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顽绝唱武士道

当坂垣师团二十一旅被敲碎在平型关下的时候,其惨状和开进时,形成了强烈反差。

鏖战整整一天,把什么情况都忘记了,现在,只有到了取得胜利的现在,大家才感到干渴得厉害,嗓子全都嘶哑了,站在山坡上,用力吸了一口空气,顿时觉得嗓子轻松了一些。山坡下面,有几个腰挎洋刀的鬼子军官仰面朝天躺着,一面写着“武运长久”字样的膏药旗带着讽剌意味地扔在一边。

在这长长的山沟里,到处都倾翻着鬼子的汽车,烧着了的还在冒烟,汽车上面和车轮下面都是鬼子尸体,有的还挂在汽车挡板上,从姿势看,显然是没来得及下车就被击毙了;半山坡上鬼子的骑兵,连人带马尸横遍地。死尸中间,有的是被我们战士用剌刀戳死的,横七竖八,倚躺仰卧,各式各样的丑态都有。公路上的汽车和大车还满载着弹药、装具、被服、粮食、饼干、香烟……遍地都扔着枪支弹药,东洋兵的黄呢军服、大头鞋子……不可尽数。

战场上,缴获的东西太多了,汽车、大车、野战炮、轻重机枪、步枪、掷弹筒、日本军马、日币和许许多多的军用物资,许多没有参加战斗的部队和附近老百姓都来帮助搬运,但是,搬了两三天还没搬完。

到处是东倒西歪的汽车,横七竖八的死尸。有的汽车轱辘上穿了眼,带瘪了,有的车底朝了天,有的几辆碰在一堆,车头撞碎了,有的着过火,还残存着余烬。死在汽车上的日本兵,囫囵个的很少,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有一辆车上有半槽子死尸,或许叫肉馅更合适,因为血肉模糊,分不出个来。这大概是被手榴弹炸的,驾驶室里的司机,两臂趴在方向盘上,脑袋已经开了花,脚踏板下红的白的流了一大摊。死在车底下的也有不少身子在车轮子后边,头朝外,两臂作射击姿势伸出来,看来这家伙临死前还曾拼命顽抗。公路旁的小沟里死人最多,可以说是一个挨一个。

河滩上,积着一滩一滩的血迹,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一块河卵石上都滴有血迹。大片血迹以及积存在石头缝里的还没有干透,小片的和零星血点已经干了,变成了酱紫色了。沟岸边,斜坡上面也有成排的敌人尸体。显然敌人曾进行过反扑。这里的死尸,刀伤最多,有个家伙,仰面朝天躺着,钢盔歪到一边,胸口上露着半截剌刀,大概是我们的战士没来得及拔出来,就和另外的敌人搏击了。河滩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死尸垛,十几具日军尸体码成个半圆形。垒了尺把高,垛后还有尸体,身边堆着厚厚的一层子弹壳。无疑,这是敌人临时搭成的机枪掩体。尽管殊死抵抗,到底也命归西天了。

有个战士从一个敌尸的衣袋里搜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位慈祥的老太太端坐中间,左边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右边是一位留着口须的年轻军人,军人挨肩坐着一位穿和服的青年妇女,怀里抱着婴儿。看来这是一张“全家福”照片,几个人传着看,心里不是个滋味,其实日本兵也是父母养的,也有妻子儿女,漂洋过海当兵打仗,老母和妻子也是会想念的。如今作了异乡的怨鬼了,是再也不能回家团聚了。

这天,在六八六团阵地前,每埋葬一位烈士,心里就好像压了一块石头,他们都是由中央红军改编的,曾经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全程。陕北会师后,无论是直罗镇战役,还是东征、西征,大家都并肩战斗过。有这样一位烈士,他斜卧在山坡的一块石头旁,双手做射击姿势状,头部有伤口,身旁有子弹壳,可见牺牲前还在战斗。他的膝盖处有一大片血迹,卷起裤腿一看,没有枪伤的痕迹,而膝盖骨全碎了。猛抬头看见他身边的石头残缺了一角,残缺处有血迹。毫无疑问,他的膝盖是在与日军搏斗中被石头撞碎的。

有不少烈士是和敌人扭打在一起时牺牲的。有个烈士,双手掐着一个日本兵的脖子,指甲都扣进对方的肉里去了。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把他和日本兵的尸体分开。还有一个烈士,手里握着手榴弹,砸在日本兵的头上,双腿已断了,身后留下了一长溜血迹。还有……

同样是流血,同样是死亡,其性质却大相径庭。

平型关战斗后,八路军开始真正了解了日军的素质,以后和日军交锋前除了首先学会几句常用的如“缴枪不杀”之类的用语外,思想上要做好一拚到底的准备。

掌旗兵也从八路军的战斗队形中消失了。内战时期的形式变了。因为再不会出现一喊口号,敌人纷纷举起手来的精彩场面了。

战争是个学校。

形式要服从内容。是日本人在给八路军刀刃上加钢,使这支队伍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日渐成熟。

用不着去出国留学深造,“洋教员”送上门来了。

“小日本子真顽固,就是他妈不怕死!”

足足拚杀了半个小时,敌人支持不住了,纷纷藏到汽车底下。我们的战士当时不懂得烧毁敌人的汽车,使其失去掩蔽物,还以为日寇和内战时期的敌人一样,打狠了就会缴枪。他们停止了射击,向躲在汽车底下的敌人喊话:

“缴枪不杀!优待俘虏!”

然而,眼前的敌人不仅不懂中国话,而且还是一群经过法西斯军国主义训练的至死不悟的野兽!他们只知道向中国人开刀,喝中国人的血,吃中国人的肉。许多战士因为缺乏对日寇作战的经验,反被垂死的敌人杀伤了。

一营一个电话员,正沿着公路查线,看见汽车旁躺着一个半死的鬼子,他跑上去对那鬼子说:“缴枪不杀,优待俘虏!”没等他说完,那家伙扬手一剌刀,剌进了电话员的胸部。有的同志想把负了重伤的敌人背回来,结果自己的耳朵被敌人咬掉了。更有的战士去给哼哼呀呀的鬼子裹伤,结果反被敌人打伤了。

由于敌人的野蛮和骄横,战斗始终打得很激烈。鬼子的伤兵同我们的伤员扭打,直到拚死为止。

战斗结束的当天晚上,各营副官到各营阵地上去了解战斗的缴获情况,他们回来说:“鬼子真顽固,山沟里和公路上及汽车底下没死的鬼子还用手榴弹打我们……”

他们说:“一营教导员曹光林同志下阵地的时候,脚碰了一下一个没死的鬼子,那个鬼子跳起来拔出绑腿里插着的剌刀,向曹光林同志剌来,幸好被曹教导员发现,一枪把这个鬼子打死了。”

抬担架的同志和老乡在抬日本伤兵的时候,鬼子兵不了解我军的俘虏政策,总是不肯让我们抬,有的抬着抬着就咬起人来……这大概就是日本鬼子的武士道精神吧。

日本军人太不了解中国军人了。

可日本军国主义者们却了解中国人。知道中国人善良。

有一位参战的老人,说六八七团抓到了一个日俘,想把他送到后方去。叫他去,他不走,推他走,他也不走。没别的办法,只好把他捆起来,放在担架上抬着走。这家伙在担架上往下骨碌。于是,他们就把他绑在担架上了。一路上他一直喊“八个牙噜”。那时我军战士还不知道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也没在意。可是他硬是挣断了绳子,又从担架上滚了下来,有个战士去扶他,他张口就咬,这个战士一气之下,把他枪毙了。

毙了,给武士道精神一个满足,给信徒一个归宿。

武士道的精神有价值。除了作用于有这种精神的人之外,也作用于他的敌人。

在中国,武士道的归宿是灭亡,中国老百姓不买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