谤与身灭 积久弥辉

——郭嵩焘

1876 年 12 月初的一个雨夜,⋯⋯海浪扑打着船舷。郭嵩焘紧抓船栏,一任风雨的吹打,透过夜幕和雨雾,他仍依稀得见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海岸和亲切的灯火。此时,在跨出国门的时刻,郭嵩焘百感交集,浮想联翩⋯⋯。 1875 年,马嘉里案发生后,英国人以此为借口,迫使中国签订了丧权辱

国的《烟台条约》,并且要中国派使赴英赔礼道歉。在侵略者的武力威胁下, 腐败无能的清政府被迫答应这一要求。祖国危难,不能为一己荣辱安危置国家而不顾,郭嵩焘承担了驻英公使的艰巨使命。然而接踵而至的却是士大夫们的人身攻击。鸦片战争以后,外国使臣多有来者,出国公使却无一人。封建腐儒们认为:“天朝上国,何至换使‘夷人’,我之使彼,形同寄生,情类质子,供其驱策,随其濒笑,徒重辱国而已。”因此,根本没人议及出使之事,更何况负辱使外。对郭嵩焘出使,有人认为是操守不谨,有的甚至视他为“汉奸”,竟编出对联讽刺他。郭嵩焘气愤之极,反言相质:“数万里行途避而不任,更有艰巨,谁与任之!”

这就样,郭嵩焘负着屈辱的使命走出了国门,成为我国第一个驻外使节。1818 年 4 日,郭嵩焘出生于湖南湘阴。青少年时曾先后就读于湘阴仰高

书院和长沙岳麓书院。 1837 年乡试中举,他是 20 岁的热血青年。不久,“禁烟起衅,罢战议和,割地赔款,传教通商,均所目击,必焉伤之。”因而刻苦学习,主张经世致用之学,“为保邦制治以自立于不败,”而投向“开眼看世界”的向西方学习的潮流之中。 1847 年考中进士, 1853 年授职编修,

以后历官数省,分任苏松粮储道,两淮盐运使,署广东巡抚等职。 1875 年

3 月授福建按察使,旋被耀为兵部侍郎,出使英国大臣。

郭嵩焘不屈附权贵,不计较名声,为官廉直,敢于任事。在天津筹备海防、治理两淮盐政,都卓有治绩。他说:“当官勿避事。”“作伪心劳,不如一实。”他同情民众之苦,认为:当官者“平易近民,为政之本。”清军酷杀暴掠百姓,他“为之流涕”;对那些助洋人残害中国人的官吏,尤为痛恨。1858 年 6 月,两广总督把一个击毙夷兵的民勇抓来交给英人,竟被用铁钩钩在背上活活吊死。郭嵩焘闻听此事,愤怒已极!“民为朝廷毙贼,官乃为贼毙民,粤事岂堪问哉!”马嘉里案发生后,郭嵩焘不避利害,积极建议, 竭力寻求有利于国家的解决办法。

郭嵩焘就是这样怀着一颗爱国之心走出国门的。

经 50 多天的航行,1877 年 1 月 21 日郭嵩焘一行到达伦敦。

在英国,郭嵩焘顿感耳目一新,他觉得外国有很多东西值得中国学习。因此,他将自己所见所闻的日记整理成一册,名为《使西纪程》,寄回总理衙门。汇报了香港、新加坡等许多地区和国家的政治,军事、生活及民俗。不料遭到士大夫们群起诬攻,说他对国外“极意夸饰”,甚至说郭嵩焘“有二心于英国”。腐败有清政府勒令将其毁版禁印。

郭嵩焘在诽谤和打击面前,并不退缩。而对国外日进无穷、其势相逼的形势,他心中急如火燎、万分焦虑。他说:“公使涉历各国,正当考求其有益处”,不应“反手关自己大门”。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国家从昏睡中猛醒, 幡然振作呵!他除办理外交事务外,每天都有自己的考察和学习项目。他旁听英国国会,研究外国政体和政治法律制度;搞教育调查,去学校详细询问学制及学习内容;参观科研机构、博物馆、图书馆、报馆和各种展览;考察军队、监狱、工厂、矿山、码头以及民土风情。他特别注意铁路、轮船、电报和新发明的各种科学技术。他把每天参观的情况极为详细地记在日记本上,在两年的时间里,他写下了 50 多万字的日记。这是对当时英国社会和科学技术的全面考察报告,字里行间显露着郭嵩焘好学向上的爱国之心。连外国人都认为,他“论事如其所见,所详报者皆所得于西洋,而有益于中国之事。其尤可称赞、令人思其为国之苦心,在将外国实事好处切实说尽,以求入于偏疑猜嫌中国人之耳”。

身为外交使臣,郭嵩焘感到,“吾之蹇运实与国家蹇运相表里”,因此行事慎重。在郭嵩焘去英国之前,英国太古洋行趸船由于在镇江停泊不当, 影响江流,冲坍江岸,中国官员要求移船,太古洋行不理,驻华英国公使威妥玛也蛮横拒绝。1877 年 6 月,郭嵩焘照会英国外交部,英方反指责中国不顾两国友谊。郭嵩焘非常气愤,他数次去英外交部交涉,并亲自调查,查阅有关条文,询问国外此类事的处理方法。他正告威妥玛,“此事西洋各国皆有则例”,宜公平处理,“延俟太久,似亦非宜”。争论中,威妥玛声色俱厉,而郭嵩焘正气凛然,“厉声报之”,据理严斥。1878 年 2 月,英国无奈, 只好将船移泊。以后,又陆续发生了太古洋行轮船撞沉华商盐船,致死两水手事件和英商怡和洋行雇员枪杀我厦门一渔民事件,郭嵩焘在对英照会中,

措辞强硬,强烈抗议,多次交涉,最后,终于迫使英国给予赔偿。郭嵩焘在英其间,对每一欺侮中国人的事,从不相让妥协,直到合理解决为止。

身在数万里,丹心系国忧。时英俄觊觎找国新疆,英与喀什噶尔伪政权互派“使节”,为此,郭嵩焘向英国提出强烈抗议,指出:喀什噶尔是中国领土,无权派使,英国必须收回成命。喀什噶尔“使臣”想与郭见面,以求“通融”,郭拒不与谈,维护了国家的主权和尊严。对俄国收抚喀什噶尔叛军头领,他敏锐地感到,“其用心尤有不可测者”,“念之尤可忧也”。他还提醒清政府,日本晚出,“日进无穷”,中国不亟于图强,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腐朽的清政府,听不得郭嵩焘竭诚之言,蚩蚩之士大夫极力攻击诬陷,必欲去之而后快。1879 年初,郭嵩焘离英回国。此后,一直在湘阴原籍,主讲于城南书院。

1879 年 10 月,崇厚擅自与俄国订定割袭国土的《收交伊犁条约》,郭嵩焘“位卑未忘忧国”,“条上六事”,主张再派使臣,重订条约。1880 年, 曾纪泽使俄,改定了条约。

正象他在诗中所说:“我老惭无经国计,早筹方略济时危。”赋闲居家的郭嵩焘,经常谈论必须学习西方以求国家富强。时人“以为忌讳,相顾而不敢言”,他的朋友见辄“相属”、“相戒”,他却不计毁誉,逢人必讲, “庶几渐次有知其义者,犹足及时自立,以不致为人役耳。”他认为办洋务必须政府重视,诉诸教育。认清本末,务求实用。政府应让不知洋务而好议论者出使;多派留学生出国学习,不要搞关门自毙;学习外国不应以兵法为主,而应先学习采煤、冶铁、铁路、电学等,这些“创制皆立国之本也”。他反对国家干予私人开矿,“强夺民业” 。这些思想和建议在当时是很先进的。

郭嵩焘直到晚年,对鸦片滋害,深恶痛绝。在英国他曾接连上疏朝廷, 议禁鸦片,言词痛切,措施具体,促使清政府再次申谕禁令。1879 年七、八月间,他在湖南家乡组织了“禁烟公社”,设立公约,定期活动,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就在他临死前,还一再叮嘱子孙,有犯烟戒者“先请改姓,勿为吾子孙可也”。

在讲学和朋友往来过程中,郭嵩焘写下了大量的学术著作和诗作,计有100 多卷。这些作品不仅有较高的学术价值,而且体现了他的爱国思想和卓越才能。

1891 年 7 月 18 日,郭嵩焘病逝于农乡,终年 74 岁。“千秋论定归青史”。郭嵩焘是封建统治阶级一分子,其思想和行为都

受到时代和阶级的局限。如早年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在外交事务中不能将英国政府和人民相区别等。郭嵩焘虽无彪炳显赫的建树,也没有慑人心魄的壮举,但在我国近代历史中,他却不愧是一位进步的思想家和有胆略、有见识、肯办事的爱国外交家。

当时的国内外人是这样评价他的:“自郭公出洋后,乃使西人有敬爱华人之心。”他“为人和平诚实,签别事理之当,足壮外国人心志,使之看视中国异于昔日”。王先谦评道:“先生于泰西利用之道,推究本末,其有利无弊者,必思仿而行之。”“利在国家,岂图其私,蛮貊可行,州里或疑”, “谤与身灭,积久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