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意识形态的特点

那么，与自由资本主义时期以“公平交换”为核心的意识形态相比，技术与科学这种新的意识形态有什么特点？哈贝马斯认为，技术与科学这种意识形态至少表现了如下三个方面的新特点：

更具操纵性。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技术与科学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其功能已渗透于每一个方面，任何人、任何领域都不能摆脱它的控制。哈贝马斯说道：“当今那种占统治地位的、更呆板的把科学变成偶像的背景意识形态，较之旧式的意识形态更加不可抗拒和无孔不入。因为随着对实践问题的掩盖，它不仅仅为一种占统治地位的特殊的阶级利益作为辨护和压抑另一个阶级的局部的解放需求，而且又侵袭了人类的要求解放的旨趣本身。”

①

较少意识形态性。科学技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象其他意识形态一样具有其欺骗性的一面。尽管人们明明压抑苦闷，惴惴不安地生活在一个恶劣的现实和对抗的世界里，可技治主义意识却向人们提供了一个和谐美满的假象和值得人们活着的社会幻想。然而，比起其他意识形态特别是“公平交换” 的观念来，科学技术对人的统治要直接得多，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具有

① Toward a Rational Society，Pl03—105.

① Toward a Rational Society，pl02～103.

① Toward a Rational Society，p111.

赤裸裸的一面。哈贝马斯说道，“⋯⋯同以往所有的意识形态相比较，技治主义意识是‘较少意识形态性的’，因为它并不拥有一种不透明的欺骗力量，而只有这种欺骗力量才会使旨趣的实施走样。”②

更具辩护性。可以说，科学技术为现状和为不义行为作辩护的功能远甚于其他意识形态。技治主义并不是一种幻觉，它对人的统治极有“说明力”，容不得人们作出反思。哈贝马斯说道：“技治主义意识不是一种合理化的、能满足愿望的幻想，不是一种弗洛伊德意义上的”幻觉’，这种幻觉可用来表明、解释甚至建立确立相互作用的系统。即使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也可以被归结为是一种公平的、摆脱了统治的、双方都满意的相互作用的基本方式，正是这些意识形态满足了那种实现愿望和满足补偿的标准，它们所赖以建基于上的交往是如此地受到压抑和限制，以致于权力关系一旦被制度化为一种资本一劳动关系时就已经名不符实了。但是，技治主义意识却不是以类似的方式建立在分裂的符号与无意识的动机的因果关系的基础之上的，这种因果关系既导致了虚假意识，但同时又形成了对意识形态批判负责的反思力量。它不太容易被人们所反思，因为它不再仅仅是意识形态，它并不按照意识形态的方式代表一种对‘美好生活’的筹划⋯⋯。当然，象老的意识形态一样，这种新的意识形态阻碍把社会基础当做思想和反思的对象。”①

技术与科学执行意识形态的功能的事实，说明在资本主义晚期相互作用的领域已经衰落。自由资本主义平等交换的意识形态尽管源于劳动领域，但仍然保留着一些相互作用的逻辑，但在技术化的资本主义晚期，“目的的— 合理的活动的行为结构不仅支配着体制结构，而且也逐渐地吸收了交往活动本身”，②技治主义意识的霸权结果就是要消除目的的—合理的活动与相互作用的活动之间的差别，就是要消除相互作用的整个领域。因此，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危险的不是某一个特定的阶级，而是人类整体。

哈贝马斯沿着马尔库塞的思路，结合发达工业社会的现状，揭示了科学技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两重性，即它既是第一生产力，同时又执行着意识形态的附带功能。可以说，哈贝马斯这种对技术与科学的意识形态特征的发见，乃是意识形态概念发展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从托拉西以自然科学的正确性为参照系列创制“意识形态”的概念到哈贝马斯宣称科学技术本身就是意识形态，乃是人类认识的一种深化。然而，尽管哈贝马斯对意识形态问题作出了新的思考，但由于他以发达工业社会的特殊性为借口，宣布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意识形态学说已经过时，因而他不可能真正揭示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的本质，并为扬弃这种意识形态指出一条明确的道路。

不难看出，哈贝马斯的思想是相当接近于霍克海默的在《理性的黯然失色》和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里所表达的主题。哈贝马斯关于劳动与相互作用的区分并不是那么不同于霍克海默关于主观理性与客观理性的区分；像主观理性一样，劳动关心手段；像客观理性一样，相互作用关心目的。不过，与只哀叹客观理性的陨落而不准备回击主观理性对客观理性的攻击的霍克海默不同，哈贝马斯致力于发展一门交往学说来填补这一空白。哈贝马斯关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劳动）对实践（相互作用）的侵蚀与霸权的

② Toward a Rational Society，p111.

① Toward a Rational Society，p111—112.

② Toward a Rational Society，p103.

判断，也与马尔库塞关于“单向度”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的无节制的扩散与漫延的判断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在哈贝马斯与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思想家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和马尔库塞之间仍然有一个基本的差别，这就是后者把技术理性视作一种本质上是统治的东西，而哈贝马斯认为，只要把它置于适当的位置，亦即将它置于劳动与科学的领域里，技术就不会出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