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敌重兵包围之中

1967 年 10 月 6 日。

从外国的电台广播中,切·格瓦拉听到信息说,他现在带领着的仅有十七人游击队,已经陷在了数千敌军的层层包围之中。

切·格瓦拉判断这信息并非是虚张声势。他知道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但是,切·格瓦拉仍然镇定如昔,了无惊慌。

他临牺牲前的最后一页日记,在 10 月 7 日的篇章上,他的字里行间里, 依然从容地流露着诗与散文的文学的情韵和笔调。他这样写着:

今天是我们游击队开场满十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很安稳,有田园风味。

(晚间)我们十七人出发时,月亮很小,行军很累,在我们所在的河谷里留下了很多痕迹,附近没有房屋,但是有种上了土豆的地,由一些水渠引用小溪的水来灌溉。二时停下来休息,因为不再需要继续前进了。

切·格瓦拉的这最后一页日记,实际上写于 10 月 8 日的凌晨。是经过连续七、八个小时的夜行军后,在驻足下来的露营地宿营的时候,模着他的小小的日记本,操着他的笔,完全是在夜色中写下来的。

此时,这一支小小的部队,已经进入到了尤罗山峡地区。

他们在此间的土豆园田地边上,大约露营休息了两个小时,他们恢复了一下体力,有的人或许还打了个小盹儿,但是他们不能展开背包露营展卧, 因为在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切·格瓦拉已经下达了只休息两个小时,两小时后继续行军的命令。

他们必须向尤罗山峡的深处进发,以期从山峡的峡道中突围。必须从那边的完全的无人区突围。

在过去的两三天中,所有接触过的老百姓,包括男人和女人、老太婆或小孩子都能从他们的面孔上发现可疑的神色,完全不仅仅是惊骇,而往往是一种莫名奇妙的敌意和慌乱,比如在 10 月 7 日在一处高山野地里驻扎宿营时,遇到了一个放羊的老太婆,一见游击队,她就想赶快跑开,当把她抓回来询问她时,凡是问到政府军的情况,她都闭口不言,显然不是不知道任何情报,显然她是在掩饰和隐瞒什么。

后来知道的情况表明,当时,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专家们,在这一带的山地居民中间,已经施展了相当毒棘的策略,他们利用这里的山地居民的贫穷和愚昧,施展恫吓和收买的两手策略,他们向附近左右的广大村民宣传和宣布,凡藏匿游击队或知情不报的人,都要被政府抓去坐牢和受审,而同时,凡是提供游击队行动信息和情况的人,都将能得到大宗财产的奖赏,赏额是非常可观和巨额的。

这两手,一软一硬,在贫穷愚昧的山民中间,很见成效,他们既怕被抓去受审和坐牢,又很想捞一笔额外的财产和奖赏,因此,他们的存在,不仅不能是游击队可以借以依恃的屏障,他们的存在,事实上也成了羁绊游击队的网络。

切·格瓦拉测透了这样的情势,所以,他决定必须进入不再和任何山民接触的无人山峡。

10 月 8 日凌晨 4 点钟,也就在切·格瓦拉在那一块土豆地田边写完 7 日的日记又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也稍事休息一下,然后,就又照原定的计划, 拔营行动起来,开始投入新的行军。

此时,天色还是一片蒙蒙的黑漆,山区黎明前的夜色,也还是很黑的。

切·格瓦拉带领指挥着小小游击队,现在比法捷耶夫小说《毁灭》中走向覆亡的十九人的莱复生游击队,还少两人,已经是一支完全势孤力单的队伍了。

忽然,在队伍前进的前方,出现了一星闪亮。但只闪现了一下,就不再闪现了。

行进的队伍,开始发出了一阵议论声,有的人认为,什么闪光也没有出现过,肯定又是幻觉在作怪。后来,他们又观察了一阵,果然不见闪光再闪, 确实可能是人们产生了幻觉,所以,队伍就又开始向前行进。

后来知道的情况表明,那忽然出现的闪光,其实真的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手电筒的闪光,切·格瓦拉的游击队,是碰上了敌人政府军的密探, 他们正在侦察和搜寻游击队的踪影,他们闪亮了一下手电准备涉过一条小溪时,听到了前方的说话声,他们立刻息灭了手电,退回去报告他们发现游击队的信息。

而这边,游击队开始踏进了敌人早已布局好了的埋伏圈。

十七人的游击队,开始继续向前行军,在黎明的晨曦中,他们已经疾迸进入到尤罗山峡。

但是,在黎明的晨光中,切·格瓦拉发现,他们现在来到了一个地形并不很好的地场,山峡的土地贫瘠,灌木丛很低,完全说不上茂密,周围的山丘上的树木,也相当稀疏,不能形成隐蔽的屏障,这情况是相当不好的。

在这样的地形间行军,是很容易被敌人的飞机、直升飞机发现的,甚至地面上的望远镜,也能不难发现和收入镜底,怎么办呢?

几乎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化整为零,把小部队再疏散开来,然后在矮矮的灌木丛中隐蔽,以期黑夜来到之后,再展开疾进的行军。

这样,进入尤罗山峡的这一片地场以后,切·格瓦拉就派出因蒂、达里奥和身带轻伤的贝尼尼奥,前出到右前方,去扼守右翼,派庞博和乌尔瓦诺, 前出至左翼去,形成依恃的犄角。

切·格瓦拉本人,和其他十一名战士,留在峡谷中,在矮矮的灌木丛中, 隐蔽了起来。

这时候,切·格瓦拉已经充分地估计到了局势的严重性。他作了队伍完全被打散的布署,要求战友们,如果被打散的话,坚持各自为战,从一切可以选择的方向突围,然后到皮德尔帕戈河边再寻机集结。

在切·格瓦拉留在身边的十一名战士中间,有一些人是病号,有一些人是完全没有多大能力可以投入战斗的。比如绰号叫做“中国人”的秘鲁革命家胡安·纳瓦罗,他是高度近视眼,离开眼镜便会寸步难行,完全成为一个瞎子。他在三月间初到游击队时,原准备是迅速离开游击队,然后返回秘鲁去组织后援部队的,后来由于“卡拉米那”营地的陷落,断了去路,他就也毅然成为了切·格瓦拉游击队里的战斗成员,由于他的眼睛太近视,他始终成为不了战术上过硬的战士,但他的革命意志和战斗决心,在切·格瓦拉的感召下,却是越战越勇,越来越顽强坚定,所以,后来在格瓦拉的日记上, 一方面称他是一个包袱;另一方面却也说他堪称是一个模范的游击队员。

当时,留在切·格瓦拉身边的,还有一名这样的游击队员是玻利维亚人威利。这人很有革命觉悟和革命决心,但是天性胆小,每每在战斗中,表现出懦弱和胆怯,是一个坚定的战士,却不是一个勇敢的战士,他十分敬仰和崇拜切·格瓦拉,所以,在战斗中,如果他依傍在切·格瓦拉的身边的话,

他的胆子就会很有效地壮起来一些。正因为如此,切·格瓦拉也才特别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当然,切·格瓦拉留在身边的战斗骨干,也还有几个,遗憾的是,特别过硬的骨干,已经不多了。当年第八纵队的参谋长安东尼奥老战友一直还留在他身边,这位杰出的革命战友,由于他脑部的伤残,在玻利维亚游击队里, 他一直充当着普通的游击队员,追随着切·格瓦拉,可是,最近以来,由于一直活动在海拔两千米左右的高原地带,他的脑伤残疾反映很厉害,时有幻觉出现,神经有些病态反映,有时候会像孩子一样默默垂下泪来,令切·格瓦拉十分心痛,所以,切·格瓦拉总是把他带在自己的身边,总是让他随在自己的身边活动。

切·格瓦拉身经百战,受伤多次,经历过奇奇怪怪的各种风险,他都成功地挺了过来,活了过来,所以,他也总觉得自己像猫一样,有着九条性命

——拉丁美洲人认为猫的生命力顽强,总能九死而一生,所以,切·格瓦拉总有一种无畏的自我感觉,认为他自己是不易被致命和伤害的。而正因为他有如此的一种意念,他把一些胆怯懦弱伤病的战友留在自己的身边,他总觉得他似乎可以给这些同志一些庇佑。

而可惜的是,现在能够非常强有力地庇佑他的非凡的战友已经不多了, 他原在第四纵队和第八纵队时的两个警卫员,罗兰多和图马,来到玻利维亚后,都已经先他而战死了。

现在,切·格瓦拉显然陷在了最困难的时刻。

然而,他仍然怀抱着坚决突围出去的决心和期望。

把一切都布署好以后,他指挥留在他身边的十一名战友安然潜伏。糟糕的是,这里根本就不是好的潜伏地形。

不过,他们还是潜伏了很长的时间,使战友们也能够得到了一个休息的时间。

他们一直在一片灌木丛里,潜伏到 10 月 8 日下午 1 点 30 分,这时候, 切·格瓦拉派遣玻利维亚战士胡利奥和阿尼塞托前出去联络已经在前方左翼的庞博和乌尔瓦诺。

但是,这时候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敌军,突然用机枪、步枪和掷弹筒, 猛烈地向着他们开起火来。

敌军迅速地穿插、分割了切·格瓦拉和他前出形成犄角之势的战组的联系,敌人开始主攻进逼切·桔瓦拉所在的隐蔽处。

这里的隐蔽处,事实上形不成阵地,没有什么的遮挡的掩体。

切·格瓦拉在此时此刻,仍然从容指挥,无所畏惧,他立刻把他身边的最后九名战士分成两个战斗组,他命令来自古巴的医生莫罗、玻利维亚籍的战士小巴勃罗、查帕科和秘鲁藉的战士欧斯塔基奥,组成突围组,强行突围, 切·格瓦拉自己指挥还剩下来的五个人,掩护第一组人突围。

游击队里年龄最小的玻利维亚战士小巴勃罗已经完全成长起来,成为了一名所向无敌的战将,他作为第一组的突击手,他横扫着手提机关枪,为第一组突围的战友开路,他们很快突到了敌人的包围圈外去了。

切·格瓦拉奋勇地指挥着留下来的五个战友,用密集的火力吸引着敌人的火力,掩护着第一组的战友们撤退。但是,敌人的机关枪弹、步枪子弹、掷弹简发过来的飞雷,也像狂风暴雨般的密集。

在脑伤残疾折磨阵痛中的英雄,切·格瓦拉最亲密的战友之一的安东尼

奥,原第八纵队的参谋长,站直身体牵制敌人的人力,机枪横扫敌人,催促切·格瓦拉赶快撤离,但他英勇牺牲了。

接着,另一位玻利维亚藉的比较过硬的战士阿图罗也牺牲了。在激战中, 最后一名从古巴来的战友,也就是十一个月前,从巴西圣保罗市迎接和陪同切·格瓦拉来到玻利维亚的帕春戈,也就是帕乔,也就是阿尔维托·奥卡上尉,在切·格瓦拉的面前,身中敌人的枪弹,倒了下来。他临倒下时,向着切·格瓦拉喊出来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为能是你的战士而骄傲!”

战斗一直在激烈的进行中。

切·格瓦拉坚持射击着敌人,一直到他手中的 M2 式步枪枪筒被敌人的一颗子弹打坏完全不能使用时为止。他的手枪子弹后来也完全打完了。

本来,切·格瓦拉如果自己先一步突围,他也还是有可能突围出来的。只是由于在最关键的时候,那一位高度近视的秘鲁革命家胡安,他在最后要突围时,他的眼镜滑落到了草丛里,而没有眼镜他又寸步难行,在他寻找眼镜的过程里,耽误了格瓦拉突围的时间。

而在那一刻,敌人的罪恶子弹,射伤了切·格瓦拉的一条腿。

在此严峻的时刻,往昔在战斗中表现怯懦的玻利维亚藉游击队员威利, 也就是西蒙·库瓦,忽然升华为最伟大、最勇敢无畏的战士,他奋勇地背起受伤的切·格瓦拉来,离开了最后的阵地,撤上了一座小山,进入了一片丛林。

然而,经过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工专家和美国特种兵严格训练出来的玻利维亚政府军的突击队员,铺天盖地合围上来的包围圈,里三层,外三层,已经是突不破的了。

腿部业已负伤,步枪打坏,手枪子弹打完失去反抗自卫能力的切·格瓦拉,和背负着他撤退的英勇顽强的战友威利,在敌人的弹雨和枪口下,终于落到了凶恶敌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