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打水一场空

1941年10月6日的阎寨村,这山青水绿的“小延安”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东方依旧是准时地露出鱼肚白,在一片灿烂的晨光里,鸟儿飞出巢穴,吱吱喳喳觅食、垒窝,飞来飞去。依稀可以听到几声“汪、汪”犬叫,不紧不慢,并无声嘶力竭之意。大雾弥漫,笼罩了绵延起伏的山峦。村子里的人们依旧陆续起床,家家房顶上准时升起了袅袅炊烟。

而此时此刻,在通往阎寨的同蒲线和白晋线上却是一片通天大雾。

一队队头戴钢盔、肩扛三八大盖枪的鬼子兵,步履整齐,正在大雾中凶神恶煞般地“快速”前进:一辆辆炮车,马达隆隆,但在雾霭之中就是跑不起来;一辆辆摩托车,穿梭般地往来,递送电文,传达命令,但稍有不慎,便断不了有车毁人亡的消息传来;一匹匹战马,热汗涔涔,蹄声“达达”,嘶叫声声,但你已分不清那马身上究竟是汗是雾。在平遥至沁源的要道,一辆敞篷吉普车上,日本陆军驻山西派遣军参谋长花谷正少将和两位大佐军衔的高级参谋正在紧张地处理着各部队发来的电报。

“军速能不能再快些?”花谷正问。

“报告参谋长,雾太大,鬼知道怎么搞的,偏偏今天一早,白晋线和同蒲线就同时起雾。能见度低得令人难以置信。根本不敢加速。”一位参谋回答。

花谷正表情冷漠,斜视了那参谋一眼,露出愠怒之色。

为了缓和车内气氛,另一位大佐搭讪着说:“参谋长,我看这大雾倒是天助我也,如此大雾之中,就是我十四路大军同时到达阎寨,怕他陈赓也做梦都想不到的。”

唔!花谷正脸上怒气顿消,“是啊,就算陈赓再机警,也不会料到我在这大雾中要拜访他吧?”

那大佐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又赶忙提醒:“只是,这雾气若再过几个小时还不散开,怕要下雨了。”

“下雨?下雨也不能阻挡我们的作战计划。”花谷正又想起了冈村司令官的话:“占领太岳区,首先要占领沁源;征服沁源,首先要征服陈赓。征服陈赓,首先要认真研究研究陈赓。”冈村司令的告诫增强了花谷正研究和对付陈赓的莫大兴趣。近3个月来,他翻阅了不少资料和情报,所以,不论部下如何议论陈赓,他却没敢小觑陈赓。他清楚地知道,陈赓其人,在黄埔军校时,就以“黄埔三杰”之一而闻名于中国军界。拿蒋介石的话说,蒋先云是奇才,贺衷寒是辩才,陈赓是将才。在毛泽东的红军从湘西向贵州突围途中,他带领干部团,架设乌江浮桥,使被围红军从曾置西楚霸王于死地的乌江天险安然通过,到达遵义;土城镇救急,他临危受命,又顶住了数倍于己的蒋军进攻,摆脱了背水作战的处境,化险为夷。毛泽东当时就说:“陈赓行!能当军长!”至于在抗战以来,在和皇军作对的日子里,陈赓仅在晋东南,就有长生口、神头、响堂铺之三战三捷打得皇军头疼气短心怵。还有百团大战……花谷正以手附额,又不无忧虑地说:

“陈赓比之于阎锡山、卫立煌要难对付得多!他是毛泽东和蒋介石都很器重的将军。”

一位大佐随口问道:“他和蒋介石也打过交道?”

“你们怎能知道?”花谷正弹了弹袖口上的尘土,继续说道:“那是1925年,当时的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率兵东征陈炯明。蒋介石旗开得胜,先取陈炯明老巢惠州。但胜利冲晕了蒋介石的头,便他轻敌麻痹,结果,当遭到强敌迂回冲击时,便全军溃退,就连蒋介石总指挥部的人员也给冲散了。蒋介石目睹残兵败退如山倾水泻,自感纵有天大本事也难挽回败局。他的自尊心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再加上追兵迫近,心想不如杀身成仁,以了此一生。当时年仅22岁的陈赓,制止了蒋介石一时的感情冲动,一面代替蒋介石指挥他的第三师阻击追兵。一面背起茫然不知所措的蒋介石,巧妙地向安全地带撤离,历经险要山隘,莫测丛林,终于逃出险境。我说这件事的意思。绝不是说陈赓有什么了不起。而是意在说明:我们面临的这个对手,确有随机应变、遇事不慌的作风。对于这么一条狡猾的大鱼来说,我们的网小了是不行的。”

两位大佐听入了迷,就象人们理想中传奇英雄的传奇故事一样。花谷正看着两位如醉如痴的部下,连问两声:“到什么地方了?”

“好象是、好象是快到五和岭一带了。”

“离五和镇还有多远?”花谷正问。

一个大佐边翻看地图边说:“大约还有10华里左右。”

花谷正命令道:“给各部队发报,趁着大雾快速推进,不顾一切,摆脱土八路的纠缠,务必在明天上午12点到达指定目标。使陈赓在意识到我方企图之前即已被围。”

“哈依!”

薄一波在地上来回踱步,焦急不安的心情溢于言表。周希汉用铅笔在地图上标着各种箭头、记号,脸色严峻。陈赓手中烟头已烧到指头尚没有感觉出来,注目凝思着。

王新亭边往口袋里装笔记本边说:“五和、五龙川的游击队已和鬼子接了火,从这两个地方送来的情报看,敌人这次突袭,不纠缠沿途的小部队,急于向南推进,显然是直扑我主力而来。”

一个参谋匆匆报告说:“报告司令员,北坪、景凤的民兵与鬼子遭遇。”

薄一波搓了搓手,对陈赓说:“司令员,情况比较紧急,我们该行动了。”

还如以往一样,陈赓在大战的前夕是十分冷静的,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从刚刚得到的情报中,他的脑子里不停地翻腾着这样那样的设想和判断。他已明确认识到,鬼子这次突袭,目标是与八路军主力决战,对此,未出其之所料。但由于昨天白晋线同蒲线两个方向的大雾所致,八路军派出的游动侦察未能及时报告敌人动向,这就给指挥机关的决策造成了难度。另处,敌人此次的突袭方式是多面合围,其意图显然是全歼八路军,故尔决不会网开一面,这又给主力跳出鬼子的包围圈增加了难度。但是,敌人的合围究竟还有没有缺口呢?如果有,这就是跳出合围的突破口,如果没有,没有怎么办?只听他问道:“希汉,这里距离马森多远?”周希汉回答:“35华里。”

“35华里,嗯,35华里。”陈赓口中念念有词。

“司令员,如果急行军的话,我们部队2个小时可以赶到马森。”周希汉立即理解了陈赓的意图。然后用手中小木棍指着地图上的马森村说:“而且,在七七二团、十七团、二十团3个主力团已经转移外线作战的情况下,我军目前几乎没有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强行突破,倒是大林区提供了这个可能。”

“对,就选择大林区为突破口。”王新亭政委接了过来,“七七二团他们,一是暂时赶不回来,二是总部那边一下子也离不开。这样,十六团、三十八团就要担大的责任了。主要的问题是要把行署和后勤机关掩护出去。”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陈赓身边的五十九团团长胡兆祺突然说道:“司令员、政委,就把掩护行署机关突围的任务交给我们吧。”

“你们?”陈赓神情严肃地盯住胡兆祺。“敌人可是多于你们10倍20倍的。如果其他部队都出去了,光留下你们,那担子可就太重了。再说,你们的武器装备也不行。”陈赓摇头了。

“司令员,”胡兆祺再次请战:“我知道,我们五十九团历史短、装备差、战斗力比不上三八六旅老大哥部队,但是我团干部战士绝大多数都是当地人,打起游击来有优势。”

陈赓司令员为胡团长的请战感动了,他一把紧紧握住胡兆祺的手:“兆祺同志,谢谢你了,一定要把薄一波同志他们给我保护好,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三十八团在前开路,五十九团断后。”停了一下,他又对周希汉说:“把十六团的轻重机枪各拨5挺给五十九团。他们有恶仗打哩。”

薄一波走过来,拉住胡兆祺的手说:“兆祺同志,请放心,行署机关几百军人到时也都是战斗员,从我薄一波开始,一切听从你的指挥。”

窑洞里凝重过分的气氛被一阵短暂的笑声所打破。末了,薄一波又说:“为了配合部队反扫荡,附近各村的粮食已全部埋藏好了,老百姓也在各村支部的组织下转移进山。”

“好!还是书记大人想得周到。”陈赓呵呵一笑,转身道:“万事俱备,就请书记大人启程吧。”

“司令员,我们走了,你怎么办?”薄一波关切地问。

“谢谢书记大人关心,我留下一个特务连就够了。还有政委和希汉在,花谷正不敢来抓我陈赓的。”

半小时以后,四路长长的纵队已经行进在从阎寨通往大林区的路上。在队伍的前锋位置,是决死纵队的三十八团。饱经阵战的老红军蔡爱卿团长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行进的队伍中,战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还没见鬼子的影儿,我们抬起腿就跑,真想不通!”“你想通管屁用!司令员想通就通。”“就是,咱们陈司令常说,不做赔本生意,我们主动撤离,留下一个空村子给鬼子,这好象是兵法里的什么来着?”“空城计。”“对,对对!就是空城计。大部队都走了,陈司令不走,就那么几个人。我爷爷说,三国时的诸葛亮就只带几百老弱残兵用空城计还胜了司马懿一遭呢!”“哎!要说咱特务连的那些个战士可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比孔明先生手下那些老兵强多了。”

蔡爱卿听着战士们的议论,下得马来,满怀信心地说:“同志们,你们讨论得很好,陈赓司令员神机妙算,鬼子没有不上当的,但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走得再快一些,时间就是胜利,只要我们走得好,就肯定能打得好,就肯定能大胜!”

中午12点的时候,十四路鬼子在花谷正少将的统一指挥下,全部按时到达指定地点,在离阎寨不到3华里的地方停下,并占据了所有的制高点和有利地形,对阎寨形成四面合击、八面来风的铁桶式包围势态。

花谷正已弃车骑马。只见他站在一个小山头上,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着村子里的动静:村边,一队战士还在操练,不慌不忙、穿戴整齐,街头却没有一个人影;几条看家狗这里嗅嗅,那里瞅瞅,觅食,撒尿;村中间,依稀有几个烟囱冒出淡淡的炊烟。村内几所地主院子边似乎能隐隐发现伪装了的机枪大炮,但任何地方都不见八路哨兵。怪事,他狐疑不语了,怎么打?往哪儿打?万一陈赓有重兵埋伏,既设工事打狙击,那可不是好玩的。可是如果不打,陈赓足智多谋,万一他那几个兵仅仅是个迷阵,而村子里恰是一座“空城”,岂不贻笑大方?按说:陈赓长于阵地战,既能攻、也善守;再说阎寨号称共党“小延安”,岂能没有坚固“城防”?换个位置想想,陈赓的狡猾远非常人可比。他明知十四路大军如雷霆之势,岂可以卵击石?走,三十六计走为上,那也不失一代兵家之妙招。难道陈赓就不知此等一加一的算式推演?

几位队长驰马而来,向花谷正少将请示行动计划。花谷正凝思片刻,说道:“严密布防,炮兵进行试探性射击,瞄准几处寨子打排炮弹试试。”

“叮——咣!”“叮——咣!”带着呼啸的炮弹在阎寨上空爆炸。偌大个阎寨村,立刻便被滚滚浓烟所吞没。趁着这阵浓烟,村边谷场上“练武”的两个班战士迅即跑回村东一排窑洞前。在这里,陈赓司令员、王新亭政委、周希汉参谋长和一百多精悍得不能再精悍的“卫队”以及几十个电台工作人员早已披挂整齐。见他们赶回来,周希汉参谋长夸奖一声:“好!同志们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现在归队,马上出发。”

一百多人的队伍,马不嘶,人不叫,沿着村东小清河顺山而行,这是一条只能并排行走两三个人的天然小道,从远处看,它完全是两座大山的重叠。只有到近前,你才可以看到在刀劈斧削上窄下宽的一条长约数百米的“一线天”景观之下流着一条潺潺溪水。当陈赓和他的“卫队”在“一线天”下行走如飞的同时,与他们几成垂直的山顶上不远处,一个日军旅团长正亲自指挥他的轻重迫击炮、山炮、野炮向阎寨村里的“既定目标”猛烈射击。

“胡子,”骑在马上的王新亭政委悠然自得地打趣道:“你说鬼子突然从天上掉下几个来怎么办?”

“那,那我们王政委趴在鬼子脸上才能分清是不是自己人呢。”陈赓说着,自己先就笑了。

半小时以后,看看村里的烟雾散尽,那几处破壁残垣的寨子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花谷正少将才向他的十四路大军下达搜索前进的命令。在他想来,以自己如此快速的行动、如此严密的消息封锁,再加上上帝的保佑,给了他一整天的大雾,陈赓纵有天大本事怕也难以逃脱合围。倒是陈赓能攻善守,以其治兵之道,阎寨不能没有明碉暗堡、几重工事。所以,他做好了一场血战的准备。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十四路皇军便在阎寨村中央的大戏台下会师了。进展顺利,合围成功,只是,别说见陈赓,就连一个老百姓都不曾见到。

花谷正简直都被部下的报告搞愣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莫非陈赓有飞机?莫非八路都是“土行孙”?花谷正沉默了,良久,他突然醒悟过来:“命令各部,马不停蹄,火速包围马森大林区。”他知道,尽管沁源山大,山多,但唯一可以包容上万人马而不见其形的,就是大林区。要说八路已经跳出合围,说到哪里他都不相信,要说在合围之内而不见影,那就只有大林区。

与此同时,向大林区挺进的太岳区党委、行署机关和三十八团、五十九团各部队正在羊肠小路上急进。

走在最前面的还是三十八团,而团长蔡爱卿又走在团队的最前列。一望无际的大林区,巨树参天,青藤遍地,走几步就不时传来有人跌倒的声音,不时,还要窜出几条惊慌失措的蛇来。无可奈何,急行军变成了慢行军。但是,尽管如此,三十八团、五十九团和太岳区各机关仍在花谷正十四路大军完成对大林区的包围之前全部进入林区地带。

“花谷正啊,花谷正,纵然你有十四路大军、三万兵力,面对这大林区,看你奈我如何?”薄一波笑了。虽然现在他已经处于日寇的重兵包围之下,但是这位年轻的区党委书记兼军区政委却在一株参天大树下摆开地图,命令报务员火速和陈赓司令员联系。

几分钟后,电报联系上了,此时的陈赓,已经跳出云盖山区,与十六团、二十五团等主力部队会合,按计划正在布置着对敌人各据点的袭击。薄一波完全忘却了自身的处境,他以最挚诚的祝贺,愿战士们在敌后再创奇迹。

两天后,阎寨。断壁残垣,疮痍满目。村边的十几株高大杨树,残枝败叶,树干被火烧成黑色,连个鸟儿也没有。没有被大炮炸散而幸存下来的一些房子里,挤满了鬼子。鬼子架起篝火,毕剥作响,烧烤着鸡、猪、羊等,腥味冲天。

村子东北角的一座四合小院,竟神奇的完好无损,花谷正便把这里作为大林区作战的前线司令部。在这小院周围,站满了荷枪实弹的鬼子。小院的房顶,架着三挺重机枪。小院门口,站着四个头戴钢盔、手持着刺刀的步枪的哨兵。

小院正屋,花谷正正在大声训斥菱幸、原子和小泽三位大佐:“你们,统统的酒囊饭袋!清剿两天竟一无所获,败尽了皇军的兴!”

“哈依!”

“再给你们两天时间,寻找八路主力,抓回跑出去的老百姓,找到粮食!”

“哈依!”

花谷正的脸气得像一块猪肝。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精心策划的一次铁壁合围,顷刻间化为泡影。象这样,如何向冈村司令官交待?陈赓啊陈赓,你也跑得太快了,但是,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寺。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这大林区里躲几天!你没有吃,没有喝,没有弹药供应,我困也要把你困出来。花谷正此时的心情,准确地说是怕冈村责怪,怨部下无能,恨陈赓狡猾却又似存几分侥幸。纷乱如麻的思绪一直困挠着他,使他不思饭食,夜不能寐,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

“报告!”

一筹莫展的花谷正没好气地说:“进来!”

“参谋长,我军在马森大林区终于与八路主力遭遇。”

“好!”突然飞来的喜讯,使花谷正的一双小眼里顿时闪出了亮光,他大步跨到地图前,看也不看便用手指住他早就熟记于心的马森的方位,急不可待地问道:“八路有多少兵力?”

“准有三、四个团。”

“啊!陈赓啊陈赓,我以为你从阎寨飞了就再不出来了。”花谷正得意忘形地说,“这一次我看你往哪里跑,来,命令三十六师团,四十九师团,不惜一切代价,对大林区实行新的突击。务求活捉陈赓!”

马森大林区内。三十八团、五十九团在蔡爱卿和胡兆祺二位团长的指挥下,陈兵东西两侧高地,陷鬼子一大队于峡谷内。由上往下打,势如破竹,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开火,鬼子被打得抬不起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不到半个小时,已经死伤过半。

待日军主力三十六师团川岛旅团循着枪声,穿越重重障碍好不容易赶来时,三十八团和五十九团却又不知隐没在大森林的哪个角落去了。眼看着方才还明明响炮的山头上刹那间人迹全无,川岛旅团长气得“哇哇”暴跳如雷,可真要他把手下这几千兵力撒豆子一样散开去搜剿八路,他也不敢,谁知道那神出鬼没的八路军又在什么地方等着皇军的小股部队呢?没奈何,他只好把那损折大半的被重创之皇军接应出来,匆匆撤出外围,留下重兵看守路口,然后赶回阎寨去向花谷正总指挥报告。

花谷正的指挥部,人来人往,但气氛肃然。川岛还没进屋,就听见花谷正在训斥着什么人:“混蛋,给我坚守,这是陈赓的围魏救赵之计,谁给我放弃据点,我枪毙了他!”

“报告!”川岛的声音打断了花谷正的吼叫,他看看和自己同佩少将军衔的川岛旅团长,伸手示意对方坐下,然后就不再客气了:“川岛君,三十六师团可是皇军赫赫有名的功勋师团,以你这样的部队却未能及时抓住已落入我包围的陈赓主力,其责任可是不太好推卸吧。”

“是的!”川岛不卑不亢:“参谋长,我军地形不熟,而林区内沟叉甚多,树大林深,不说陈赓万把人的部队,就把皇军三万多人的大军撒在里面,怕也只是几撮胡椒面。以我之见,我军要么长久围困,把陈赓饿出来,迫使其寻找我军作战,要么再多增兵,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说完,对花谷正连看也不看一眼,却自顾自地吸起烟来。

花谷正从心眼里可以说是完全同意川岛之所见,但他从来没有同意部下或同行见解的习惯,再加上川岛这副老大不服老二的样子,就更令花谷正对他反感。然而,花谷正又绝不会象对待一般部下那样对川岛发脾气。他清楚,川岛虽然傲气,作战却是绝对靠得住的,三十六师团是此次花谷正所统大军的主力,而川岛旅团又是三十六师团的王牌,对于这些手握实权的将佐们,拉拢或靠近才是他的方针,最起码,不能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所以,既便是鱼骨梗喉,他也还是咬咬牙把它吞了进去,眼珠一转,转而和颜悦色地对川岛说:

“川岛君,你是最忠实于天皇和帝国的!这一点,不仅我相信,冈村司令官也常对我提起,至于这一次嘛,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只是觉得,你们三十六师团这次整个行动是不是慢了一拍?”

川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10分钟前的花谷正犹如索命的太岁,10分钟后的花谷正,却换上了一副菩萨面孔,而且听他这话,似乎并非对川岛有看法,而是对整个三十六师团、当然实际上也就是对清水师团长有意见了。作为松岩义雄的心腹,川岛自认对花谷正是最清楚不过的。临行前,松岩司令官曾一再叮嘱自己,花谷正心地狭窄,手段毒辣,要处处提防才是。马森大林区战斗失利,本来已经犯在花谷正手里,心想一定栽了。谁知这花谷正却说出如此一番妙语。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二位少将刚刚化干戈为玉帛,一位少佐参谋声色慌张地破门而入,在花谷正的耳边低声说道:“洪洞、赵城据点失守,沁县、介休等据点几乎都被包围,请参谋长速速定夺。”

花谷正和几乎所有的人、包括川岛旅团长都被惊呆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可不是,陈赓主力被围在大林区,怎么又跑出这么多主力来,一下子竟围了8个据点?眼前,人们似乎看到,洪洞、赵城的据点在炮火中开了花;沁县等据点里的皇军,顶不住八路猛烈的攻击,弃城而逃;一具具血肉模糊的皇军尸体,一队队连滚带爬的残兵败将……

花谷正听了参谋的报告后,并没有急于答话,也没有参加大伙的对话。而是大步走到地图前,双眼紧紧盯住了地图。直到参谋再次催花谷正“速速定夺”时,他方才象从梦中醒来,对他的部下冷冷一笑,半开导、半教训地说道:“诸位,你们想过没有,陈赓不是孙悟空,他一个人哪里能变出这么多主力呢?但陈赓用兵的诡计也正在这里。这叫什么呢?这叫‘围魏救赵’之计,攻我所必救,以解其被围。但我敢说,这正好说明陈赓主力还在我包围圈内。陈赓越是急于向我各据点攻击,就越说明他被围部队已经很难坚持,我又怎么能上陈赓的当呢?”

花谷正一番高论,诸将佐似懂非懂,又没人敢说不懂,只得依他的部署,加紧围困大林区,进行篱笆式搜山,另一方面则电令各据点守军,死守待援。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搜山的结果,除川岛旅团与决死队五十九团一部遭遇,发生激战双方各死伤惨重外,数万皇军连日奔波的战果就是一堆又一堆的黄羊、兔子。大批后勤人员在薄一波亲自领导下,在三十八团的主力掩护下,全部安全转移出去。大林区留给花谷正3万大军的只是一片恐怖。而恰恰也就在这几天内,花谷正真正尝到了陈赓的厉害。鲍店失守、介休城池告急,临汾危在旦夕……不管花谷正如何强调军纪,别人听他的,但三十六师团的清水中将却根本不买他这个帐。临汾被困,你花谷正不心疼,清水中将的家眷可还在那临汾城里呢。于是,连个招呼也不打,三十六师团说撤就撤,等花谷正赶到三十六师团的临时司令部时,这里只剩下一片杂乱的马蹄印记和车辙了。

“巴格!”花谷正怒从心起,再也顾不得斯文,恶狠狠地对着三十六师团远去的方向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