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谷正君梦粉碎

孙子曰:“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任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花谷正推演八卦,为的是“先知”,冈村宁次三令五申要他在沁源建立“维持会”,目的也是“先知”。遗憾的是,如此“良苦用心”,其基础是建立在血腥的侵略和非正义的战争之上的。所以那八卦就未见得“灵”,“维持会”也势必不得人心而建立不起来。

同样,在花谷正和冈村宁次的对立面,陈赓、薄一波也无时不在想着成为战争中的先知,并为这种“先知”而付出了代价高昂的鲜血与汗水。

还是1941年春天的时候,陈赓就在白晋、同蒲铁路沿线撒出一张情报网。其中有一位肩负特殊使命的人,看起来大腹便便,满嘴东洋味,而实则赤胆忠心的太岳军区情报队队长白庆魁。陈赓曾对白庆魁亲自交代任务,并规定,他自己的代号为一O一,而白庆魁代号为三O三。

且说白庆魁进入长治城后,开始在长治日军司令部当一名参谋。后来几次随军出战都建立“奇功”。很快便升到了大佐参谋长的宝座。可以说,在山西日军中的所有重大机密,此时的白庆魁已是无所不知。但是,根据陈赓司令员的交代,“三O三”若非特重大情报,不得随意向外联系。所以,尽管花谷正和冈村宁次对自己的机密情报系统疑神疑鬼,但疑来疑去,从来没有人往白庆魁头上想过。而白庆魁以其半个日本人(留学日本5年)的身份和屡立战功而成为冈村宁次的红人,花谷正少将的挚友。

自从花谷正受命建立“山岳剿共实验区”,在太岳山上“扎根”以来,白庆魁也曾随队来沁源几次,并以他不俗的谈吐、独到的见解深受花谷正的赏识。当然,花谷正绝对不会想到,他在沁源境内的所有兵力,火力部署正是通过这位“挚友”而很快就写在了陈赓的日记本上,就连花谷正最得力的情报人员“野牡丹”、“刺玫瑰”实际上也都丧生在这位“挚友”手中。相反,在花谷正看来,白庆魁不仅知识渊博,胆略过人,而且对帝国忠心耿耿。正是在花谷正亲自指挥的几次大的战斗中,白庆魁和他所带的部队总是能够比别人更好地完成任务。就连八路的王牌部队,其他皇军对之不能不小心谨慎的七七二团、十六团也都多次被白庆魁的部队击溃,在几次重大的军事行动中,白庆魁都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花谷正军事部署上的不足。以至于花谷正曾多次感慨,若有白庆魁君这样的助手常在身边,又何愁“山岳剿共”计划不能实现,何愁八路不能在太岳山上肃清呢?

1943年10月,秋风再次染黄了太岳山。二沁大道沿线几十里路的庄稼地里,身背大枪、手挥镰刀的民兵和老百姓正在热火朝天地抢收抢打。路边各个不太明显的掩蔽物后面,三十八团的战士们则早把警惕的枪口对准了沿线各个日军据点的出口。眼看着八路和土八路如此放肆,花谷正心里焉有不急之理?从带领两三万大军涌上太岳山来,至今已是一年将尽了。现在,花谷正手里充其量也就有第四混成旅团的二千多兵马,虽说伪军还有不少,可真正和八路打起仗来,很难得知到底有多大作用。光凭皇军呢?不说对付陈赓,就连眼前这蔡爱卿的三十八团和民兵土八路也怕难以制服。然而,不打也不行。这不仅仅是一个军事问题,简直几乎就是一个生命问题了。一段时期以来,八路和民兵几乎完全控制了二沁大路出口。皇军的粮食辎重总也难以从长治和太原送达沁源。如果此时再不出来抢粮,要不了多时,城内上千皇军可就要断粮了。

抢粮,从八路手中虎口夺食。这一想法立即就演化成了花谷正拟议中的一次重大军事行动,因为只有他最清楚,大日本皇军在“山岳剿共实验区”所从事的任何一次大规模行动都不是“实验区”里的部队承担的。要调集山西境内乃至河南、河北屯扎的皇军,要造成一种声势,当然,要有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这才能够争取到冈村宁次司令官的支持。那么,想个什么理由呢?他想起了白庆魁。

9月中旬的一个早上,白庆魁刚刚起床,就听卫兵报告:“花谷正长官到。”

白庆魁赶忙起身迎上,花谷正却十分随便地挥手示意白庆魁落座,然后又神秘兮兮地目示白庆魁让卫兵退出。最后,这才颇为知己地道出此行目的……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花谷正这几日来苦思冥想,还真琢磨出点儿怪招来。其中最令人瞠目的,当属所谓“铁滚式三层阵地新战法”。

就这个战法,如果分解开来看,几乎可以说并无丝毫新意,它只不过是几年来日军在太岳、太行多次使用过的所谓“铁壁合围”、“捕捉奇袭”等。但花谷正此次却是将这些花样翻新了一下,他计划调集两万余日军的兵力,分三线在东起白晋、西至霍山的二里宽的地面摆开。不仅如此,花谷正还向冈村宁次求援,力请冈村司令官亲任此行动的总指挥,由花谷正任前线指挥。而花谷正又力荐白庆魁为他的“参谋长”。最后,花谷正满怀信心地拍拍白庆魁的肩膀说:“白君,好好干一下吧!这一仗,只怕是陈赓共军在太岳山上的最后一战了。不降则灭,无路可逃了。”

听着花谷正不太详细、但却热情洋溢的介绍,白庆魁心中不禁打起鼓来。这一新的情况,确实太重要了,别看花谷正在太岳山上连吃败仗,但恰恰也就是这一系列的败仗使他吸取了教训,因而,这个所谓的“铁滚式三层阵地新战法”就在很大程度上扼制了八路军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如不及时把这一情况报知陈司令员,只怕要吃大亏。可是,花谷正所说的就完全真实吗?其中是否有诈?日军多次行动计划泄密,此次是否已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看花谷正那形态,似乎不像,但花谷正老奸巨猾,耍开诡计,也是防不胜防啊!当然,白庆魁心中如是运作,表面上却对花谷正的计划表现出极大的热忱。眼看花谷正眉飞色舞说得差不多了,这才不失时机恭维一句:“长官,这个计划,可以说是支那战争中最杰出的战术创造,它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区区太岳一战,而在于整个华北对共产党的全面对抗与清剿……”

“哈哈,哪里,哪里,”花谷正满心欢喜,“不过,冈村司令官已经决定,在我决战进行之时,要从华北各地抽调近200名中队长以上的军官,组成‘战地参观团’到我太岳战区观瞻观瞻。”

在送走花谷正后的整整三天时间里,白庆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全部时间蒙头于对“共军”战术的研究,并起草出一份与花谷正的最新战术相配套的补充方案。而后把它直接用电报送达北平,以待下文。与此同时,他那临街的阳台上新近增添了一白一红两盆鲜花,这花便是“三O三”有紧要事情急待发出的特殊暗号。当然,这一秘密,除白庆魁本人外,只有离他的这座小洋楼不远处茂源米店的老板知道。

第三天下午,北平来电:白庆魁大佐所拟方案完全符合冈村总司令作战意图。特委任白大佐为此次行动之前线司令部参谋长,所部官兵,一并归花谷正少将指挥。

白庆魁长长嘘了一口气,然后便快步走上阳台,搬掉那盆白花,却把红花挪到了白花原来的位置。这一切,他做得那么自然,完全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但100米外茂源米店的老板目睹此景却完全明白了此中的内涵:重要情报已经齐备,10分钟内联系,暗号照旧。

10分钟后,白庆魁大佐一身便服,头戴礼帽,出现在北关大街的平民书店。这家书店说是为平民所开,其实是日本特务机关的“钉子”,长治城内日伪要员凡欲选购图书,也基本都来此地。要说,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点交接情报那看起来是太危险了,但陈赓司令员却偏指示白庆魁和与他联系的专线联络员,一定要让情报交接在鬼子特务机关的鼻子下面完成。这就叫做兵不厌诈,出敌不意。事实上,几年来白庆魁就在这书店的三尺柜台里外与联系员几次交接情报,恰恰万无一失。

白庆魁进得店来,由日本特务兼职的售货员立即点头哈腰迎了上来:“太君,请里边座,要什么书,我给您挑。”白庆魁摆摆手,大度地道:“不要这样嘛。我随便翻翻而已,听说你们有北平新版的《三国演义》,可否叫我看看?”

那特务一边说好,一边急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三国演义》,双手奉上,然后便回到他的岗位——到店门口监视店外来往行人去了。

白庆魁一边翻翻书,一边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对这套新版的《三国演义》评头论足。然后顺手把书装进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又漫不经心地把它放在柜台上,转身叫售货员算帐。几乎与此同时,大腹便便的茂源店老板,当然也是本书店的常客也摇晃进了书店,似乎是受了白庆魁大佐的传染,他也拿了一套北平新版的《三国演义》,又把它塞在和白庆魁那只公文包大小颜色都差不多的一只小皮包里。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潇洒,这种小皮包本来就是日伪官员人人配备的,漫说出现两只相差不多的小包,就是出现20只北平样式的提包也绝不会有人见怪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注意,白庆魁大佐在走出店门时拿的是胖老板的包,而胖老板拿的则是白大佐的包。

1943年10月12日夜。一身商贾打扮的茂源米店胖老板——八路军太岳军区情报处特派员陈涛驰骋在太岳山区的小路上。骑马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嘘嘘,而陈涛手中的鞭子还总是不时要挥动几下。情况紧急。做为具有多年情报工作经验的老侦察员,陈涛十分明白,“三O三”轻易不动,而一旦他紧急要求传送情报,那这情报便必定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而这一次,显然连“三O三”本人都有火烧眉毛之感,作为交通员,陈涛自己岂能不急呢?

“啪!啪啪!”寂静的夜空中,马鞭甩出清脆的音符。突然,那匹大约是在长治城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大白马头一歪,不由自主地趴在地上。陈涛下得马来,心里却不由为这马怜悯起来,白马啊白马,不是我无情,200里路没让你歇息一口气,实在是军情紧迫,马虎不得啊!看看马,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劲的可能,再看看天,月朗星稀,不见半丝微风,又看看路,似乎离军区所在地云盖山也不过十多里路了。陈涛没再犹豫,整整行装,掏出手枪,子弹上膛,然后再拍拍白马,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急奔在通往司令部的荆棘丛中——这是捷径,虽然极其难走,但它可以保证在子夜之前把情报准时送到陈赓司令员手中。

由于对太岳区的“铁滚式三层阵地新战法”是在日本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指挥下统一进行,因而,其声势之浩大,兵力之雄厚,在华北历次大扫荡中也凸显其峰。当然,这实际上也是日本侵略军在整个华北所发动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势。所动用兵力,也是冈村宁次费尽心机,从整个华北日军中抽调的几乎所能调动的机动部队。

10月1日,日军第六十九师团、六十二师团、三十六师团,配合伪军第一师、第二师,共五万余人,由太岳区之岳南、岳北、中条山三个方面各以三层兵力滚压过来。日军仅师团的番号即有3个,可是才5万余人,想当初,“皇军”横扫华北,仅1个坂垣第五师团就有近3万余人的大军,那种阵势,做为指挥官打起仗来是何等得心应手?可如今,今非昔比,即便是最充实的师团,也不过万把人而已,何况各师团都有固定防区,又不能不防八路时刻出现在后防地区。可这一来,就是3个师团的大军,真正打起仗来,却未必有当年平型关、忻口战役时的1个第五师团耐打。也正因为如此,冈村又深感部队作战素质的不高,他决心一定要在太岳区对共产党之精锐陈赓部队的作战中拿出一手来,一者彻底肃清太岳山上的八路,二者给那些未得作战要领的部下看看。就为这,他才下决心抽调近200名中队长以上的军官,由他的亲信旅团长服部直臣少将率领,来太岳区进行实战观摩。

再说陈赓,面对冈村宁次竭尽全力的最后一搏,他却显得不慌不忙。收到“三O三”的情报的当夜,他便把这一情况立即电告延安和八路军总部以及刘、邓首长,同时也转告晋察冀聂荣臻司令员和晋绥方面贺龙司令员。因为在陈赓看来,就太岳区方面而言,眼下毫无疑问是又一次大的考验,而就整个华北战场而言,则是冈村宁次拱手送给八路军的一次大好时机。因此他建议,由总部统一指挥,在太岳区反清剿的同时,由晋察冀、晋绥和太行的部队向日军据点发起大胆的进攻。以获取重要战略和战役物资为第一目的,以利八路军今后一个时期的抗战。

在太岳军区所属各部队自身作战方面,陈赓再次施展了他高超的近乎于美妙绝伦的游击战术,除留决一旅三十八团坚持内线作战、吸引敌人主力以外,其余各部队分为3个作战集团,在王新亭政委、军区参谋长周希汉和二分区司令员王近山的指挥下,跳出外线,寻机运动歼敌,力求打几个较大的战斗,把鬼子打痛打怕,给他们一个彻底的教训。

他对周希汉说:“这一次,我把七七二团和二十团交给你,走路时脚步轻点,可别把鬼子从据点给吓跑了啊。”

他又对王近山说:“近山同志,你可是出了名的虎将,再有了十六团这只老虎,能不能把鬼子那个什么“战地参观团”给他咬一口呢?”

而陈赓自己,则和他的最佳搭档薄一波政委一起,再次告诉三十八团团长蔡爱卿:“我呢,和薄书记就再当一次你蔡爱卿的累赘了,这么大的云盖山,我实在背不走啊。鬼子来呢,就和他捉捉迷藏,鬼子不来呢,乐得多疗养疗养。”

一席话,顿使紧张万分的作战会议轻松起来。

尽管5万日军日夜奔波,尽管太岳山上枪炮连天,但是按照陈赓的锦囊妙计,根据“三O三”所提供的敌情通报,10月18日夜,就在长治、长子沿线日军留守部队放心睡觉的时候,七七二团和二十团在周希汉参谋长的指挥下,已经完全包围了日军在这一带的重要兵站基地——大堡头。

这大堡头镇子倒不大,也就几百户人家,但它交通四通八达,乃长治通往长子的必经之路,又有数不尽的军火粮弹屯积于此,因而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日军长治司令部为此专门派有1个大队在此守卫,并有1个团的伪军长年驻扎。这一次白庆魁随花谷正上太岳,为“增强”前线兵力,便抽走了2个中队的日军和1个大队的伪军。顿使基层戒备力量减少一半。不仅如此,白庆魁还绘制了详细的兵力配置和地形图。周希汉看着这张图,仅10分钟就布置完毕,由七七二团包抄日军中队,二十团歼灭伪军2个大队,另由七七二团抽出1个营来负责转运军需物资,运不完的就放火烧毁。

子夜零时,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2个大队的伪军在二十团强劲的冲击下,不到半个小时即全部投降。而那1个中队的日军,则耗去了“夜老虎”七七二团整整一个晚上,直至拂晓方才全部拿下。

天亮了,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数千的伪军在装甲车、坦克的引导下从长治、长子等地增援来到大堡头。可是在这烈焰升腾的兵站基地上,除了几百具皇军的尸体外,又到哪里去寻找八路的半个影子呢?

周希汉的胜利,对王近山是个不大不小的刺激,而陈赓司令员把他的十六团以及二分区的部队放到日军的战略据点临汾附近,这就更加激起了一定要全歼那个什么“战地参观团”的强烈欲望。

根据白庆魁的情报,由服部直臣少将率领的“战地参观团”将以临汾城内之日军六十九师团司令部为据点,每日乘汽车外出“参观”。这些参观团的团员们,虽说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正牌的日军野战部队中队长以上的军官,其中有联队长6人,大佐3人,就单兵作战技术和作战经验来说,这些人可谓人人都能以一当十。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们具有这种“优势”,加之这次参观,每到一地都有一前一后两卡车的卫兵护驾,这就造成了一定的麻痹心理,更重要的是,此次“参观”系在日伪5万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下进行,那就更有一种安全感伴随他们。最后一点也很重要,由于参观团成员纯系军官,所以随身携带的武器一律是手枪,真正打起来,在火力对比上就居于绝对的劣势。

王近山仔细分析了心目中想一口吃掉的这只“大老虎”的情况,又对自己部队的情况也作了进一步的分析,越想越觉着应该打一下这只老虎,可是,那“老虎”的“虎头”——服部直臣少将为人狡猾,尽管四处都是皇军所在,他却从来不肯把“参观团”的行程提前一天告人,而总是出没无常,内线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弄到其出发参观的准确情报。

怎样才能使这只老虎上钩,乖乖听任调遣,任人痛打呢?王近山苦思冥想,久久不得要领。

正当此时,陈赓司令员的一封来信使王近山顿开茅塞,在信中,陈赓再次强调歼灭日军“战地参观团”的重要意义。并指出:“对于游滑之敌,当高饵钓鱼,聚而歼之;对傲狂之敌,当示弱于形,诱其入围。”根据陈赓司令员的作战思想,王近山当即形成了完整的作战方案。一场“虎口拔牙”的典型战例投入激动人心的动作过程。

10月23日,已经“平安无事”好长一个时期的洪洞县东面之日军据点韩略村突然热闹起来,一群其貌不扬的“土八路”用榆木炮加机关枪和手榴弹的混合火力居然向装备精良的大日本皇军据点发起攻击。那枪声、炮声,震天动地,好不热闹,虽说对日军钢骨水泥构筑而成的明碉暗堡构不成什么致命威胁,却也使驻守的日、伪军慌乱了一阵。不过据点里面的最高指挥官中村中队长很快就镇静下来,透过望远镜,他看到围攻的八路人马倒不少,但队形之不整,服装之杂乱,军械之混杂,一眼便可看出是几个县的游击大队,最多加上八路太岳二分区的独立团而已,要说和这样的对手打一仗,就凭据点内的这几百人自然是不行的,因为对方毕竟人多,起码不在千人之下,但是,如若不动,八路却也奈何不得,中村明白,创功立业的机会来了,皇军此次几万人的大扫荡,用尽种种办法,却总是收获甚微,而眼前这上千的“八路”不是送上门的肥肉又是什么?当务之急,是不能放八路“溜掉”,与此同时,电请清水师团长火速派兵来援,以形成包围,另外,中村也没有忘记向服部直臣少将通报这一最佳的“战地参观”消息,毫无疑问,此役合击成功,当是这次“铁滚式三层阵地新战法”的最重要成果,而这个胜利的创造者,除了冈村司令官和清水中将他们之外,中村这个小小中队长不也有奇功吗?这样的功勋,再让“参观团”去和冈村司令官作一介绍,那可就……中村已陷入一种臆想与梦幻之中。

中村的报告当即引起了六十九师团司令官清水中将的重视,确如中村所言,打这样的仗,是最合算不过的“上上之作”,即省劲,又有收获,遗憾的是临汾城内守军已被冈村宁次调得差不多,前往太岳山区“清剿”的大军一时半会儿难以回转,手头仅有的1个联队机动兵力又不敢倾巢而出,毕竟清水中将的水平要高出中村中队长好多,他不能不防备八路陈赓惯用之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战术,万一皇军空城而去,八路却趁虚而入呢?所以,几经思考,他一方面是令中村以小股出击吸引八路不使溜掉,一方面向洪洞、赵城、安泽之日军发出命令,各火速抽调1个大队兵力,于24日10时前到达韩略村据点集结。最后,他才下令临汾守军仅留一个大队配合伪军坚守,无论有什么情况,也不得开门迎敌,他自己则带领另外2个大队的日军于24日一早乘汽车袭击韩略村之八路。

服部直臣也看中了这次机会,做为肩负重任的“参观团长”他既对这二百多军官的安全负责,也对他们参观学习的成果担忧,毕竟此次参观以来还没有一次成功的“观战”。参观团倒是日日辛苦,成天坐着汽车在太岳山里乱转,但总也看不到皇军取得重大胜利的动人场面,这一次不同,有上千的八路,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群半洋半土的“八路”,以皇军的力量,近2个联队的兵力,聚而歼之是有相当把握的。那么,让“团员”们目睹一下这样鼓舞人心的战斗胜利也就极有价值了。只是,参观团出发的时间一定要晚于参战部队,但又不能让晚的时间太久,前者,保证“团员”的安全之必须,后者,参观战斗盛况和战斗成果之时机。

10月24日清晨,韩略以西10公里处的无名高地,清霜覆盖的荆棘丛中,王近山率领十六团的指战员们早早就进入了伏击阵地。这无名高地,在多山多岭的太岳山上确实够不上有名,但在这山区与平原交界处的洪洞丘陵地带,却是一个极佳的既设伏击阵地。无名高地由一南一北两块小高地组成,其高不过百十多米,面积也不是很大,乘车从两座高地之间的公路上经过,你根本不会感到那种峡谷穿行时的压抑与森然,当然也就无需提心吊胆,可一且你踏上这高地,便会对它天设地造的种种“工事”而叫绝。这里不仅覆盖有一人高的茂盛荆棘,而且随处可见巨大如牛的红砂石。这些当然都是上佳的掩蔽物了,唯一使人不愉快的是侵入肌骨的霜冻和习习西吹的冷风,使得趴在地上的战士们止不住肚子里咕咕乱叫。但是经历了神头岭、响堂铺等伏击考验的十六团战士们,早已知道此中三味,绝无一个叫苦叫累的。

上午8时左右,大路上烟尘突起,前面装甲车开道,后面一溜二十多辆汽车载着清水中将和他的2个大队日本兵踏着烟尘向韩略村方向急速驰去,远处,沉闷的枪声阵阵传来。王近山知道,这是二十五团和分区独立团正在表演“攻城”。全高地上一千多指战员都激动起来,大队鬼子过去之后,下面主角该登场了。

果然,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又是一阵烟尘,五辆汽车打着太阳旗,耀武扬威地进入了两座高地之间的公路上。王近山一声令下:“打!”刹时,平静的小高地上骤然枪声大作,掷弹筒、手榴弹、机关枪、步枪犹如天降狂风,狭窄的公路上一下变做火海,毫无思想准备的服部直臣少将只在浑然之间便已成了枪下之鬼,彻底完成了他的“参观使命”。但是这个参观团的成员毕竟都是历经杀场的老手,尽管最高指挥官战场阵亡,大家事先又无战斗准备,但是,此时枪声一响,他们马上就百分之百地进入战斗状态。

一辆汽车着火了,又一辆汽车爆炸了,本来是保护“参观团”的两车卫兵还未进入实战就已报销殆尽。这时,那些参观团的“团员”们就跑过去,从那些死去的和尚未死去的士兵手里夺过机关枪、步枪,以汽车为依托向呐喊着冲过来的八路展开殊死的抵抗。

“必须在20分钟以内解决战斗,一营长,组织突击队,冲入敌群,以白刃格斗为最终手段!”王近山大声命令。

“保证完成任务!”剽悍的一营长一甩帽子,大声喊道:“共产党员跟我来,冲啊!”一片山呼海啸的杀声席卷而下,一片光闪闪的刺刀寒光耀眼。

再说韩略村据点方面,清水中将调兵遣将苦心动作,本想抢个头功。眼看他的各路大军即将四面包围那些“土八路”时,突然从方才路过的路上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枪炮声。

“不对!”清水中将先是一愣,很显然,如此密集的火力,绝非土八路所为。再一看手表,心中不禁喊声糟糕,从时间上推,现在正是“战地参观团”那一伙人马路过无名高地。莫非那里有八路的埋伏?眼下是先拿下这些土八路再说,还是驰援服部直臣重要?清水中将稍一犹豫,就听一位参谋报告:“报告太君,围攻韩略村的系陈赓主力十六团和二十五团的老八路,不是什么土八路。太君你看,那些土八路连服装都换成老八路的了。”

清水中将赶忙端起望远镜仔细一瞧,可不是,方才还好象杂乱无章的土八路,怎么一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清一色灰布衣装、战斗阵形森然有序的老八路了呢?而且,就在此时,两颗迫击炮弹不偏不倚落在清水部队的集结地。显然,土八路是不会有这玩意儿的,那么,这就是说,又上了陈赓的圈套了。八路示弱于人,其实是藏而不露,若在此时合围这些八路,谁知又会惹出什么麻烦呢?

“报告太君,服部少将阵亡,参观团受到八路伏击!”又一位参谋报告。

再不能犹豫了,尽管眼下谁也救不了服部少将的命,但是,“参观团”是绝对不可以被歼的,不然的话,如何向冈村司令官交代?

“撤!火速回援无名高地!”清水中将一脸沮丧,向他的已经疲于奔命的士兵们发出命令。

然而,走又岂能走得痛快,刚才还一路平安的20里公路线,现在一下子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雷场、射击场。清水的大军回返不过5里路,两辆开路的汽车先就报销去了。

“不顾一切干扰,攻击前进。”清水的头脑此时十分清醒,八路的目的,在于阻滞他的大军回援,可是无名高地的“参观团”是一秒钟也等不得的。

风驰电掣,无名高地已经遥遥在望,然而就在此时,清水中将的心却砰然凉了下来。那几分钟前还热闹非常的无名高地,此时除了几团升腾的烈火和零星的爆炸声外,哪里还有什么八路的影子。

虎口拔牙,王近山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仗,冈村宁次苦心拼凑的所谓“战地参观团”,除3人受伤装死逃出活命外,1个少将旅长,6个联队长,180名大队长和中队长悉数毙命。而八路军参战部队十六团、二十五团、分区独立团总共伤亡不到百人。这一仗,不仅打掉了清水中将的威风,而且在整个华北日军中造成了极大的震动,身处太岳山腹地的冈村宁次得到这一噩耗后,不禁破口大骂清水无能,韩略村“谎报军情”的中村该死。紧接着,他就下令给清水中将降级处分,而可怜的中村中队长则以军法从事。

韩略村伏击战后的第三天,冈村宁次终于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神经刺激,忍痛发布命令:“鉴于铁滚式三层阵地新战法已在八路之腹心地带取得重大战果,太岳区之陈赓主力已被基本扫清。各部可于11月10日前依原路撤回出发地。”

然而,就在冈村宁次自欺欺人撤军之时,坚守内线作战的三十八团在陈赓的亲自指挥下,又在沁源、阎寨、交口等地发起强大攻势,一时间,花谷正叫苦连天,屡次请冈村不要撤军,而冈村宁次出于大局考虑又自知不撤不行,最后,只得给花谷正再留下1个大队的伪军,算是补充兵力,而他带进山来的几万日军则一个不留,全部撤走。

就是这次被冈村宁次竭力吹嘘、东京报纸一再宣扬的“铁滚式三层阵地新战法”。它所造成的结果是:5万日伪东奔西颠一月有余,付出日军伤亡2100余人,伪军伤亡1300余人,且被八路军攻克据点14处。而“消灭”八路仅为420人,伤419人。

从此以后,雄心勃勃的冈村宁次就再也没有能力对太岳根据地发动稍为象样的攻势了。而留守沁源的花谷正少将从此也就走上了彻头彻尾的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