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效率和稀少性I.物资和所有权
整个十九世纪中,甚至回溯到洛克,“财富”一词的双重意义潜伏在各种不同派别的经济思想的根本。“财富”的意思,既作为物资又作为物资的所有权。我们称为正统派的财富的意义。首先明确辨别物资和所有权的人, 是非正统的共产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可是,正统派始终假设财富和财富所有权是同一回事。标准的例子是商品的意义:商品是被人占有的物质资料。
双重意义的产生,由于财产的习惯意义是有形体的财产。有形体的财产显然随着作为所有权对象的有形体的东西一同扩大和缩小。如果我的小马长成一匹大马,我的有形体的财产就从一匹小马的所有权扩大为一匹大马的所有权。早期经济学家的财产的意义,不包括无形体的或无形的财产在内。他们把无形体的或无形的财产作为商品看待,虽然它们是债务和获利的机会。即使他们用有形体的财产的观念进行研究,对于物资和物资所有权,也不加区别。
物资和所有权的矛盾的意义,经共产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于十九世纪中叶予以揭发,可是正统经济学家,包括后来的心理派经济学家在内,直到现在还继续保持那正统的双重意义。
这种双重意义,迟至 1906 年费希尔发表他的名著《资本与收益的性质》时,才明白地出现。然而,当时费希尔,只作为他的整个经济科学体系的一部分,随着商品经济学家的一般惯例,把财富解释为“人类所占有的物质的东西。”①他的分析不象以前那样,仅仅说到有形体的财产这个名词里所包含的对所有权的假设为止;他把那双重意义推进一步,说到它的矛盾的结论。“根据这种解释,”他说,“一件东西,要成为财富,只须符合两项条件: 它必须是物质的,又必须被人所有。”
“⋯⋯有些著作家,”费希尔进一步说,“加上一个第三项条件,就是必须有用。无疑地效用是财富的一种重要属性,但不是特殊的,而只是包含在被人占用的特性之内; 因此在定义中是多余的。其他的著作家,像卡南,虽然说明一件东西要成为财富,必须有用,却不指定它必须被人占有。他们因此把财富解释为‘有用的物质的东西。’然而这样的定义包罗太多。雨、风、云、大海流、天体——特别是太阳,从太阳里我们得到我们大部分的光、热和能——全是有用的,可是不被占有,所以不是普通所了解的财富。”
这里有两种效用的意义,使用价值和稀少性价值。费希尔所不包括的是后一种意义,他认为这不是特殊的,因为已趣“包含在被人占用的特性之内。” 这种说法确实很对,可是结果引起矛盾。就如休谟指出,所有权的基础是稀少性。若是一种东西预期会非常丰裕,人人可以取得,不必请求任何人或者政府的同意,它就不成为任何人的财产。若是供给有限,它就成为私有的或公有的财产。太阳不归任何人占有,可是,由于占有位置良好的地基、工厂和住宅,阳光的有限供给却被人占有专用。大海流虽然是有限的,却由国陈协定使三哩以外的海流成为大家可以自由使用的公海。一个国家可能占有
① 费希尔:《资本与收益的性质》,1906 年版,第 3 页。
它,假如它的海军把一切其他海军驱出海洋。因此,所有权经济学是全世界范围的稀少性经济学。当然,在我所谓技术性的工程经济学和自然科学里, 东西必须有使用价值。可是,假如有用的东西不稀少或者预期不会稀少,它们就不会被生产出来,也不会有争取所有权的竞争——它们将不会被占有, 不管是私有或公有。因此,我们认为财产价值就是稀少性价值,这个我们称为资产,不是财富:可是财富我们认为和使用价值是同一的,没有供求关系的稀少性的影响。我们承认,这种说法和流行的正统派的“效用递减”学说相反。可是,效用递减的概念的根源在于财富和资产的混淆。
费希尔正确地批判一些其他作者认为一件东西必须“可以交换”才算是财富,因为这种说法会排除公园、议会的建筑物和许多其他托管的财富。“虽然财富必须被人占有,却不必要不断地更换所有人。”当然,财富之所以被人占有,是因为稀少。所有权的第一条件是稀少:社会的集体行动建立所有权交换的规则。
“再说,”费希尔写道,“许多著书立说的人,像麦克劳德,完全去掉‘物质的’ 这个形容词,以便可以包括一些‘非物质的财富’,例如股票、债券和其他财产权利,以及人类的和其他的服务。诚然,财产和服务跟财富分不开,财富也跟它们分不开,可是它们不是财富。把这一切全包括在一个名词之下,必然引起一种三重的计算。一条铁路、一份铁路股票和一次铁路旅行,不是三项分开的财富;它们分别是财富、对此项财富的所有权和此项财富的服务。”①
当然,在这里费希尔承认我们所指出的区别。可是,他以前曾把财富解释为必须被人占有的物质的东西(这是铁路)。所有权是权利。
我们甚至可以把这种分析再进一步引伸,达到四重的计算。我们把铁路算作一个技术的运行中的工厂,生产一种财富的“服务”,作为使用价值的出产——火车供给的旅行。这是“财富。”我们又算铁路的所有权,作为一个企业组织,规定旅行的价格,从而为所有人取得一种收入。这是资产和所得。可是,我们的“服务”这个名词有双重意义,一种是作为管理的交易的出产,生产出不受价格影响的使用价值,一种是作为所有人的收入的货币价值,由于和出钱购买服务的旅客打交道,从买卖的交易中得来的。
这些意义的重要性在费希尔对一些经济学家的批评中可以看出,这些经济学家,像塔特尔,
“想要完全脱离具体的东西。他们认为,‘财富’这个名词不适用于具体的东西, 而适用于这些东西的价值。有许多的话可以用来支持这种意见。不过,既然问题主要是字句上的,不是要寻求一个适当的概念,而是要为一个概念找一种适当的字眼,似乎不宜脱离经济学家的一般习惯用法。”①
实际上,一切会是仅仅字句上的问题,假使不是因为那两种价值,使用价值和稀少性价值,以及结果出产和所得的分别,这种分别的基础在于物资和所有权的分别,财富和资产的分别。物资生产的技术只是产生出品,不管
① 《资本与收益的性质》,第 4 页。
① 《资本与收益的性质》,第 4 页。
归谁所有或是由谁享用。财产的权利把它变成所得。这不是一种字句上的分别。这是出产和所得之间的分别,增加产品的技术资本和取得产品所有权以及限制产品供求的所有权资本之间的分别。如果财富的产品(使用价值)的定义已经包括来自此项财富的所得在内,那末,又算一次使这种产品成为所得的财产权,当然是一物两算。可是,它所以成为双重计算的原因,完全由于以前就是一种财富的双重意义——财富和资产。
对于工程或技术经济学的详细内容,费希尔有所说明;可是他的说明是在所得和所有权的概念之下,而不是在出量和入量的概念之下。他说:
“各种不同的财富可以区别。由地面构成的财富叫做土地;在土地上的固定建筑物或设备,叫做土地改良;这两项合在一起,构成不能移动的财富,叫做不动产。一切能移动的财富(除了人本身),我们称为商品。一种第三类包括人在内——不仅被别人占有的奴隶,而且也包括自己可以作主的自由人。”①
这种就劳动力来说把人列为财富的分类,假如所有权、自由和所得这些问题都丢开不谈的话,倒恰恰是工程师的财富的概念,作为从自然力的入量中生产出来的使用价值的出量,那自然力包括人性在内。当工程师们在经济学上有所著述或作理论的推究时,他们的作法就是这样。②费希尔也引证了许多“把人包括在财富之列”的经济学家:例如,达夫嫩、配第、丘纳德、萨依、麦卡洛克、罗叟、威尔斯特因、瓦尔拉、欧内斯特·恩格尔、魏斯、达尔根、奥夫纳、尼古耳森和巴雷陀。其他的像李嘉图和马克思或许也可以加进去。实际上是马克思给了这种工程经济学它的最好的结论。它是整个政治经济学的一个十分正当的和必要的部分,因为它是生产力和效率的概念,不管财产权或感觉。这些个别的经济学家还没有认识清楚对于政治经济学的两个对立面——效率和稀少性——有加以辨别的必要,也没有机会利用“入量” 和“出量”这种工程的名词(有别于商业的名词“支出”和“收入”),使其中的区别明白地显出。把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可是丢开财产和有关所有权的支出与收入不谈,这是社会的生产组织,用行为主义的字眼来说,就是命令和服从的管理的交易;它的计量标准是工时的入量和使用价值的出量;它的经济学是效率,它的人是动力机器。
费希尔看出这种把人列为财富的矛盾,可是假如他曾觉察他是同时用两种语言——工程的和商业的——在说话,他就不需要曲加辩解。工程的领域不需要辩解,除了把工程上的道理用在商业经济学或政治经济学上的时候。奴隶如果获得自由,问题就发生困难。费希尔说,
“不错,自由人通常不算作财富;实际上,自由人是一种很特殊的财富形式,有种种不同的理由:第一,因为他们不像一般的财富那样被人买卖;第二,因为所有人通常高估他自己的重要性,比任何别人对他的评价高得多;最后,因为在这里所有人和被占有的物是一体。”①
① 《资本与收益的性质》,第 5 页。
② 英戈耳斯:《现代经济事务》,1924 年版;泰勒:《科学管理原则》,1911 年版;阿瑟·达耳伯格:《职业、机器与资本主义》,1912 年版。
① 《资本与收益的性质》,第 5 页。
如果目的是工程经济学,就不需要象这样对人类道歉。工程师本来是把人类的能力和其他的自然力量同样看待。这是“人力”。就工程师本身来说, 人力不是被人占有的。然而,费希尔继续说:人,和其他财富一样,是“物质的”和“被占有的”。
“这些属性,以及其他决定于这些属性的特质,使人们有理由把人包括在财富之内。但是,为了尽量顾到一般习惯,人们作出下面的补充定义:财富(比较狭义的)是指物质的东西,被人所占有,并且存在于所有人的身外。这个定义显然包括奴隶,但不包括自由人。可是,它比起初那种较为广泛的定义难于应用,因为需要我们把介于自由人和奴隶之间的那些人武断地分成不同的等级或种类,例如奴仆、契约佣人、长期学徒、以及偿债制的黑人奴隶。⋯⋯现代社会中的大部分工作者都是‘雇佣的’,就是,受着相当程度和一定时间的契约的束缚;尽管不过一小时,但是在这个范围以内,是不自由的。总之,有许多程度的自由权和许多程度的奴隶状态,没有固定的界线。”②
如果把制度经济学和工程经济学分别清楚,这些疑难就不必要了。制度经济学是人对人的关系,可是工程经济学是人对自然的关系。工程师的财富的概念不包括任何有关所有权经济学的问题,所有权经济学是历史的和制度的经济学,研究权利、义务、自由和暴露的演变。工程师的财富的概念,如果它不包括所有权,倒是正确的财富的概念。财富只是使用价值的物质的属性,无论物资、或劳动、或出产归谁所有,尽管那使用价值供给过多,以致它们的稀少性价值减低到没有人想要加以占有的程度。只要工程师仅仅是一个工程师,不受企业家的控制,他会无限地继续生产。今天,他感到诧异, 世界上的企业组织竟然会不容许他运用他的能力为人类谋利益。可是,企业家一方面了解,工程师所造成的生产组织的效率越高,财富的生产就越多; 另一方面他也了解,从私人的所有权、所得、供给和需求、或者偿付能力的观点来说,它们的所有权价值(或是资产)却越少。
从纯粹工程学的观点来看,一切人类关系只呈现管理的交易那一种局面,工人没有自由权,暂时所有的关系只是命令和服从。国家的总人力就是总入量,总的对自然力的物质的控制就是总出量。可是在制度方面的表现是此项出量的分配以及维持机构运行的诱因。人们使用着两种计量的系统,工程师的工时和企业家的 元。
这种财富的双重意义——物资(使用价值)的出量的工程的意义和所有权(稀少性价值)产生的所得的企业的意义,使我们碰到那种显出企业经济和工程经济的矛盾的局面。那是上面提到的“服务”一词的双重意义。费希尔把服务作为从资本或财富得来的“所得”。“一件工具作出一种服务,如果由于它的使用,促进了一件好事或是防止了一件不好的事。”①
因此,他说,“一个造纸家⋯⋯,”有竞争者“愿意给他一笔钱,如果他肯关掉他的纸厂。他照办了,”于是“他和他的竞争者所订的契约,对他们来说,构成一种财产;
② 同上书,第 5—6 页。
① 《资本与收益的性质》,第 336 页。
他用作手段来履行他的诺言的财富,显然是他自己这个人和他的工厂;所作出的服务是人和厂的停止活动。”①
根据这种双重的意义,一个纸厂在造纸和不造纸的时候都产生“财富的服务。”用同样的推理,可以说一个砖匠在砌砖或者在罢工的时候,都是实行服务。开动织布机是一种服务,停掉它也是一种服务。限制出产是一种服务,增加出产也是一种服务。增加物品的稀少性是一种服务,增加物品的丰裕也是一种服务。
这些矛盾显然是由于分辨不清,混淆了出产和所得、物资和物资的所有权、效率和稀少性、财富和所有人的资产。出产是一种对别人的服务,不管价格;所得是所有人收入的价格,由于他有权利在所有权的讨价还价或等待的程序中扣留住服务不让给别人,等待别人肯付出一种满意的价格。所得是有关所有权的资产的取得;出产是工程性的财富的增加,或者克仑威尔的公共财富的增加。限制出产不是一种服务——是讨价还价的能力。结果的稀少性不是一种服务——是一种取得的手段。效率是一种服务,即使它得不到任何代价。
当财富、资本、所得、服务的解释含有这些矛盾的意义时,在这种定义的基础上只能建立含糊的社会计划。它们混淆了效率和稀少性、生产和所有权、出产和出产的限制、工程经济和企业经济、私人所得和社会出产、资产和财富。
然而,有一种不同的意义,在这种意义上私人所有权对社会有一种服务。那不是由于生产,而是由于生产的调节。调节的工作总必须有人来做,或者由共产主义的限额或者由资本主义的私利。
这种双重意义可以上溯到魁奈和所有的正统经济学家,它混淆了效率和稀少性的意义。若是工程师本身不顾下跌的价格,任意地继续生产,控制工程师的企业家就会下命令限制这种商品的产量,并且尽可能改变方向,生产其他不在跌价的商品。如果农人发现小麦的价格下跌,而猪肉的价格上涨, 他把他的劳动力从种麦转移到养猪。他生产肥猪,可风供给一种比较迫切的需求,生产小麦,只供给一种较小的需求。①
这实在是一种对社会的服务,如果做得好的话。十八世纪的经济学家相信,完全靠私有财产和利己心就能做好生产的调节。可是,他们不得不靠神的恩惠来指导利己心,同时靠世间丰裕,使利己主义无害于人。十九世纪的唯物主义经济学家相信私有财产和利己心能做好调节,可是,他们不得不引用一种仁慈的“自然”法则、一种高于一切的自然权利、或者类似牛顿的平衡律的说法。若是这些还不够,他们就不得不回到十八世纪,求助于上帝和爱国心。②
可是,十九和二十世纪在每一点上都和他们相反。萧条、稀少和苦难变
① 《资本与收益的性质》,第 28 页。
① 康芒斯:《政治经济学与商业经济学:评费希尔的<资本与收益>》,《经济学季刊》,1907 年第 22 号, 第 120 页。费希尔接着就写了一篇论文(《经济学季刊》,第 23 号,第 536 页),表明他所考虑的只是市场估价的原因,“它很少能准确地表示对社会的效用。”他说,这种分歧属于“社会病理学和治疗学”。但我们所考虑的是需要治疗学。
② 参阅本书第 2 章,《约翰·洛克》。
成跟繁荣、丰裕和幸福同样是由于自然和神意。因此,他们和一切其他的人转而求助于各种集体行动,代替上帝或自然,以便调节或控制私有财产和利己心。他们体会到科学家或工程师在控制物性的工作方面,实在已经做得很好。他们必须从集体行动中,寻求控制人性的方法。
然而,他们假借一种理想化的社会和理想化的人性,在神或自然的引导下趋向一种假设的不断的繁荣①,对于某些明显的事实,硬说其中有一种理想的由私有财产和利己心调节生产的原则。所有人不知不觉地对社会作出一种服务,他们适当支配和经济使用社会的生产力量,不使一种东西的生产超过需要,而致其他东西的生产不敷需要。
因此,引起了生产的双重意义,混淆了生产和调节生产,作为一种社会服务;这是混淆了效率和稀少性。精明的企业家或所有人是“生产的”,意思是说他们调节生产,适合于价格变动一般所表现的供给和需求。可是,科学家或工程家是生产的,其意义在于扩大人类对自然力的控制,不管价格。正因为把生产力作为扩大供给和调节供给这种双重的意义,我们代以比
较现代的说法,用各种交易中的活动来解说。活动需要讲到时间、速度、比率、周转、重复等等。在这里我们分析为效用的原则和稀少性的原则。效率的意思,用管理的交易来说,是每单位入量(工时)的出产率,因此增加控制自然的力量,而不管所生产的总量。稀少性的意思,用买卖的交易来说, 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所有权收入对所有权支出的比率,用元为计量标准。效率差的意思是一种较慢的每单位入量的生产率;讨价还价的能力弱的意思是一种较小的每单位支出的收入率。
速度、周转率、有形的和无形的供给等等时间概念,引起了术语上的改变,从生产改到效率,从供求改到稀少性。这样加入了时间因素,使得对社会的两种服务的区别比较清楚。效率有助于增加物品的丰裕,或者减低工时成本或者减少劳动钟点。稀少性把出产分配给那些能偿付代价的人,使那些不能偿付代价的人得不到东西,或者增加劳动钟点,或者减少那没有平等的讨价还价能力的工人的工资。①
这里对效率和稀少性分别抽象地讨论,为了加以辨别。实际上,两者相互限制,根据限制的和补充的因素的原则。②
① 参阅本书第 10 章(VI),《理想的典型》;第 5 章,《亚当·斯密》。
① 参阅本书第 8 章(IV),《入量—出量,支出—收入》;(V),《从流通到重复》。
② 参阅本书第 9 章(IX),第 3 节,《关键的和一般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