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高山草甸与森林

在现代人的眼中,山西高原是一块到处布满了山川峡谷和沟壑丘陵的土地。除了置身于省境中几个盆地(如晋中盆地、临汾盆地、运城盆地、上党盆地等)中时还可以感觉到某种视野上的辽阔印象外,面对整个山西全境 75

%以上那种高低迥异、起伏不平的景象,许多地理学家或地质学家就常常以“支离破碎”来形容这块古老土地的整体地貌。然而,地质史上的悠久记载却告诉我们,原来山西这块大地在渐新世中期(约 5000 万年以前)时,也曾有过一个地形十分广阔平缓的准平原化时代。地质史上称它为“北台期”, 而地质学家们则常常把经历了后来地壳剧烈隆起或断陷后侥幸遗存保留下来的“北台期”平原残块,又称为古老的第三纪“夷平面”。而这种“夷平面”,也正是此处要讲的所谓山西省的稀有自然遗产生态景观——高山草甸。

本书前面章节中讲到山西省的历史文化名山时,曾经介绍过位于沁水、垣曲、翼城等县交界处的历山主峰舜王坪。舜王坪即是山西省高山草甸自然景观中最典型的一处。目前山西省自然孑遗的为数不多的几处高山草甸,多分布在海拔 2300 米以上的高山主峰地区。诸如五台山的五个台顶(即东台望海峰、西台挂月峰、南台锦绣峰、北台叶斗峰和中台翠岩峰)、芦芽山的荷叶坪与黄草梁、关帝山的跑马滩和析域山的圣王坪、石膏山东麓沁源一侧的花坡等均是。山西省境内这几处高山草甸因所处地区纬度和海拔高度的不同,所以各自呈现出的景观特色也稍有差别。其中尤以荷叶坪与舜王坪最为著名,其风景景观也优于其他几处。荷叶坪海拔 2738 米,地处北纬 38°44

′,面积约近 50 平方公里。舜王坪海拔 2358 米,地处北纬 35°23′,面积

约 20 余平方公里。许多第一次登上历山舜王坪或芦芽山荷叶坪的人,都会有一种共同的奇异感觉。那就是他们突然都产生了同样的地理错觉和环境幻觉。认为他们所置身的地方不像是在山西——一个常常被世人称作为黄土高原的省区,而倒像是到了内蒙古的大草原或者是在大西北的天山脚下一样。因为当他们刚刚踏进坪甸的边沿地带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显然就是那种只有在天山脚下能够见到的,由杉树群落与草原牧坡毗邻共同组成的特有风光景色;而当他们进入坪甸中心腹地时,杉树群落看不到了,能看到的尽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风景。应该说,人们的感觉并没有错。只不过这里确实不是天山脚下或内蒙古草原。关于这一点,生物学界的专家们在谈到像历山舜王坪和芦芽山荷叶坪这些山西高山草甸上的植物种系时,确实也明确地讲到过,事实上山西高山草甸的植物种系不但与内蒙古草原的植物种系关系较为密切,而且与青藏高原亚区的植物种系之间存在着许多“共有种”①类型。也就是说,在几千万年以前,当山西高原的原始地貌还没有出现由于地壳隆

① 《山西植物志》第 1 卷,中国科技出版社 1922 版,第 11 页。

起或断陷而形成目前我们看到的这种“支离破碎”的状态时,那个距离我们已经十分遥远的准平原化的山西高原,事实上原本应该是和西南的青藏高原以及北部的蒙古高原连接在一体的,而且彼此之间曾经属于一个十分相似或者完全相同的生态地域类型。山西今天仍然遗留保存下来的这几处为数极少的高山草甸,无疑就是那个曾经存在过的神秘的地质时代的原始证据。联合国教科丈组织关于《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在确定“自然遗产”的保护范围时,曾特别强调那些“从科学或保护角度看具有突出的普遍价值的地质和自然地理结构”和“从科学、保护或自然美角度看具有突出的普遍价值的天然名胜”应该属于受到保护的自然遗产范畴之内。现在看,山西省这些幸存下来的十分珍贵稀有的高山草甸景观,显然即是《公约》中指认的那种具有科学和保护价值,而且保存了突出的自然美特色的地质和自然地理结构类天然名胜。人们可以通过对山西现存高山草甸的观察和了解,藉以想像那数千万年以前属于显生宙时期的东亚古大陆的原始自然形态。

现代地理学家们根据山西地貌的海拔等高区别,依次从低往高将其划分为盆地平原、黄土台地、丘陵、低山、低中山、中山与高中山等 7 种地貌形

态类型。山西的高山草甸即都处于大约 2300 米以上的高中山之上,属于山西海拔最高的自然遗产生态风景景观。而与高山草甸紧相毗邻的,则就是海拔高度仅次于它的由云杉、华北落叶松、油松、白桦树、辽东栋、侧柏、山杨树、五角枫等树种主要组成的山西高原上的森林群落带系。无论从水系分布、地表土壤分析或者是地下煤层蓄藏面积的地质特征任何一个方面去看, 历史上的山西高原无疑是一个森林遍布的世界。正像我们已经知道的,森林古猿曾是现代人类的原始先祖。也就是说,人类是从森林中走出来的。仅从已发现确认的中国旧石器时代古人类文化遗址中有 60%以上就都分布在山西高原这一事实来分析,也可证明千万年以前这一古老大地上森林茂密的程度。

但是,人们又不能不承认这样一个铁一般的严酷现实,那就是,我们人类距离森林确实是越来越遥远了。这一点在山西高原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和突出。随着人口日益增长而由此带来的耕地面积的扩大,甚至还有现代都市生活对处于交通闭塞和文化科技落后地区人群产生的越来越明显的吸引因素,一方面是森林生境的濒于萎缩,另一方面则是许多山区人口向平原城镇的人为集中。有基于经过一定调查与研究后的统计数字表明,目前山西总人口的 65%左右都已集中在了只占山西土地总面积 30%左右的盆地平原地区,或者是邻近平原的丘陵缓坡地区;而在占有山西全省土地总面积 70%左右的准山地地区内,仍然生活在那里的人口数字却仅占山西总人口的 35%左右。总之,像世界上的许多地方一样,在山西这块古老土地上似乎人类越来越对“森林”这一本属于自然生态方面的概念生疏而且久违了。许多久居工业大都市的人们现在已经开始渴望能够在周末举家置身于真正富有原始自然气息的森林生境之中,但同时,却又有另外许多本来久居在深山老林之间

的人们,却因为神往于山林外的那个布满霓虹灯和立交桥的五彩世界,而不断地离开大山与森林。这是一种日益显著起来的充满了时代特征的新的“围城”现象。除了这些,还有一点可能也仍然未能引起过社会学家们的注意, 那就是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相当久远的时期,在人类对自然森林的维护和保持方面,本来属于一种出于自然本能的具有广泛意义的社会自觉行为,但是,我们现在往往看到的对森林自然遗产的保护却在日益走向职业化。换言之,这也就是说,对森林自然遗产的保护在目前许多人的心目中,已经错误地被认作为只是有关森林专业机构或少数职业管理人员的责任,而竟可以与全社会的绝大多数人无关。如何真正使大多数人们在该问题上警觉起来,显然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有资料表明:山西境内原有大面积的原始自然森林真正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极有可能仅是明中叶以后近 500 年来发生的事情。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但主要的原因恐怕首先是由于人口急骤增长而引起的毁林拓荒;明以后大规模的建筑工程取材是第二个主要原因,因为历史上山西四邻周边省区大面积自然森林极少,华北乃至黄河中下游平原各省建筑工程所用木材来源曾主要依靠山西;第三个原因则是由于现代战争的破坏,其中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侵略军的破坏与掠夺;如果说还有第四个原因的话,本书作者以为那就是近百年以来工矿业所带来的间接恶果。关于这最后一个对山西境内自然森林造成破坏的原因,似乎更应引起当代人的深刻思考。近现代工矿业常常大规模地直接就近采伐用木(例如煤矿矿井所用坑木),这当然已是尽人旨知的事情。然而还有一个更为潜在隐蔽的间接破坏因素,却常常不能引起人们的普遍重视,那就是近现代工矿业无节制地对地下水的开采或是破坏给山西境内中山、低中山甚至是低山地区残存森林遗产造成的危害与威胁。一次次被狂采滥伐过的原始林地因为地下涵水层与地表腐殖层的逐步损坏,所以历史上原始自然森林自身具有的那种自然恢复能力和正常的自生周期也最终被破坏。这种悲剧性的后果在山西的低山地区已经成为历史事实,而在许多富煤多矿的中山和低中山地区,目前则仍在继续变为事实。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47 年的时间中,由于政府一直重视一年一度的植树造林活动及其林业科学的实践与探索,山西省境中已经有一些中山和低中山地恢复了大片的次生林带,但真正富有原始风光的自然森林遗产,实际上只能在距离现代都市很远的少数高中山腹地才能见到了。这些年来,中央与省两级人民政府在山西省公布和设立的一大批自然保护区及森林公园,几乎全部都位于这些高中山腹地中的原始自然森林群落之中。森林公园的设置在山西省发展得尤为迅速,至目前仅国家级森林公园在本省境内就已有 18 处,它们所处地域从南在北分别为:

五老峰国家森林公园; 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 太行峡谷国家森林公园; 老顶山国家森林公园;

黄崖洞国家森林公园; 太岳山国家森林公园; 龙泉国家森林公园; 交城山国家森林公园; 乌金山国家森林公园; 关帝山国家森林公园; 天龙山国家森林公园; 方山国家森林公园; 禹王洞国家森林公园; 管涔山国家森林公园; 赵杲观国家森林公园; 五台山国家森林公园; 恒山国家森林公园; 云冈国家森林公园;

其中在地域区划确定上,中条山、关帝山和管涔山三个国家森林公园分别与历云(历山、云梦山)、庞泉沟、芦芽山三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所重叠。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在山西省目前共有四处,除已提到的三处外,还有省境东南部阳城县的蟒河自然保护区。这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除了保护褐马鸡、太行猕猴、大鲵(娃娃鱼)、青羊、虎、狍、梅花鹿、鹰、丹顶鹤、水獭、金钱豹、苍鹭、黑鹳、鸢、红隼、金雕、朱鹮、鸳鸯、麂等国家稀有动物外,另外一个重要保护范围即是这些珍禽异兽所赖以栖息生存的自然森林生境。

在山西省内,几乎是南北垂直状分布在东经 111°25′至东经 112°10

′之间的关帝山国家森林公园、管涔山国家森林公园、太岳山国家森林公园和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是目前山西高原上最重要也最具有原始生态气息的四处大型森林自然遗产资源聚落区域。它们各自所拥有的森林面积,都分别达到了 500 平方公里以上的规模水平。若从所拥有的生物物种科目及单位数量、区划面积规模、地形地貌的丰富多采以及森林林相之壮丽等多角度相比观察,显然其中的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则表现得最为奇特。该处国家森林公园北、东、南分别毗邻翼城、沁水和垣曲三个盆地。国家森林公园核心部位的历山舜王坪海拔 2358 米,不但是山西高原南部地区的最高峰,也是整个华北地区南半部的最高峰。真正的自然奇迹在于,山西省境中的地势最低点毫清河谷地(海拔 180 米)也处于历山舜王坪南部不到 50 公里的垣曲盆地

之内。这就是说,在一个不足 50 公里的距离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大到 2100

余米的自然落差。遇到天气晴好时,站在舜王坪顶的人们常常可以看到 50 公里以外毫清河入汇黄河处的一线闪亮的波光反射。这可能是一处在中国北方大地上绝无仅有的自然奇观。许多绮丽壮美的自然风景景观,诸如峡谷断崖、峭峰绝壁、激流飞瀑、岩溶洞穴等就都发生在这种很短距离与极大落差的疾变地貌之中。更由于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所处地域东南直接面对着辽阔的黄淮大平原,不但有着良好的日照,而且长年得以承受来自东南部海洋性湿润气流的滋补,故而这里就又大量汇聚分布了极多科目的植物与动物种类,其中仅种子类植物就多达上千种左右。此外还有许多蕨类、菌类、藻类、苔藓、地衣类植物出现。根据生物学界专家在当地的多年实地采集考察,从该区域多菊科、豆科、蔷薇科、紫草科、禾本科、木樨科、百合科、藜科和

兰科等数十种种子类植物的特征看,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基本属于暖温带植物区系。然而,生物学家和林学家们在此处还发现了诸如红豆杉科、连香树科、野茉莉科等类属于亚热带科的植物,所以他们又断言“中条山植物区系中有喜暖植物的祖先”。①也曾有专家认为,一些目前在长江流域已经稀见的植物科目竟然还可以在黄河以北的历云自然保护区大量见到,这不能不说它又是一个自然界的奥秘。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中的大量植物不但具有风景观赏价值,而且更具经济利用价值。从目前已确知的情况看,其中几项主要可供利用的经济植物的种类数字分别达到了:

药用植物:约 200 种

纤维植物:近 20 种

鞣料植物:约 50 种油脂植物:70 余种芳香类植物:40 余种

淀粉及糖类植物:约 60 种

以上所引用的这些统计数字,仅限于本世纪 80 年代初之前初步采集考察后的结果,而真正的实际情况则极可能要比这些统计数字丰富多采得多。这主要是由于当时安全保护措施的不足和交通条件的限制,以致使有些过去从来无人涉足的危险地带仍然未能进入。

而正由于有如此良好理想的自然生存环境,所以使得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及其核心历山自然保护区范围中的陆栖脊椎动物的已知科目总数,分别达到了 25 个目、66 科、 222 种属。据知,亚洲 2000 米以上的高山山峰总数

有 219 座。以海拔位次排列,历山舜王坪处于第 190 位;但若以有利于各生物物种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的适宜与优劣度而说,以历山舜王坪为核心的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则无疑应该排列于前 50 位之中。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在

亚洲的所有 219 座海拔 2000 米以上高山山峰中,起码有半数以上是不适宜于一般生物物种生命存活所需条件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特别是近 20 年以来,国家对自然森林生态资源的管理与保护,已经基本建立起了一个较为完备有效的工作体制。自然保护区和国家森林公园是这个工作体制中最主要的两种形式。在这两种形式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内容区别。一般来讲,“自然保护区就是国家把森林、草原、水域、湿地、荒漠等各种生态系统类型及自然历史遗迹划出一定的面积, 设置机构管理建设起来,作为保护自然资源,特别是野生动物资源,开展科学研究工作的重要基地。它是一种新型的具有多功能的管理自然的基本单

① 《山西省自然保护区资料汇编》(内部资料),第 65 页。

位”。①国家自然保护区及其区内各自然物种,均受到国家法律的严格保护, 任何侵害和毁坏自然保护区及其区内自然物种的行为,都应该被追究其刑事责任与受到相应处罚。总而言之,作为一种自然遗产生态的法定管理形式, 自然保护区中的一切原始自然物种形态,都应该而且必须得到一个完整的持续存在发展的自然环境的条件体系。

严格地讲,国家森林公园也应该属于自然保护区诸多类型中的一种特殊类型。它的特殊在于,它“具有特殊的科学、教育和户外娱乐的作用”,它应该“在人工的管理和控制下保持其自然和半自然状态。参观者应有特定的宣传、教育、文化和户外娱乐的目的才允许进入公园”。②

正像中条山国家森林公园及其历云国家自然保护区一样,包括山西省境内所有(含国家与省两级)27 处森林公园及其 5 处自然保护区在内的山西高原上的自然森林遗产生态系统,它们不但是我国北方地区原始自然生物物种种子最后最重要的珍藏宝地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且也是人类藉以改造优化自身生存环境的重要自然参照实物系统之一,甚或更可以把它们的得以侥幸遗存看作为中国乃至东亚地区的生态复苏过程中的重要起跑线或出发地之一。人们从此可以认识到保护森林就是保护地球自然生态系统,保护地球自然生态系统就是保护人类自身。

① 宋朝枢等:《自然保护区工作手册》,中国林业出版社 1988 年版,第 4 页。

② 宋朝枢等:《自然保护区工作手册》,中国林业出版社 1988 年版,第 1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