Ⅷ.马克思和普鲁东

应该已经看出,李嘉图的名词所有的双重意义的关键在于他假设货币的购买力是稳定的。他所举的例证都是用货币来说的,其所以可能这样做,是因为他假定货币的购买力对每种特殊商品都是稳定的,从而实际上排除了货币。这样,他实际所做的工作,不是完成一种价值论,而是完成一种效率论。他的计量单位是一种人力的单位,象征性地用英镑作代表。马克思用工时替代李嘉图的工日、工月和工年,然后创立了他也认为是价值论的东西,可是那是一种效率论。

同时,李嘉图的劳动价值论逐渐地从政治经济学里不见了,除了有麦卡洛克死后的喘息。①约翰·穆勒于 1848 年悄悄地用货币成本替代劳动成本, 并不了解他这样做的后果;这一来劳动价值论真正地被埋葬了。②可是,一方面这种理论却在马克思手里完成了奇妙的复活,他正确地宣称他自己是真正的李嘉图派。我们从转化的黑格尔派哲学家马克思身上,③对于朴素的买卖人李嘉图的混淆的说法,获得最清楚的了解。

马克思在他和另一个黑格尔派哲学家普鲁东的辩论中完成了他的分析。这一场讨论第一次把李嘉图的价值论分裂为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在他们的讨论以前,甚至以后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中,无政府主义和共产主义被认为是同样的东西,社会主义。讨论的结果是马克思用在普鲁东身上的“空想社会主义”,和马克思用在他自己身上的“科学社会主义”。可是,两者都是空想的,都不是科学的。①它们都是黑格尔派的形而上学。

黑格尔派的方法论不是包括假设、调查、实验、证明的科学方法,不能适合不断变化的观察的事实:它是那种哲学的方法,从一个预先注定了将来必须实现的大观念开始,然后把它分析为若干一定会发展到那大观念的小观念。这种辩证法表现为两种方法。分析的,被普鲁东所采取:发生论的,被马克思所采取。这是同一宇宙观念的两种说法。分析的方法是包括正题、反题和合题的心理程序。发生论的方法是历史上文明的发展趋势,从正题原始共产主义到反题十八世纪的个人主义,又回到必然的合题——未来的共产主义。实际上这是黑格尔的世界精神观念的一种转化。黑格尔的“精神”结果会产生一个未来的德意志帝国,马克思的唯物主义结果会产生一种世界共产主义②。

可是普鲁东,像斯密和李嘉图那样,从一个为自己生产使用价值的个人的观念开始:这一个人然后去找其他的个人,建议拿他自己不需要的剩余来交换。因此,普鲁东把为自己的生产和跟别人进行买卖分开,把使用价值说成和稀少性价值对立的相反的东西。因此,他的“经济的矛盾”这个名词, 是他的哲学的基础。普鲁东的“效用价值”是斯密和李嘉图的物质的使用价

① 麦卡洛克于 18l8 年开始阐述李嘉图的学说,他的《经济学原理》最后的版本于 1886 年出版。

② 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1848、1897 年版。

③ 胡克,悉尼:《对于卡尔·马克思的理解》,把现代的实用主义学说说成是马克思的学说。他充分地发挥了这种看法。但是,如果马克思在行动上是实用主义的,他在理论上就是黑格尔主义的。

① 参阅马克思和恩格斯:《共产党宣言》,1848 年版。

② 关于黑格尔的形而上学,参阅《黑格尔哲学》一文(《英国百科全书》,第 14 版)。关于“左翼”黑格尔主义,参阅《社会科学大全》,第 6 卷,第 21—22 页,关于费尔巴哈一文。

值,它随着丰裕而增加并且是劳动所生产——普鲁东认为是“一切自然的或产业的产品所具有的有益于人类生活的能力。”因此,它的意义和边沁的“幸福”相同。普鲁东的交换价值是随着丰裕而减少的稀少性价值,被解释为同样产品“所具有的可以相互交换的能力”。这种能力因此决定于买卖程序中两种使用价值的相对稀少性。因此,他的使用价值是正题:他的稀少性价值是反题;他的把两者统一起来的“综合的价值”,就是他叫做“构成的价值” 那种东西,决定于他的所谓“意见”。可是,他的“意见”的真正的意思就是我们所谓谈判的心理,就是人们在一件自由的买卖的交易中怎样对于价格、数量和交货时间;双方意见一致。

这种买卖的交易应孩不受政府的一切暴力的强迫,不受“财产”的一切经济的压迫。既然财产本身是政府创立的,他要破坏财产就得破坏政府。普鲁东认为“财产是掠夺,”因为它是用暴力来支持经济的压迫。这种财产的压迫必须予以消除,然后关于价格和数量的买卖的协议才能完全出于买卖双方自由的和平等的“意见”。

因此,普鲁东和马克思的区别是买卖和限额的区别。普鲁东想要消除政府,从而达到自由的和平等的买卖:马克思想要消除买卖,从而达到完全的限额。

普鲁东的自由的和平等的买卖,不过是和英美习惯法中所要做到的“合理的价值”相同的概念。他的“构成的价值”是法庭的所谓合理的价值,因为它是“愿买愿卖”的双方所同意的一种估值。可是,普鲁东,不熟悉历史上的习惯法的理想,不得不把它黑格尔化,作为“综合的价值”或者“构成的价值”,这种说法调和了使用价值和稀少性价值的对立,如果买卖双方是完全自由的。①

可是,为了在愿买愿卖的基础上调和这两种价值,普鲁东必须消灭国家执行财产权利的权力,这种财产的权利可以掠夺买方和卖方。这种掠夺,在买卖的交易中,作为不是产生于当事人自己的劳动的各种形式的货币所得而出现,例如利息、利润、地租、资本家所取的高价以及太高的薪俸。这些是财产,这些是掠夺。

因此,必须了解,普鲁东把财产作为“掠夺”的意思,不是指一个人由于他自己劳动或者由于和其他也是由于自己劳动而占有财产的人进行自由谈判而取得的那种个人的财产。他不是要废除这种财产,可是他认为假如政府废除了,这种财产一定还会存在。实际上,无政府主义意味着最最不能让与的、可以交换的和个人的财产,只要它的基础是劳动以及自由和平等的买卖。著名的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克鲁泡特金在艾奥华州的农场和市集中发现了一种无政府主义的理想典型。②经济学家们对于地租、利润(包括利息)和工资的区别,对他没有意义,正如这种区别对艾奥华的农民没有意义一样,如果那农民只是靠他一家人的共同劳动的使用价值维持他的家庭,然后在市集上通过自由和平等的买卖出售他的剩余。经济学家们不可能把那农民的使用价值的收入分成地租、利润(利息)和工资,这种收入,对普鲁东来说,和对于那农民一样,只是那农民因为他的联合所有权、联合管理和联合劳动而获得的联合报酬。如果他能和其他农民在市集上对于他们的剩余的交换价值达成

① 普鲁东:《经济矛盾体系,或贫困的哲学》,共 2 卷,1846 年版, 1850 年再版,第 1 巷,第 2 章。

② 克鲁泡特金:《田园,工厂,手工场》,1901 年第 2 版,第 75 页。

协议,双方都不受任何强迫,那末,这样“构成的”交换价值,就是他的所谓“综合的价值”。可是,用习惯法的语言来说,它就是所谓双方愿买愿卖的“合理的价值”。

原因在于普鲁东的理论是根据商业资本主义和地主经济,马克思的理论是根据工业资本主义。支配法国的是商业资本主义和它的商业金融;支配欧洲其余部分的是地主经济和佃农制度。这种区别,在美国,渐渐地被认为是“自耕农”和“地主农”的区别,以及“小企业”和“大企业”的区别。普鲁东代表自耕农和小企业。他的立场是反对商业资本家和银行家,这两种人控制了市场的机会,从而使小企业沦于一种血汗工厂竞争的情况;他又反对向佃户勒索地租的地主。针对着这些,普鲁东把财产解释为掠夺行为——不是针对那被压榨的自耕农、雇主、工匠和零售商的小财产。1849 年,他在他的报纸“人民报”上说,“我们愿望人人应该有财产。我们希望不带有重利盘剥的财产,因为重利盘剥阻碍财产的增长和普遍化。”所谓重利,他的意思不仅指高利息,而且指一切太高的价格、利润、地租和薪俸。1848 年革命中人们准备他的补救办法,设立他的“人民银行”时,才弄清楚他所主张的一切原来是自愿的合作买卖和合作信用(比较新近组织的“信用协会”), 可是,连合作生产都不是,因为那就必须使个人生产者服从合作生产者。① 普鲁东的无政府主义是他要在世界范围内把个人财产和自动的合作买卖和借贷结合起来。因此,他的正题是随着丰裕而增加的使用价值;他的反题是随着稀少而增加的交换价值;他的综合价值是买卖的交易中平等和自由的合理价值。为了这些革命性的主张被监禁了三年以后,普鲁东接受政治家拿破仑三世:那不算他的矛盾,因为拿破仑三世放他出狱,并且把普鲁东的自由和平等用作他自己的独裁政治的标语。

可是,马克思把雇主看作资本家,而普鲁东把商人和银行家看作资本家。马克思注意英国的工厂制度,普鲁东注意法国的手工业制度。马克思预期地主经济变成一种工厂制度。普鲁东希望把地主经济(在法国以外的其他国家) 分裂为小农所有制。在马克思在英国看到的工厂制度里,雇主已经把普鲁东的自营业务的工匠改变为工头,把工资劳动者改变为一群性质相同的劳动。① 因此,普鲁东要用自愿的合作和个人买卖排除批发商人和他们的银行家,马克思却要用共同所有制和政府管理排除工厂里的雇主,用共产主义的限额制度废除讨价还价的买卖。当地租、利息、利润和工资付给小生产者的时候, 普鲁东对它们不加区别。它们被混合在一起作为对劳动的一笔报酬。马克思对社会化的生产者也是这样。不仅李嘉图的地租,而且他的雇主资本家的利润以及付给银行家和投资者的利息,都被混合在一起作为一笔总的由财产所有者剥削的共同基金:这样,劳动力所生产的使用价值从劳动者手里被人夺取,不是通过买卖的程序(像普鲁东认为的那样),而是在生产的程序中完全由于物资的所有权关系。普鲁东是李嘉图的无政府主义化:马克思是李嘉图的共产主义化。马克思把他的社会劳动力比做一窠蜜蜂,把雇主资本家比做蜜蜂的所有者,通过他们对政府的控制,取得蜂蜜;普鲁东把他的千百万个体劳动者自己说成财产所有人,而商业资本家、银行家和地主是他们的掠

① 参阅帕尔格雷夫:《政治经济学辞典》,1923 年版,《普鲁东》条;查尔斯·丹纳:《普鲁东和他的人民银行》一文, 1850 年著,见亨利·寇因编:《普鲁东的社会问题的解决》,1927 年版。

① 参阅本书第 10 章(Ⅷ),第 3 节,《商业、工业和金融资本主义》。

夺者,由政府帮助,在买卖的程序中剥削他们。

因此,谈到普鲁东的对偶问题生产和交换以及相应的对偶问题使用价值和稀少性价值时,马克思同时否定了那对偶问题和综合的需要。普鲁东建议一种自由和平等的买卖制度,马克思建议强迫的限额。前者是无政府主义: 后者是共产主义。

他们的区别一部分是在市场买卖的双重意义上。在马克思看来,市场买卖本身是一种生产程序,通过这一程序,社会劳动力加上那比较新近的“地点效用”(使用价值),直到商品到达最终消费者为止。在普鲁东看来,市场买卖意味着讨价还价的能力,通过买卖,由于经济压迫的作用,能力强弱不等的双方对于商品和货币的稀少性价值达到协议。在马克思看来,商品的生产是为了交换——正如斯密、马尔萨斯和李嘉图的意思一样,他们辨别“生产的”劳动,其产品最后是为了交换的劳动:和“不生产的”劳动,其产品最后是为了生产者自家的消费。马克思利用了这种“生产的劳动”的意义, 使它在现代工厂和运输的制度下普遍化,在这种制度下,没有人消费他自己生产的东西,而总是消费别人生产的东西,因此出产品不归它的生产者所有。

因此,马克思认为没有那种超出自家消费的剩余产品,像普鲁东把生产者自己的生产过剩转变为一种卖给别人的剩余时所假设的那样。那产品现在是“社会的”使用价值,不是个人的使用价值:社会的使用价值包括运输、批发、零售和实际交货给消费者,运用一切社会劳动力,通过生产、运输和实际交货把全世界结合在一起。①生产和交换(后者是实陈交货的意思)是同一劳动的生产程序。在没有想到交换以前,生产不算结束,可是交换本身是两种物质商品的两笔实际交货的劳动程序,包括那种仅仅对商品增加使用价值的“服务”。

这是因为分工的原故。可是,马克思从分工得到共产主义,而斯密得到个人主义。这两种情况都意味着和“交换”同样的东西。马克思说,“既然预先设定不止单独一个人底帮手来进行生产,那就已经预先设定了一个全部的、建筑在分工上面的生产,”①因此就是建筑在实际交货的交换上面。其他的个人实际上是“共同劳动者”,如普鲁东效法斯密所提出的那样。可是, 他们不是普鲁东或斯密的那种自愿的共同劳动者,后者的合作在于他们的买卖的交易。这种所谓共同劳动是强迫劳动者配合生产技术系统,结果各人的劳动成为仅仅是一种世界范围机器程序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程序是在“交换”的名义下相互交付所获得的使用价值。②因此,马克思说,“共同劳动者们,各种不同的职业、分工以及分工内部已经包含的交换等等都有了。⋯⋯ 他也就已经预先设定了交换和交换价值。”③

马克思怎样创立这种社会分工,从而消除了普鲁东的买卖,可以从他的有名的价值公式图解里看出。④在这里他用黑格尔的方法,区别了“价值的实

① 马克思对于运输是否总是“生产的”,感到相当的疑难。可是,这是因为他没有那种比较新近的增加地点效用(使用价值)的观念。

① 马克思:《哲学的贫困》,人民出版社 1953 年版,第 32 页,这是马克思对普鲁东的《贫困的哲学》的答复。

② 这种观念被凡勃仑采取,作为“机器程序”。参阅本书第 10 章(Ⅰ).《凡勃仑》。

③ 马克思:《哲学的贫困》,前引版,第 33 页。

④ 参阅本书第 5 章(Ⅲ),图 5。

体”、“价值的形式”和“价值的种类”。“实体”

只是劳动力乘劳动时间。价值的“形式”是它的交换价值,具体化在那没有使用价值的货币里面。价值的“种类”是通过货币的媒介而交换的商品的种类。

在图 5 里,横地量度,每种生产里的“劳动时间”是十小时。直地量度, 劳动力是劳动的效率,和自然的阻力成反比例。时间和效率的倍数是价值的“实体”。

这种实体在交换程序中取得“形式”,这种交换,按照马克思的交换的意义,是产品的实际交货,不经过买卖。在这种实际的交货中,相等的价值换取相等的价值,不管在帽子、货币和皮鞋的数量上差别多么大。货币没有使用价值——它完全是实际交货的交换程序中价值的“形式”。

可是,这价值的“实体”由资本家和工人分享,这种分配在生产程序中实现,而不是在市场上的买卖程序中实现。这里是“剥削”出现的地方,因为资本家占有一切设备,出产归他们所有,甚至在工人对原料加工以前就已经归他们所有。

这样可以看出,资本家的剥削所得(就是马克思的“剩余价值”)怎样由两种方向增加——较高的效率和较长的时间。较高的效率可以从新的机械化或者从增加工人的劳动强度中取得。这扩张那代表劳动力的直线。可是较大的数量也可以从较长的时间中取得。这扩张那横线。两者的倍数扩大那完全归于资本家的剩余价值,因为工人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只能取得最低限度的生活。实际上这是李嘉图的理论的必然结果,也就是现代的问题:什么人取得产业进一步机械化的利益呢?

那末,我们所发现的是马克思在构成一种效率以及工人作为一个阶级和一切资本家作为一个阶级怎样分享效率的利益的公式。劳动力的数量不仅是活劳动的数量——也是“物化”在资本家所有的固定资本里的劳动的数量。他因此避免了现代只根据活劳动来计算效率的那种谬误。他创造了一种效率的公式,由于在他的社会劳动力的意义里同时包括活劳动和物化劳动的“总开销”。

因此,普鲁东和马克思之间的辩论,像马尔萨斯和李嘉图的辩论那样, 关键在于效率和稀少性的分别;他们的互有关系的使用价值和稀少性价值, 是分别从斯密的劳动力和劳动痛苦傅流下来的。就李嘉图和马克思来说,稀少性被预先假设为一种不变的因素,因而丢开不谈;可是,就马尔萨斯来说, 消费者的需求被作为支配的因素:就普鲁东来说,效率和稀少性被说成彼此对立的东西。

普鲁东,由于使马克思不得不揭穿他的隐蔽的稀少性原则,逼得他实际上放弃他的以劳动力为价值根源的理论。马克思说,“什么东西⋯⋯增加普鲁东先生底头昏眼花呢?很简单,他忘记了需求,一个东西全看它是否有人需要,才算它是否丰裕或稀罕。一丢开需求,他就把交换价值和稀有性并把使用价值和丰裕弄成相等。”①他说李嘉图在他的价值的意义里明白地假设了稀少性。因此普鲁东,他说,把交换价值和稀有性以及把效用(使用价值) 和丰裕弄成同等以后,“简直慌了,他既不在稀有性和交换价值中发见使用价值,又不在丰裕和使用价值中发见交换价值。”“只要他始终忽视着需求,”

① 马克思:《哲学的贫困》,前引版,第 41 页。

他决不会发现它们在一起。普鲁东的“丰裕”好像是“自然而然生成的。他完全忘记了,世界上有许多人生产着这个丰裕(财富),并且在他们底利害关心里面,眼睛决不会离开需求。”②换一句话说,马克思的“生产者”不仅生产使用价值,而且生产有限的数量,以便预期的需求给它交换价值。由于在生产程序中(包括实际的交货作为整个程序的一部分)抑制或扣留供给, 他的使用价值已经是一种稀少性价值。

我们认为,这种数量有限的生产就是马克思所谓社会“必要”劳动力的意思。“必要”一词的意思是指供给消费者的需求所必要。在这里,马克思把那对立的买卖能力的意义(它的原则是稀少性)加入了他的劳动力的概念

(它的原则是效率)。我们的方法不同。我们“实陈上”排除其中的一面, 从而把另一面分开,然后根据限制的和补充的因素的原则,把它们结合起来。因此,就我们来说,工程师本身无限地增加生产,不管它的价格,可是企业家限制或者调节生产,以便维持它的价格。这两者是限制的和补充的因素。①

马克思和普鲁东的矛盾又是物资和所有权的矛盾,在比较近的年代由凡勃仑所指出,他区别工程师为物资和效率专家,企业家为所有权和稀少性专家。

它的关键在于历史上使用价值的双重意义。马克思在他和普鲁东辩论的二十年后说,“⋯⋯任何一物,要不是使用对象,就不能有价值。如果它是无用的,其中包含的劳动也就是无用的,不算作劳动,并从而不形成任何价值。”②

在这里发生问题:它所以无用,是因为它的物质特性不能有用——像烂苹果——或者它所以无用,是因为生产的数量超过需要的数量呢——像太多的好苹果?它是作为已经损耗的使用价值而无用,还是作为递减的稀少性价值而无用呢?

前者是普鲁东的使用价值的意义——后者是他的交换价值的意义。正如我们刚刚说过,马克思甚至有一种使用价值的双重意义。他在仿效李嘉图的时候,在使用价值里不包含任何稀少性的意义。使用价值用物质单位计量, 例如“表几打,布几码,铁几吨。”在这方面,他重复了李嘉图的价值和财富的区别,他说,“交换价值和财富(使用价值)之混同才使人家起来主张说:减少那些对生活必需的有用的或方便的东西就可以增加财富。”③

这又恰恰是普鲁东的说法,他区别使用价值作为“丰裕”,那增加社会财富,区别交换价值作为“稀少性”,那增加私人财富(资产)。

可是,马克思还有另一种使用价值的意义,其关键在于物质的计量单位, 例如吨和码。使用价值,“是和它的效用性质的占有,要费人多少劳动这件事无关。”“商品的使用价值,供给一种专门训练的材料,那就是商品知识。” “商品的交换价值⋯⋯表现为完全与它们的使用价值无关的东西。”“使用价值只在使用或消费中实现。”①

换一句话说,使用价值的意义在这里成为不是劳动或技术的产品,而是

② 同上书,第 42 页。

① 参阅书本第 9 章(IX),第 3 节,《关键的和一般的交易》。

② 马克思:《资本论》,人民出版社 1957 年版,第 1 卷,第 13 页。

③ 马克思:《哲学的贫困》,前引版,第 39 页。

① 马克思:《资本论》,前引版,第 1 卷,第 7、10 页。

商品的物质计量的一种属性,为了进一步的制造或者为了消费。可是,如果是这样,使用价值显然就是劳动以及工程师对于制造家和消费者所需要的物质上有用属性的知识的一种产品。工人和他们的经理们不制造对于生产连锁中下一个生产者无用的东西。劳动不过对物资增加有用性(使用价值),不管它是下一个使用者所需要的形式、时间或者地点效用。马克思在这里离开了斯密在他对魁奈的批评中所规定的劳动力的意义。劳动不生产物体——它对物体增加效用(使用价值)。

然而,马克思其实不需要把用物质单位计量的使用价值和他的“劳动力” 分开。劳动所生产的东西是用物质单位计量的使用价值。他只须构成一种使用价值量(作为出量)和工时量(作为入量)的比率。

使用价值确实是一种技术的概念,并且在政治经济学里不包括技术和使用价值的,不仅是马克思一个人。差不多所有的十九世纪经济学家都把技术和它的使用价值的出量排斥在政治经济学以外。凡勃仑在“作工的本能”的名义下使它回到政治经济学以内。我们用效率的观念使它回到政治经济学以内,这种观念包括出量、入量、使用价值、管理的交易、限制的和补充的因素等等。

我们认为,这种不包括技术在内的根本原因在于经济学的心理的和唯物的——不是意志的——基础。从心理学或唯物主义推论出来的,是那种把整个一种经济学体系,甚至整个一种社会哲学,建立在一个单一的原则上,例如劳动或者欲望;而所研究的对象却是许多原则的合成体。现代经济学大部分从事于研究一切工业和农业的技术或工艺。这并不是说经济学家因此就是化学家或者物理学家。它的意思只是经济学家把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活动包括在内,作为对使用价值或财富的生产的主要贡献,从而明确他们在那复杂的整体中的地位。从历史上来说,他们的贡献是累积的。他们在十八世纪从自然科学开始:然后在十九世纪继续从事于化学:然后在二十世纪在生产能力和运输能力方面作出惊人的发展;他们最后达成人事管理的心理科学,为管理的交易提供一种基础。在最后这管理的交易的范围内,工艺学挤进了经济学的领域,科学管理的倡议者正确地批评了经济学家对于如何解决他们的管理问题毫无贡献。

上文曾引证,马克思说使用价值在政治经济学的范围以外,属于“商品知识”的一种特殊研究,实际上他这是陈述十九世纪经济学家的见解。可是, 如果使用价值是管理的交易的出产,如果这些和买卖的交易是有区别的,那就不仅是一个商业知识的问题——而是很实际的工程程序,控制自然的力量和人类的劳动力,从事于使用价值的创造。这种程序可能受企业、金融或劳工的利益的阻碍;可是正因为这种矛盾,所以需要把管理的交易、工艺学和使用价值包括在非常复杂的全部研究对象之内。

马克思说,同一使用价值可以有不同的方法加以利用。可是,它的可能应用的范围却受它的特殊的属性所限制。再则,它因此所受的限制,不仅在质量上而且在数量上也是这样。①

马克思所谓“质量”的意思只能是使用价值的不同种类和等级;所谓“数量”,他的意思显然不是人们所供给或需求的数量,而是技术上的数量—— 例如,是不是一辆马车能用五个车轮或是只需要四个车轮。显然,在这种时

① 《资本论》,前引版,第 1 卷,第 10 页。

候,车轮的使用价值和它们的稀少性价值之间,有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可是,两者总是有区别的。车轮的稀少性价值是它们的用货币为尺度的价格: 可是,用它们所包含的劳动力的数量为尺度时,那是效率。可是,这种车轮的使用价值是它们的文明价值——季嘉图认为不能量度因为是主观的,可是,马克思的计量方法是作为三轮、四轮或五轮,决定于在当时的运输技术阶段那种车辆或汽车所需要的轮数。这种概念属于限制的和补充的因素的理论。②

然而,马克思比李嘉图有两点改进,因此给现代的效率学说提供了一种基础。他排除了斯密和李嘉图的主观的、因而不能量度的使用价值,代以一种客观的、因而可以用蒲式耳、码、吨以及若干只表或若干只车轮来计量。并且,他明确了劳动力的两方面:劳动强度、力量或能力以及它运用的时间。他的劳动力的单位是一个劳动小时的简单的不需要熟练的劳动,因此他所谓劳动力或劳动时间,意思完全是一样的。③可是,这种和劳动时间入量成比例的使用价值出量是效率的尺度。

情况必然是这样,因为效率和稀少性是相互有关的限制因素。可是,既然交换价值具有买卖和实际交货的双重意义,马克思要把使用价值排除在经济学以外就感到困难。像上面所引证的,他说得很对,商品的交换价值(买卖)“表现为完全与它们的使用价值无关的东西。”使用价值“是和它的效用性质的占有,要费人多少劳动这件事无关。”

因此,马克思由于仿效李嘉图可是把金属货币变成生产的劳动成本,混淆了后来区别得比较清楚的效率和稀少性。他准备了创立一种效率学说所需要的一切概念。可是,他给予“生产力”这个名词一种双重的意义,使用价值(财富)的生产和价值的生产,这种价值以劳动量为尺度;前者他认为属于工艺学的范围,后者是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一个是使用价值的生产, 由于增加供给:另一个是对立的稀少性价值的“生产”,由于自然的阻力而限制供应。我们避免这种双重意义,用效率这个名词替代生产力这个名词, 并且区别买卖的交易和管理的及限额的交易。

可是,为了要把马克思所用的名词变成可以适用于效率的名词,我们必须,像上面所指出的,区别出量与入量这两个名词和收入与支出这两个名词。出量与入量是使用价值和劳动力的技术上的名词,作为量度效率的标准。收入和支出是买卖的名词,等于法律的名词取得和让与,以及财政的名词货币收入和货币支出,或者它们的同义的说法:按货币价值计算的商品收入和商品支出。这是财富和资产的区别。

② 参阅本书第 9 章(IX),第 3 节,《关键的和一般的交易》。

③ 《资本论》,前引版,第 1 卷,第 6— 7、1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