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龙卧虎小延安

阎寨——太岳山区沁源县城南15华里的一个村庄。这里,山明水秀,沁河水环村而过,村东两个突兀而起的小山构成了它的天然屏障。要说,这阎寨既非名城,也非古镇,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拥有四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庄而已。但如今的阎寨却因着中共太岳区党委和太岳军区司令部驻扎于此而显得非同一般。进而被广大群众尊称为太岳区的“小延安”。其实,这话并不算夸张。此时的阎寨,确实是藏龙卧虎,将星汇聚。不信,就让我们看一下这些醒目的名字吧:陈赓、薄一波、王新亭、安子文、裴丽生、牛佩宗、周希汉……哪一个不是智勇兼备,久经考验的革命战士?而当此时此地,正是这些在日后的中国革命战争中光彩耀目的人物,组成了太岳区党政军的领导核心。

这里的抗战形势,是陈赓始料不及的,任凭抗战风云骤变,太岳区巍然屹立其间,无怪乎薄一波同志对这里的抗日前途充满信心,看来,开创敌后抗日根据地是他的拿手好戏,陈赓想到这些,心情格外好,便不由得唱了起来:“司马懿,你大胆起来,咱二人……”

“哟!这京剧还唱得真地道。”王新亭破门而入,开玩笑地说:“有啥好事,高兴应大家分享嘛。”

“你已经分享了。你呀,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陈赓神色飞扬地说。

王新亭被一句唐诗给搞糊涂了,边思索边说:“只缘身在此山中……,我的司令员同志,啥时候学会拐弯抹角的,快说说你的‘庐山真面目’。”

“你猜猜看。”陈赓越发打趣地说。

正当二人“捉迷藏”的时候,参谋长周希汉一身尘土两颊汗地在门外喊道:“报告司令员,训练完毕。”

不等陈赓回话,王新亭一把拽住周希汉,把刚才的情况学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来,来,来,你给参谋参谋,这个‘庐山真面目’是指什么?”

周希汉胸有成竹地说:“政委,这可难不住我。”说罢,瞅着陈赓扮了个鬼脸。他非常了解自己的老首长,他知道“陈赓一唱,喜从天降”。

陈赓乐哈哈地说:“牛皮可不是吹的,说说看。”

“准确地解释,这句唐诗换四个字就是旅长的本意。”周希汉咬文嚼字地说,“不识老薄真面目,只缘身在太岳山。”

“哈!哈!知我者,希汉也!”陈赓爽朗地喊道。

王新亭恍然大悟,边拍着脑袋边说:“是啊,是这样,有道理,我想得离题了。”

“哈哈哈哈……。”三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确实,太岳区群众的抗日情绪之高,是在别处不多见的。而太岳区党委书记薄一波在此中的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正因如此,陈赓、王新亭都为有这么一位优秀的地方党的工作者为搭档而高兴,一说起老薄话就多了。而现在,正当他们沉浸在对形势的欣慰和对老薄的一片夸赞之中的时候,门外又是一声“报告”。

“进来!”随着周希汉一声传唤,三八六旅情报员赵老忠,气喘吁吁,神色紧张地推门而入。

“别急,坐下喝口水,慢慢讲。”陈赓冷静地说,周希汉随即递过一碗水来。

赵老忠接过碗并没有喝水,开口便说:“我从上襄垣绕道长子赶来,据可靠情报,鬼子准备31日号出兵五路包围阎寨。”“哪五路?”陈赓边说边打开地图,王新亭、周希汉也围拢过来。

“第一路,从鲍店经吾元,直扑阎寨。”

陈赓在地图上用铅笔标出鬼子进攻路线,接着问道:“这第二路呢?”

“第二路,从河神庙出发,经罗村,向阎寨迂回;第三路,绕道丰仪,经新店,朝阎寨逼近;第四路,驻扎帮县镇的鬼子,经庶犯,从山路突袭阎寨;第五路从虎亭攻取松交,合击阎寨。五路鬼子共千余兵力,另配备伪军10个大队。”

陈赓一一标出鬼子的进攻路线,边搓着络腮胡子边踱着步,扫了一眼王新亭和周希汉,笑眯眯地说道:“这是我们上太岳山来沁源后的第一仗,必须大胜鬼子。谈谈想法吧。”

王新亭看着陈赓很轻松的模样,一方面打心眼里佩服他的大将风度,另一方面也为此时的形势所担忧,毕竟,鬼子是近1万人的兵力,且配有强大的装甲和重炮,还有空军的辅助。而三八六旅和决死一纵队加起来也不足1万。何况除三八六旅有一些重武器外,其余火力根本不足以与鬼子并论。可是,根据每次的经验,一看陈赓那样子,又分明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谱。便风趣地说道:“别和我们兜圈子了,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军事上我们服从你。”周希汉被王新亭的话逗笑了。

“那好,天机不可早泄。”陈赓扮着鬼脸神秘地打趣道,接着把地图卷起来说:“走,去和一波商量一下,同时还要核实核实情报。”

太岳党委书记薄一波的窑洞和陈赓、王新亭同在一所大院子里。陈、王、周三人刚跨进门坎,薄一波便连声说道:“我正要找你们呐,各位大将军,快上炕坐。”接着探询地问道:“鬼子要包围阎寨了,分五路突袭,这情报有了吗?”

陈赓说:“我们也得到了同样的情报。这不都找上门来了吗。”

薄一波笑容满面地对陈赓说:“自从你们来了,军事上我可就有靠了。打仗当然要听黄埔高足的指挥了。”

王新亭、周希汉打着哈哈,陈赓戏谑地说:“我的薄书记,什么时候也学会吹捧人了?”

薄一波向陈赓解释说:“我可没有吹捧你,这是刘、邓首长对我专门交待的。”

王新亭插话道:“刘、邓首长也向我们交待过,重大问题要征求薄书记意见。”

四人相视,片刻无言,心里都同时感到有一股暖流在全身翻滚、运动。

“好吧,书归正传,说说我们的打法吧。”薄一波把一张地图摊在边长约1.5米的正方形石板桌子上。

陈赓侃侃而谈:“鬼子从东、南两面对我包围,而又网开西、北,说明鬼子傲气十足,轻视我军,是骄兵一支,取胜骄兵,最有效的打法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薄一波点点头,满意地说:“有道理,这是对敌人心理的研究。”

陈赓继续说:“为了使根据地人民少受损失,我们要打破常规,拒敌于沁源之外,更不得染指阎寨。敌人不是五路突袭吗?我们就来个五路拒敌、分五个战场消灭敌人。”

“哎!司令员,这可是有悖于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消灭敌人的原则啊。”周希汉对陈赓提出了少有的疑问。

“对,是有点反常规,但我们可利用的也就是这个反常规。兵法讲‘兵无常势’,又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家想想,从抗战以来,我军每次出战,哪次不是集中优势兵力,力求以多打少,不打则已,打则必胜呢?”

“对,对呀!可是……”三位“听众”各有所言又均无所言。

“可是,”陈赓这时候眉头一展,解释道“我们不要忘记,敌人也是以此原则来看待我军的,他们也吃透了我们这套战法。你打东路,则西路敌必放心地大胆突进,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有两支重兵来分头行动了,而这一次,我们就是要出其不意,让五条路上的鬼子同时感到我们是以优势的兵力来打击他,再把三八六旅的山炮野炮放它几响,我就不信鬼子脚底下不抹油。”

“好!诸葛武侯平安拒五路,今日将重演了。”王新亭击掌而呼。

“大手笔,都说你陈赓艺高人胆大,看来是把鬼子也吃透了,焉有不胜之理。”薄一波点头微笑。

“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多东西,看来是学无止境艺无止境啊!”周希汉感叹道。

“不,你周希汉已经大有长进了。而且,这具体安排部署兵力、设置战场、调动鬼子可都靠你周希汉呢。”

“好!今天这军事部署我算可以乘凉了。先说一句,后勤保障,担架队绝对没有问题,咱太岳区的老传统,要多少有多少,要什么给什么。”

满屋的阳光渐渐移到院里,地图边围着的四个人目光集中到陈赓手中的木棍上,只见他非常自信而坚定地说道:“对鲍店之敌,在其必经之地刁梢岭半山腰设伏歼灭;对河神庙之敌,在其经过罗村时,引到村北的九岔沟,装进口袋里打,注意,路边的水塘边要多埋几颗地雷,对第三路敌人嘛,”他连续抽几口烟,接着说道:“全歼于新店北面的棋盘山脚下,山上的小路只派一挺重机枪当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故县镇来敌,在青龙山上设伏突袭,关键是把这一路敌人的核心——骑兵部队打乱;对绕亭来兵,在山头上多垒石头,乱石滚下,满山遍野,吓也把鬼子吓趴喽。嘿嘿!”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就在陈赓、薄一波等人在阎寨村的窑洞里商议抗敌之策的前三天晚上,太原城里,灯火辉煌的日本陆军第一军司令部会议室里,一个会聚了日军驻山西占领军联队长以上军官的将佐会议正接近尾声。第一军司令官,个子高大魁梧,完全不象日本人的松岩义雄中将正在训话:“诸君,不要以为一段时期以来本战区战事较为平静我们便可以高枕无忧。不对的!大日本皇军的责任决不在于维持一地之治安,我们的任务还很多。远的不说,南洋就需要我们去开展,诸位难道连这点都忘记了吗?为此,我们才决定清扫有共产党八路军留在我中心地带的太岳区,使其不得再有闪转腾挪的余地,那样,刘邓的一二九师也就孤掌难鸣了。刚才有人说,陈赓和三八六旅上了太岳山,又有人说,三八六旅的主力仍在冀南活动,可能仅仅是陈赓本人或他的司令部上了太岳山。我首先要说,花谷正君,”他对坐在侧席首位的日本少将怒目一视,然后又说:“这么点情况都搞不明白,你这绰号‘中国通’的参谋长不感到是耻辱吗?当然了,不管陈赓和三八六旅在不在太岳山,冀南的皇军怕他,我们不怕!真正的皇军怕过谁?只有让别人怕我们!只能让别人怕我们!现在的情况是,不管陈赓部队在不在太岳山,我们都要派重兵围剿他。5个联队的日军再加上10个大队的皇协军,这已经是我们手中不可能再多的机动兵力了,而且,就算陈赓的三八六旅全部在,他也一口吃不下我5路中的任何一路。所以,我们的战术是,不管哪一路受到攻击,则一路据守待援,四路分进合击,务求一举全歼三八六旅或薄一波游击队的主力。一战荡平阎寨肃清太岳。诸位、听明白了吗?”

“哈依!”一片整齐的呼应。

31日这天,仍然是个大晴天。三八六旅和决死一纵队的8个团,天不亮就按陈赓司令员的部署提前进入伏击阵地隐蔽妥当,严阵以待。打伏击最难熬的是等待,是引诱鬼子上钩,钻进圈套。已经上午10点钟了,五个战场还都没见到鬼子的影子,战士们真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可是,坐在阎寨村窑洞里的陈赓司令员却显得不急不躁,不时还和人开个玩笑、哼两句京戏。

大约10点20分,从故县镇方面来的鬼子在骑兵引导下好不容易在青龙山下露面了,因为路窄,山高,马匹行走困难,他们只能一个挨一个鱼贯而行,走着走着,高大的东洋马不动了,骑手们便又下马牵着马走,口中不断骂着,诅咒可恶的长官何致于给疾奔如飞的铁骑选了这么一截人不能骑马,反倒让马欺人的倒霉路线。千把号鬼子趾高气扬的神色看得出,他们终究是一支颇具战斗力的队伍,而且谁也没有料到这里会有八路军的伏兵。

艰难的路线,终于使拉着、赶着战马的鬼子兵气喘吁吁了,他们有的把枪斜倚在身上,有的把战刀耷拉在马蹬上,野村中队长看见自己的骑士们受这份活洋罪,也从心里对大队长中村一郎的命令恼火万分。本来,以野村的方案,就是沿二沁公路骑马疾进,打陈赓一个出其不意,可是不知中村大队长是在冀南平原吃怕陈赓的亏了还是确有高招,非让走这青龙山不可。走就走吧,又非把临时配属的野村骑兵中队放在前锋部队的位置上。名曰隐蔽前进,其实,说穿了还不就是怕吃陈赓的苦头,让不是他中村一郎心肝的骑兵作挡箭牌?

“哼!我倒要看看这个陈赓有什么了不起,今天我若夺了头功,看你中村脸上有何光彩?”想到此,野村的劲头不由又上来几分,冲他的骑士们高声叫喊起来:“巴格!统统给我轻装前进,下午3点以前,一定要赶到阎寨。”

中村没有想到,他的这一举一动,早都收入了青龙山顶两架望远镜框内。从早上6点起,三十八团和三八六旅特务营就埋伏在这里。尽管半天的时间,又冷又饿,连口水都喝不上,但是,为了打好这场仗,战士们毫无怨言,隐蔽得就如同一山茅草静卧其间,真正是纹丝不动。

眼看着鬼子就到山顶了,100米、50米、20米、10米,鬼子的引头马就要踏到坐镇指挥的王新亭政委的鼻尖了。“打!”一声怒孔,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王新亭准确地打出了第一枪,一匹东洋马就地卧倒。几乎与此同时,崖畔上、草丛中,十多挺机枪吐出了追魂夺命的火蛇,步枪和冲锋枪射出了更加密集的子弹。

“巴……”下一个格字还没有喊出,骄横无比的野村中队长之魂已经快速飞回了东洋海岛。一个齐射过去,半个中队的鬼子骑兵已经集体报销。剩下的借着层层叠叠的巨石作掩护,扔掉战马,向下山的路掉头而去,而此时,中村一郎的大部队刚刚到达山下,看着眼前的一幕,中村抹抹漂亮的仁丹胡,嘴边挤出两声轻轻的狞笑。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了不起的野村君,祝你早日成仁。然后,他又给部下下达了固守待援的命令,同时,急电太原总部:

“我部于青龙山下遇陈赓主力截击,敌约2个团之众,并配有重炮部队,据悉,陈赓也在此地督战。请总部急令各友邻部队驰援以毕其功于一役。”

太原,松岩义雄司令部,踱着步子,吸着烟卷,正在等待前方战报的松岩义雄司令官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看看表,正午已过,按部署,五路皇军都该在薄一波的根据地——阎寨汇合了。怎么,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嘟,嘟……”门铃响了,一脸焦急的作战参谋拿着一封电报走了进来。

“慌什么?”松岩司令官很不满意部下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任何失态。军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保持高度的冷静,这是松岩义雄的信条,也是他从军多年的经验。松岩司令官并不急着让参谋汇报,而是正正军帽,把高大魁梧的身躯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座椅上,这才伸手轻轻一摆,从参谋手里接过那份电报。

这电报不看则已,一看之后,倒大出那参谋的预料,中村部队在青龙山的受挫,不仅没有引起松岩司令官的一丝沮丧,反而使他的脸上大放光彩,眼中充满了激动。

“去,立即给我们花谷正君发报,”松岩司令官传令:“严令鲍店,河神庙,虎亭等路皇军,火速向青龙山合击,务求活捉陈赓、薄一波。”说完,又止不住自言自语:“陈赓呀,陈赓,今天你碰到我的手中,怕是难施神通了。”

“报、报告!”第一位参谋还没有离开,第二位手持电报的参谋已抢了进来,不等松岩示意便高声念到:“我部于棋盘山遭遇陈赓大部队伏击,火力之猛,战法之精,从未见过。据侦察,陈赓司令即在此处。我部将按预定战术,固守待援,以求力歼陈赓之三八六旅于是役。”

“报告……”

“报告……”

“报告……”

一迭连声的报告,内容大同小异,分别从五路日军的前线指挥官手中传到参谋手中,又传到松岩义雄司令官眼前。

死一般的沉寂,被电报已经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参谋们,更被松岩司令官这奇特的沉默弄得莫名其妙。大家你看我,我瞧你,谁也不敢吭声。只有松岩,他的沉默自然与众不同,仅仅是这几份电报,已经教他实实在在地领教了陈赓这位非同凡响的对手的厉害。从心里讲,他很为他的对手有如此高超的指挥艺术而感到敬佩,但他又不能不对这个对手的狡猾感到恼火万分。同时也对部下的“无能”而愤怒。荒唐!一个陈赓,又不是孙行者,怎么会使出分身法来在五个战场同时出现呢?而敌情不明、盲目用兵,恰恰是兵家之大忌呀!尽管他不愿承认,尽管他极不情愿,但是,做为一个明智的军事家,他还是及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