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时代的危险
然而,技术决非是一种天命的恩赐。因为现代技术虽然可以成为人追随天命的一种途径,但又隐含着一种使人背离天命的可能性。而在这种使人背离天命的意义上,构成了一种超过人类迄今所知道的任何危险的危险。
在海德格尔看来,这种危险首先表现在它使人昧于天命。海德格尔认为, 当天命将人送入一种展现之中时,这种展现就注定要遮盖和隔断人与展现之间的关系,每一种展现都是对展现之源的遮蔽。不仅如此,在事物呈现出来的展现中,人可能胆怯不前,或对它们作出误解。在这种误解中,一切呈现出来的东西都是根据因果关系去加以解释,甚至连上帝也失去了他的高贵、神圣与神秘,而只被当做原因来看待。因此,在存在的天命中,隐藏着一种使人背离展现从而背离存在的危险。在海德格尔看来,当天命把人送入座架这种展现方式时,同样的危险也依然存在,并且更为严峻。
海德格尔认为,作为一种天命,座架将人放逐到现代技术这种挑战性的展现之中。而人一旦以现代技术而进入其历史命运,人就向这样一种可能性的边缘接近:他把现代技术当做一切东西赖以引出的基础与标准,以使得座架君临一切,无所不能。在现代技术时代,无论是展现者还是被展现者,都被座架剥夺殆尽。技术的本质无处不盛行。在它的支配之下,没有什么东西, 包括人自己,能够以其本来的面貌出现,它的存在的真理被隐蔽起来了。一切其它展现的可能性不复存在。一方面,座架掩盖了诗 poiesis 的意义的展现。另一方面,所有的展现都受到技术这种展现的影响,烙上技术展现的特色。因此,挑战性的要求不仅掩盖了展现的原初形式——产生,而且也掩盖了解蔽即真理赖以发生的展现本身。因此,尽管座架是天命的一种可能的展现途径,处在现代技术支配下的人因此而处在天道的一种可能性之中,但因为这种可能性掩盖了其它种种可能性,处在现代技术支配下的人恰恰可能昧于天命。
不仅如此,座架作为一种危险还表现在人与他自身和世界的关系方面。第一,由于人通过技术活动把自然展现为非对象性的持存物,身处持存物中的人也濒临一个险峻的边缘,他开始把自己也当做持存物了。他成了技术系统中的一个环节,人把整个技术系统当成自己存在的根据与基础。与此同时, 受到这种威胁的人总是拔高自己,力图使自己成为地球上的主宰,因而形成
① M. Heidegger,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 and Other Essays,p25 。
了一种假象;人所碰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作为他自己的构造而存在;而这种假象又产生另外一种错觉: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碰到他自己。但实际的情况是,人是如此地听命于座架的要求,以致于他根本就不理解座架只是一种天命的要求,而人却是可以从多方面去响应天命的。执拗于座架中的人不再倾听天命,相反却成了天命的奴隶。在座架中,人因为变成持存物而失去了他自己,背离了他自己的本质,因此也决不可能碰到他自己。
第二,现代技术把自然展现成对象性的持存物,因而损害了事物,使人远离了事物。海德格尔认为,事物是四重性的;事物之为事物便在于它是天、地、人、神四元的汇聚。然而,现代技术却打碎了事物的四元一体结构,使事物不再成为其事物。本来,一个水罐之所以为水罐,是因为在它所装有的水或葡萄酒中寓有天和地的婚姻,寓有大地的滋养与天上的阳光,是因为它装有的饮料能够使有死者的人止渴,能够用于祭祀,向不朽的神灵奉献饮品。一句话,一个水罐之所以为水罐,是因为它所具有对人的承用性。水壶不是因为它被技术地制作出来才成为容器,而仅仅是因为它是能够容纳东西的器皿才被制作出来。然而,但在技术的视野中,水壶成了科学研究的实在对象, 成了技术体系的持存物。它作为酒具与献祭用具的意义都不复存在,丧失了其为事物的本性。
很明显,在海德格尔看来,危险的东西不是技术。没有什么技术的恶魔, 相反倒有一种技术的本质的神秘。作为一种天命的展现,技术本质是一种拒斥人进入原初的展现并进而去体验更原初的存在的危险。这是一种最高意义上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