

三天以后，洪水退了。迭洛打的排水洞又填满了沙石泥巴。他又气又恨， 怎么办？双手捧起那双鞋，跑到侬花家的竹楼边，又不好意思进门。侬花在窗口看见了，三跳两跳跑了出来，一眼看见迭洛手里的鞋子，心里象挨刀戳一样，难过地问道：“怎么？你向黑龙低头了？”“不是”“那你为什么把布鞋送回来了？”“我，我是怕时间久了，误了你的青春咧！”侬花一听， 笑了，深情地说：“憨哥呀，你放心吧！你挖十年，我等十年，你挖百年， 我等百年！吃下秤砣铁了心，决不丢哥恋别人；哪天打通猫岩山，那天和哥去成亲。”

迭洛听侬花讲得那样真情，好象浑身长了百倍力气，回去把钢钎磨得更利。第二天又到猫岩山下“叮当，叮当”的的打起洞来。挖呀凿呀，又大半年过去了，眼看又到山中心了，迭洛心一横，也顾不得早晚啦。有天晚上，

① 妮：仫佬语，即妈妈。

回到家里都快半夜了，他脚也不洗，饭也不吃，倒头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睡到四更天，猛然看见窗外亮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口外站着一位胡须又长又白的老人，手里举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拐棍，对他说：“迭洛呀， 你要为九里众人开山排水，降服黑龙，有志气。我佩服你！这是一根穿山棍， 点石石开，戳地地裂。它可以帮你的忙，送给你吧。不过，这根棍只能在明天早上太阳出山跟它一般高的时候用，过时就不灵验了。记住，明早太阳刚冒头，你就得出门，千万莫误过时辰。”白胡老人说完，一晃眼就不见了。迭洛见天还黑麻麻的，眼晴一眯，又睡着了。

谁知，白胡老人的话给迭洛的阿妈听见了。她硬是不赞成迭洛跟侬花相好，心里骂道：“哪个野格佬①这样爱多管闲事！帮着侬花来谋我的儿子！” 她偷偷拿起侬花送给迭洛的那双布鞋，把亮窗眼堵塞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迭洛一跳下床，就拿起床前那根金光闪闪的拐棍。他见屋里还黑蒙蒙的，以为天还早得很呢，走近窗口望望天，才知道窗眼给什么东西挡住了，拿下一看，原来是侬花送给他的鞋子。这时，太阳已经上到山顶两根棍子那么高了，白胡子老人讲的时辰给误过了。他后悔得直跺脚，一气跑到洞里，日夜不停地挖呀凿呀。他横下一条心：猫岩山不打通，就决不回家！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打好的洞口早已又被洪水冲来的泥沙堵塞了。但是，猫岩山里好象仍然日日夜夜响着“叮当，叮当”的声音，迭洛好象还在山里挖呀凿呀。侬花见迭洛好久好久不回村，就亲自到猫岩山下寻找，给迭洛送饭。她整天整夜围着猫岩山转呀转，这里听听，那里看看，每个石头缝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洞口。从那时起，她就天天站在马蹄坳下，竖起两耳听着猫岩山里“叮当，叮当”的锤声，盼望着迭洛早日凿通猫岩山，回来成亲。日子久了，就变成了那块大石头。直到现在，侬花还在那里等着她的迭洛呢。

仫佬族 梁秀明 讲述仫佬族 范远华 吴吉洪 搜集仫佬族 包玉堂 吴盛枝 整理

① 格佬：仫佬语，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