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弃前嫌为抗日

1930年5月,蒋介石同冯玉祥、阎锡山之间的中原大战,正打得昏天黑地。

人喊、马嘶、枪响、炮鸣……惊天动地的炽烈混战令人心颤!

担任反蒋军第二路总指挥的庞炳勋,正率部与蒋军激战。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不时抬起望远镜观察敌军阵地。马法五等部下在旁边随从护卫。

突然,远处一个传令兵骑着快马飞驰而来,敬礼之后递给马法五一份电报。

马法五阅后,神情紧张地对庞炳勋说:“总指挥,情况不妙了,一直坐山观虎斗的张学良率军出关了,发来电文拥护蒋介石讨伐冯玉祥,而且已占领平津!”

庞炳勋闻之,在他手中左右巡视的望远镜突然停住了,随之掉了下来,挂在了胸前。他两眼呆滞,如同木雕泥塑。显然,这个打击对他是太意外、太沉重了!

反蒋军的败局已无可挽回了,庞炳勋只得烦躁而又果断地下令:“传我的命令,撤!”

傍晚,庞军指挥部。

蒋介石的特使来与庞炳勋密谈,长条形的桌子上堆满了给庞军带来的银元、钞票、金条。

身穿中将军服的特使潇洒倜傥,口才极好:“蒋委员长十分器重庞将军的才德,很怀念将军北伐时期的勇猛无畏,老练精明,所以今天特派我前来问候将军。关于战事嘛,庞将军该下决心了吧?如今,中央军和东北军已经两面夹击,西北军旧部已纷纷倒戈,冯玉祥的败局已定,你还死死跟着他干嘛?委员长相信,庞将军是识时务的俊杰……”

庞炳勋两眼眨了眨,端起茶壶轻轻地呷了一口茶,似乎怦然心动。

特使清楚地看到了庞炳勋眼里闪出的希望之光,赶紧趁热打铁:“庞将军,乘着现在的混乱时机,反戈一击,你还可以强行收编友军,扩大自己的队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庞炳勋把茶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放,咬着牙下了决心。

深夜,庞炳勋开始“反戈一击”了!

他盯上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阵容整齐、训练有素的友军——第六师张自忠部。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庞炳勋的精锐团,悄悄地围住了第六师师部。此刻。师部会议室灯火通明,毫无防备的张自忠,正在召开着团以上干部的作战会议。

几分钟之后,有个军官站起来,愤愤地说:“按冯老总的命令,今天上午,庞总指挥应该和我们同时向蒋军发动进攻,可他直到现在还按兵不动,整得我们右翼险情迭出,不得不退回来。我看,姓庞的可能心中有鬼……”

“胡说!”张自忠打断他的话头,厉声反驳:“庞总指挥跟随冯老总多年,冯老总待他不薄,他心里能有什么鬼?”

张自忠的话音刚落,屋外骤然响起一片枪声。

紧接着,一个团长手提驳壳枪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把枪往桌上一摔,气呼呼地说:“师长,庞瘸子让老蒋的‘袁大头’迷住了心窍,现在这狗小子带着队伍,已经把我们包围了!”张自忠猛然一惊,一把揪住那个团长的衣领,喝道:“听着!你要是没搞准情况,我毙了你!”

团长喘着粗气,咽了口唾沫,拚尽全力地嚷着:“师长,你快出去看看吧,庞瘸子的人马正喊着你的名字,叫你投降呢!”

张自忠拔出手枪,提着大刀,爬上工事。工事里,师部卫队正与对方激战,不少张自忠平时很熟悉的卫士,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对方猛烈的机枪仍在响着,弹雨犹如无数条飞走的流星,把漆黑的夜空照得红通通的。远处,果然有个人在喇叭筒子里高声嘶喊着:“张师长,庞总指挥已经归顺蒋总司令了,他劝你们也赶快反戈一击吧!”

张自忠气得浑身发抖,甩掉了军帽,直起身子,冲着对面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庞瘸子,冯老总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身为兄长,资深望重,却干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事,实在可恨!我发誓,此仇不报,我张自忠誓不为人!”

说着,他从旁边的士兵手中抢过机枪,咬着牙关,冲着对面扣动了扳机。愤怒而又密集的枪弹,在叫喊着的喇叭筒周围,激起一片尘埃……

此刻,庞炳勋想起这段往事,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马法五很纳闷,问道:“军团长,你,你怎么了?”

庞炳勋长叹一声:“唉,法五啊,你忘了8年前的事了?我们当初鬼迷心窍,反戈相向,同室操戈,现在想想真对不起张自忠呀!如今张自忠来了,不要说他老弟会报一箭之仇,就是按兵不动,你我今天也死无葬身之地了……”

马法五顿时醒悟,兴奋之情为之荡然。

3月9日。寒风萧瑟的徐州卧牛山。

正当日本强盗的膏药旗伴随着浓烈的硝烟和飞机、坦克大炮的轰鸣,即将插向临沂城头时,一位英气逼人的将军,迈着矫健的步子,走进了第五战区长官部,来晋谒李宗仁。他穿着一身灰布军装,脚上没穿马靴,只是一双布鞋,剃着和士兵一样的光头。他是一副典型的北方大汉的伟岸身材,额头方方正正,乌黑的双眼在浓眉之下闪闪发光,就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他走路极快,那剽悍异常而又敏捷的身影,使人联想到一只威风抖擞的雄狮。他,正是五十九军中将军长张自忠。

蒋介石召见了张自忠之后,命令他代理以其旧部三十八师扩编而成的第五十九军军长。不久,五十九军拨归第五战区,驰援津浦路南段的淮河一线作战。恰巧在这时,庞炳勋告急了,第五战区除了五十九军之外,已无可调之兵,于是,李宗仁忙和参谋长徐祖诒商量:“燕谋兄,我想急电张自忠,令其率五十九军北返增援临沂。”

不料,徐祖诒一听,连连摇头:“德公,张自忠恐怕不会同意去呀!”

“为什么?”

“张自忠奉调本战区时,曾私下对我说过,他在任何战场皆可拚之一死,唯独不愿与庞炳勋在同一战场并肩作战。”徐祖诒接着向李宗仁详谈了张自忠与庞炳勋之间的一段宿怨。

“噢,”李宗仁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徐参谋长,这样吧,请你把张自忠找来,我亲自和他谈谈。”

现在,张自忠已经笔挺地站在了李宗仁眼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李长官,张自忠奉命来到!”

“好!荩忱兄,你辛苦了,请坐!”李宗仁热情地给他倒了一杯茶,直截了当地说:“听说你不愿和庞军共同作战,是吗?”

张自忠不作声,只是把两道浓眉往上耸了耸,两只大眼睛眨了几眨,似乎沉浸在一种难堪与痛苦的情感之中。

李宗仁静静地望着他,足足有几分钟,才亲切地说:“荩忱,你和庞炳勋有宿怨,我甚为了解。你如今之心境,我也能体谅。命都险丧此人之手,又要去冒死救此人,这个大度豁达之风度,不是人人都能具备的。本来,我也很不愿强人之所难,不过,以前的内战不论谁是谁非,皆为了名誉的自相残杀,私怨狭仇,而庞炳勋现在在前方浴血奋战,乃属雪国耻,报国仇。所以,我希望你以国家民族为重,捐弃个人前嫌,受点委屈,迅速驰援庞炳勋,好吗?”

张自忠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地站起来,笔直地挺立着,响亮地回答:“请长官放心,我绝对服从命令!”

“好!将军不愧是个有血性、顾大局的齐鲁男儿!”

李宗仁由衷地赞叹着,也随之站起,庄严地下令:“我命令你,立即率五十九军增援临沂。你务必绝对服从庞军团长的指挥,切勿迟疑,贻误战机!”

“是!”张自忠用手扯扯军装,毫不犹豫地以笔挺的站姿大声回答。

李宗仁是个稳重之人,他虽然知道张自忠增援临沂作战没有问题,但是庞炳勋又如何呢?如果庞、张二人在关键时候意见相左,就得耽误战机了。因为临沂实在是太重要了,一定要守住,否则,让坂垣、矶谷两个师团合攻台儿庄,徐州战局将不堪设想。张自忠走后,他又和徐祖诒商量:

“燕谋兄,为了及时掌握临沂战况,同时使五十九军和第三军团更好地协同作战,我想请你以我的名义与张自忠同赴临沂,就近指挥张、庞两军保卫临沂。”

“好!这个点子好!”徐祖诒很佩服李宗仁的细致作风,一回到办公室,他立即命令作战参谋:“快带上图表及参谋作业器材,马上跟随张自忠的五十九军,向临沂开拔!”

身材魁梧,而且像年轻人那样匀称;眼光异常的沉静,时常紧闭着眼角,不喜欢多说笑,但是,很爱用脑子独自思索;一张饱经风尘的脸,把他的才力和智谋深深地隐藏着——这是张自忠的一幅远未勾勒完毕的肖像。当然,冷峻的男性美和刚毅风度,并不是他的主要特征。这位47岁的中将最动人之处,是他视军人职业如同生命,权重位尊后仍能把自己置于险地,每役皆奋不顾身,愿拚一死……总之,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贪生怕死的痕迹。

10日夜,五十九军誓师出征。临行前,张自忠向全军将领训话,他竭力抑制着自己激荡的心绪,以破釜沉舟的口吻说:“现在,哪个部队都可以打败仗,唯独我张自忠的部队不能打败仗!我们只能拚杀,去战死,拿我们辉煌的战绩,拿我们的鲜血和生命,去证明我们是什么样的中国人!”一言既出,举座振奋。众将领们“呼”地一起站起来响应:“我们决不会打败仗!”

“是的,我们决不会打败仗!”张自忠目光炯炯,激昂地说:“今天,我就要和弟兄们去杀敌报国,去痛歼日寇,去寻找一处光荣的死所!”气势磅礴,令人感奋。

誓师大会刚开完,战地记者舒宗侨立即急步进屋,挡住了张自忠:“请问张将军,作为一个军人,你准备如何尽忠报国?”问完,他仰头望着张自忠,掏出了钢笔,准备在一页薄薄的纸上记录。

他还没拧开钢笔帽,张自忠就脱口而出:“军人要报国,很简单地讲一句话,就是怎样找机会去死。我认为国家所以闹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军人之罪。十几年来,要是军人均能体谅国家的危机,团结御侮,敌人决不敢来侵犯。我们军人今天要想洗刷罪孽,完成对国家的责任,也只有一条路:去死,早点光荣地为国家去死!……”

张自忠不是一个擅于言辞的演说家,但是他的这番话,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靠的是真诚和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