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燕归来

1942年秋,中国第一夫人宋美龄作为委员长的私人特使首次出访美国,引起美国朝野普遍关注。

在本世纪上半,交通尚不发达,飞越太平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多数美国人心目中,中国仍然是个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国家,因此这次国事活动引起人们浓厚的兴趣。

何况来访的主角还是一位夫人。

10月27日下午,贵宾的包机在华盛顿机场徐徐降落。机场铺了红地毯,等候已久的人群朝飞机拥去,数十名新闻记者立刻把照像机对准了机舱门。

舱门缓缓启开,一位带着矜持微笑的夫人出现在舷梯旁。所有在场的美国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镜头前的中国第一夫人并不是想像中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而是一位气质高贵光彩照人的年轻女士。

夫人现场接受新闻采访。

夫人面对记者的包围,操一口地道的美国英语对答如流。《纽约时报》记者抢先询问夫人此行有何使命,夫人略一思忖,自豪地说:

“我为寻求中美友谊而来。我相信上帝不会让两个伟大的民族彼此隔膜。”

其实夫人的话只道出了一半意思,她的另一个使命是到美国治疗神经性皮炎。但是夫人的回答已经赢得人们满堂喝彩,第二天美国许多大报都引用这句话作为新闻标题。

《华盛顿邮报》记者问及夫人的信仰,夫人答:“我愿意向各位透露一个私人秘密,我和我的丈夫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我一家都是上帝的仆人。如果我亲爱的美国朋友还想多了解一些情况的话,我还可以告诉大家:许多年前,我父亲曾经在你们国家做过美以美会牧师。”

记者们飞快地记下了这条爆炸性的新闻。中国第一夫人的父亲原来是个受人尊敬的美以美会牧师。

哥伦比亚广播电台记者请夫人对听众谈谈访美的心情和感想。夫人接过麦克风,用一种略带忧伤和动情的声音对成千上万守候在收音机旁的美国人娓娓倾诉:

“也许我应当说,我是一个最有资格把美国当作第二故乡的中国人,因为我从小在这个民主友好的伟大国家长大成人。在佐治亚洲,我至今仍然清楚地牢记着那里的一切:美丽的查塔胡奇河,奥尔巴尼的森林,哈迪维尔的阳光和海滩。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我还在那里完成了从小学到大学的全部学业。我有过许多要好的美国朋友,珍妮特、玛丽、黛莉思……亲爱的,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我还要说,我应当感谢美国,是这个伟大的民族教育培养了我,使我能够将美国的民主自由思想带到我的国家,改变那个国家的贫穷、愚昧和落后……最后,我要说的是:我对此行充满信心。我相信我的访问一定能够取得圆满成功。因为我了解美国,就像美国也将了解她的最可靠的朋友中国一样。谢谢。”

夫人的初次亮相在华盛顿引起轰动。

中国夫人的出现无疑在感情奔放和容易冲动的美国人心目中唤起一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亲切感和怀旧感,她使人联想到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重返娘家。连罗斯福总统看过当天的报道,也禁不住啧啧称赞:“这位夫人真是个天才的外交家。”

只有瘦高个霍普金斯对此表示怀疑。他吭哧吭哧地咳嗽着说:“恐、恐怕是个有、有天才的阴谋家。”

从此,蒋夫人开始了她个人在中美关系史上意义重大的美国之行。她频频露面于美国政界和社交界,出入于白宫和参众两院,所到之处无不激起一片片热烈赞扬与欢呼之声。

访美第1周,夫人应邀前往美国国会发表演讲。在夫人的所有外事安排中,这是其中最关键最重要同时也最艰巨的一项活动,因为演讲结果将直接影响援华物资修正案和贷款计划的顺利通过。

那天,中国夫人身着端庄的黑丝绒旗袍出现在国会山庄讲坛上。在柔和的华灯照耀下,她看上去是那样高贵华丽,优雅大方,宛如一座东方圣母玛丽亚的雕像。

“尊敬的议员先生们——”

雕像微启玉齿,演讲开始了。

“……请记住,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乞讨或者博取某种廉价的同情,我是代表一个伟大的国家漂洋过海,来向另一个伟大的国家寻求友谊和支持的,不论这种支持是道义上的还是物资上的,都将使我感到满足和欣慰。我还要告诉诸位先生:我的国家正在遭受一个野蛮民族的残酷侵略,并且这种侵略已经进行了整整十年。而那个野蛮民族不久前又悍然袭击了你们伟大的国家,正是这个共同的敌人把我们两国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夫人历数了日本侵略者的种种罪恶行径和中国抗战的艰辛,讲到动情之处,不禁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国会一片肃静。议员们全都被夫人的丰采和演讲打动了,许多议员感动得热泪盈眶。

“真了不起啊!”后来成为美国总统的哈利·S·杜鲁门议员评论道:“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扣人心弦的演讲。蒋夫人使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演讲结束,几百名议员全体起立,鼓掌达数分钟。

蒋夫人刮起的旋风摇撼了国会山庄。

“美国人正以超过其他任何人的注意力倾听来自中国的声音。”(《时代》周刊语)

“她使国会觉得是在倾听一位世界伟人的演讲。”(《巴尔的摩太阳报》语)

“国会被……吸引了。……惊愕了。……缭乱了。”(《生活》周刊语)

而一位叫卡尔·桑德伯格的记者则怀着赞叹的心情在《旧金山快讯》上写道:

“她所要表达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地球上生活的全人类。”

蒋夫人的出现无疑使美国公众感到熟悉和亲切,他们把这位回娘家的黄皮肤女儿当作中国的缩影,觉得中国似乎并不遥远,也不隔膜,彼此早就是亲戚,从而激发起一种想要表达友谊和支持的强烈愿望。在麦迪逊花园广场,蒋夫人与议员威尔基同台演讲,3万听众欢声雷动;在好莱坞圆形音乐厅,专程赶来听夫人演讲的听众达六、七万人,创下当地演讲史上的奇迹。夫人还在美国到处进行募捐旅行,在各大广播公司的专题节目中频频露面。

蒋夫人成为那一年美国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

美国最有影响的三家杂志都将夫人的照片刊登在封面上,并连续发表系列专访报道。夫人每天还会收到许多来自美国各地的信件和礼物,有时一天多达数百件。有一次,一位名叫卡塞林·奎因的夫人从新泽西州的东奥林奇寄来一封信,信中附有一张1937年的新闻照片和3美元的汇票。照片拍摄的是上海遭受日机轰炸后孤零零的小女孩坐在铁轨上哭泣的情景。奎因夫人恳请蒋夫人收下汇票并激动地写道:“这3美元是我3个女儿捐献给照片上这个中国小女孩的,希望她已经找到了父母。”

美国舆论迫切希望援助中国的要求和激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白宫和国会,它产生的直接后果是促使美国政府立即作出提供贷款和增加对华援助的决定。这种情形使得美国的另一个欧洲盟国深感不安。英国驻美大使哈利法克勋爵忧虑地向伦敦报告说:目前美国国会在公众激情浪潮的冲击下,有向华府作出难以实现之承诺的危险。

蒋夫人的美国之行获得极大成功。

与美国公众的欢声雷动相反的是,中国夫人在白宫的美好形象正在遭到难以挽回的破坏。

蒋夫人赴美之初,罗斯福总统夫人埃莉诺曾亲往宾馆探视。总统夫人觉得中国的第一夫人是那么年轻,又是那么娇嫩和弱小,以至于这位有6个孙子的美国祖母产生了想要帮助并把她当作女儿来照顾的愿望,于是一周之后,中国夫人带着她的全部随从和2名美国护士住进了白宫。

作为中国最有权势同时也最富有的宋氏家族成员和委员长夫人,宋美龄很快又向人们显露了她的性格和本质中的另外一个侧面。

毫无疑问,夫人的生活是极为优越的,并且是中国帝王式的优越,她的生活用品全都从国内随机运来。她的衣物之多,令总统夫人瞠目,埃莉诺私下只好把她同古埃及皇后相提并论。夫人卧室的丝绸床单每日一换,如午睡则要换两次;地毯窗帘的色彩图案依脾气和情绪而定,时常都要换来换去;这在战争期间的白宫被看作一种相当奢侈的铺张和浪费。夫人不喜欢到餐厅用餐,而是更愿意呆在寝室里让人侍候。她对饮食十分挑剔,常常面对一大堆精美的食品发火。夫人的随从有专人负责在全国各地采购食品,有的东西则需要飞机专程从中国运来。

白宫里每间房屋都装有电话和电铃,但是夫人偏偏讨厌电铃,她喜欢用击掌或叫喊的方式使唤下人,并且稍不如意就把顺手的东西,比如茶杯花瓶或者饭碗汤盘砸在下人脸上。有一次一位白宫服务员不幸领受了夫人的坏脾气,结果激起全体白宫服务员的愤慨,他们宣布集体罢工一天,并向美国总统提出抗议。

蒋夫人每次外出都有许多讲究的排场,白宫特工部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大动干戈。但是夫人偏偏又喜欢随心所欲地改变计划,常常弄得警卫们无所适从。特工部一位将军坦率向夫人指出,请她今后不要再随意改变活动日程。夫人却勃然大怒,马上给总统打电话要求撤掉这个将军的职务。

中国夫人由于颐指气使,骄奢无度,因而很快暴露出自己那根藏匿不住的封建主义尾巴。她后来成为白宫历史上最不受欢迎和声名狼藉的客人。

对中国第一夫人的观察最为深刻的莫过于白宫那位行动不便却头脑清醒的男主人——罗斯福总统了。总统从蒋夫人身上嗅出一种中世纪封建王朝的腐朽气息,而这种气息是与夫人的华贵外表,优雅谈吐和富有同情心的演讲格格不入的。

某日,宾主共进晚餐。席间罗斯福就美国工运领袖约翰·L·刘易斯发起的工潮事件询问蒋夫人,如果中国政府在战争期间遇到类似的棘手事情会怎么办?

蒋夫人正在啃一只鸡翅。她停止咀嚼,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优雅地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然后轻松地说:

“喏,先生,就这样办。”

总统瞠目,与自己的夫人面面相觑。后来总统同人谈起这件事曾厌恶地表示:难道这样的领袖能把自己的国家引向真正的民主吗?

然而,中国夫人的访美之行毕竟获得了圆满成功。次年5月,夫人满载而归。作为那个特定时代的中国特使,宋美龄运用自己的地位和才能为中国抗战做了许多有成效的工作,并为中国政府和她自己带回了大批美国礼物,其中包括战争急需的许多武器装备和一笔5亿美元的战争贷款。另外同样值得大书一笔的是:宋女士一下飞机就投入到抢购美国债券的狂潮中。美国国会批准的战争贷款以债券形式在中国发行,头3天就被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包揽其中五分之三。宋美龄与其胞姐宋蔼龄各购进5千万美元的债券,宋子文购进3千万。据美国联邦调查局1973年公布的调查报告称,截至1945年9月底,宋子文在美国大众和花旗银行一共存入7千万美元,宋蔼龄7千万美元,宋美龄不愧是第一夫人,她以个人名义存入的美元多达1亿5千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