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 族干海子①

在岷江河畔的高山上，住着几十家羌族农民。虽然年辰久了，但他们还是日夜不忘那村东的山上，有一个周围约八九里路长的水池。现在，年老的人还在叫它为“干海子”。如果你要问这“海”为啥干了呢？他们就会怀着兴奋热烈的心情，滔滔不绝地讲出这个动人的“干海子”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岷江河畔的高山上，一个叫布南村的村庄里，住着一个羌族老大娘，她没田没地，只得租有钱人的地种。虽然她起半夜睡五更地劳动，但到年头还是没吃没喝。老大娘劳动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希望，只养了一对儿女。

她的女儿名叫阿达因吉，是个勤劳、聪明、漂亮的姑娘。阿达因吉十岁时，因为欠有钱人的地租，没法还清，她的阿妈只有叫她给有钱人去放羊。从此，她吃自家的饭，做人家的活，天天上山放羊。这个山上有一个海，她每天下午回家时，总要把羊群赶到海边喝水，然后才唱起山歌吆着羊回家。这样一年两年地过去了。她每天一边搓羊毛，一边放羊，这成了她经常的职业。又过了几年，阿达因吉成人了，有钱人的羊愈放愈多了，她为有钱人放羊越放越穷罗。阿妈只有埋怨天老爷没长眼，年年天旱水干，年年缴不够租。

一天，阿达因吉拿着羊毛线杆，照常上山放羊。到了山上，她就把羊群赶到草坡，在离海不远的石包上坐着搓羊毛。不一会，她的耳边飞来一个红蜂，不停地叫，她就把毛线杆绕几绕，赶走了红蜂。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红蜂又在她的耳边叫。仔细一听：“阿达因吉！必！必！阿柳业⋯⋯”原来红蜂在说“乡谈话”（羌族语言）。说的是：“阿达因吉！背！背！我背你走。” 阿达因吉惊奇地听着，她想，为啥蜂子都能说话呢？红蜂这样一声一句地叫， 直到太阳偏西都还在叫。阿达因吉满不在乎地说：“一个小小的蜂儿，咋能背得起人嘛！”无意中，红蜂不见了，她就赶着羊回家了。

第二天她照样上山放羊，到了山坡又象往天一样坐在石包上面搓羊毛。太阳才把露水晒干，红蜂又在她的耳边团转盘旋。还是：“阿达因吉！必！ 必！阿柳业！阿达因吉！必！必！阿柳业！⋯⋯”清楚地叫个不停。阿达因吉年纪轻，不知怎样答复，她还是半疑半信的说：“你小小的蜂儿，咋个背得起我呢？”这一天她听得一清二楚，便独自想：为什么这里来红蜂，又为啥要背我去呢？她不明白。太阳偏西时，她仍然把羊吆到海边，喂够了水， 就默默地赶羊回家来。

晚饭后，阿妈闲了，坐在火炉边搓麻线。阿达因吉问：“阿妈！我在山上放羊时，有一个红蜂天天在我耳边绕来绕去的，嘴里还在叫‘阿达因吉！ 必！必！阿柳业⋯⋯’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女子才说疯话喃！蜂儿怎么能背得起你哩，明天再来喊你，你就叫它背嘛！看它能不能背你。”阿妈轻描淡写地说。阿达因吉听了阿妈的话， 很想不通。

第二天清早，她赶着羊边走边想，阿妈说得对，就叫它背吧！看它咋样背。她又想，不对，若是真的背去了，阿妈又哪里去找我咧？她想了半天，

① 干海子：在四川省茂汶羌族自治县境内。

想出了一个办法。这时羊儿已赶上了山坡。她习惯地把羊放在草坡上，又到石包上面搓毛线。不多时，红蜂又在她头上接连不断地吼叫：“阿达因吉！ 必！必！阿柳业！阿达因吉！必！必！阿柳业！阿达因吉！必！必！阿柳业！⋯⋯”

阿达因吉不慌不忙地放下毛线杆，把毛线头系在腰间，然后冷静地说： “你要背就背吧，看你把我背到哪里去。”

“你闭着眼睛嘛！我背你。”红蜂说。

阿达因吉眼睛一闭，红蜂变成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伙子，一下就不知把她背哪里去了。

这天，阿达因吉的羊都自动回来了，就是阿达因吉没回来吃晚饭。阿妈猜想她恐怕放掉了羊，不敢回家，但去问有钱人家的长工，长工说羊都回来了。阿妈心头焦急，但又想她天天都会回来的，恐怕打草去了，所以阿妈同儿子俩先吃饭，没等了。

晚上，阿达因吉果真没回家。这时，阿妈才想起昨晚谈的红蜂的事情。阿妈又惊又喜。惊的是红蜂怕是魔鬼变的；喜的是红蜂可能是神仙变的。这晚上，阿妈怎么也睡不熟。

第二天东方发白，阿妈上了山，找到那磨光了的石包，只见地下还有半杆毛线，毛线牵往海那边，她跟着毛线走。走呀，走呀，到了海边。毛线落进海里了，阿妈想着想着，哭了。她一人望着海水哭呀，哭呀，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太阳还有一索子高，阿妈失望地回来了。

有钱人的羊没人去放，地租年年缴不清。阿妈口吃黄土背朝天地终日劳动，到晚来思念女儿。日久天长，阿妈终于得病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还没好。有一夜，阿妈昏倒了。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梦到自己的女儿在身边。女儿说：阿妈，我没有死，我已是龙王的妻子了，你们要阴要晴，我都能办得到，我会帮你们的忙的。阿妈不要愁，我要来看你的⋯⋯”阿妈苏醒来，出了一身大汗。一看，旁边除了儿子外，啥子人影都没有，哪有阿达因吉呢！从此之后，阿妈的病渐渐好了，再不象以前那样愁闷不乐了。

阿达因吉时常在那石包上，望着布南村的人们，望着龙溪寒的人们，俄布的人们⋯⋯高声吼着：“喂！晒的东西收得罗，要下雨啦！”这样，各村的农民都把晒的衣裳、粮食等东西收了。每当农民需要水时，就到海边请求， 马上下起瓢泼的大雨。过了几年，这里的人们生活好转了。可是阿妈劳动愈好，地租愈多，到年头，还是欠有钱人的租。

这年腊月二十五，是阿妈的儿娶亲的日子。为弟弟庆贺婚礼，阿达因吉也来了。她带来了一个红匣，这红匣内不知装的啥子，阿达因吉每天要吃饭时就放进怀，平时就放在神台上。

一天中午，有钱人又来收租了。与其说来收租，不如说是来看阿达因吉的。他刚坐下就气汹汹地说：“有钱娶亲，没钱交租，要你三天内缴清，不然⋯⋯”亲戚们在旁再三请求，才暂时没闹了。阿妈气得掉下了眼泪，真是有苦无处说。阿达因吉默默地照常把红匣放在神台上。大家都去看新娘了， 只剩下有钱人。有钱人见红匣暗喜，以为匣内一定装的是金珠宝贝。他四周偷看，趁没人注意，偷偷地拿了红匣，抽盖一看，吓得他三魂不归身，原来匣内有一对象蛇样的龙儿。刚抽一半的盖，龙儿就往外爬，有钱人手忙脚乱， 猛力合上盖。再抽开看时，可怜的小龙，一个被夹死了，一个被闭死了。有钱人见闯了大祸，租也不收就偷偷地溜跑了。

阿达因吉常把红匣放在怀，是在给龙儿喂奶。晚饭时她照常把红匣放在

怀，抽开盖。半天不见龙儿吃奶，她慌忙拿出红匣看时，立刻昏倒在地。亲戚们见龙儿死了，都万分难过。

天刚亮，阿达因吉醒来了，她满脸的眼泪，低声的说：“我的阿妈！我的弟弟！我走啦。过三天，你们到海边来看我。若是水清时，我还好好地活着。水浑了，我在受折磨了。倘若水红了，我已死罗。”说完就不见了。

不久，他们从小娃娃的口中知道了有钱人弄死了龙儿，远近的农民们十分痛恨有钱人。以后，有钱人也不敢来讨租子，租给阿妈的地也收回去了。三天后，母子俩到了海边，她娘儿俩看到清清的海水时，相对地笑了。

不多时，水浑啦！阿妈心疼地流泪罗。又过了一会，海水突然红了。阿妈同儿子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黑，天上降下大雨，大雨淋透了帕子，窜进了头发，眼泪湿透了衣裳。阿妈回来了。人们晓得阿达因吉不再来报告天晴下雨， 大家都咒骂有钱人。每逢人们在地里做活，遇到白雨时，就咒骂有钱人。天旱年辰，求不来雨时，也咒骂有钱人。

再说，阿妈虽然没地种，可是皇天不昧苦人心。她儿媳三人不到一月工夫，就开了八斗多种火地。这年点上的荞和洋芋，收了六七石。一年的生活就够了。从此后，阿妈再不愁吃愁穿了。

不知多少辈人，多少年月，海水就逐渐干了。所以，现在还叫干海子。前几年天旱时，还要到这里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