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红烛潘兰珍

感情这个“怪物”,真会捉弄人。

潘兰珍回到家中,内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一个人睡在冷如冰霜的被窝里,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她甚至想到,先生夜里睡觉,要是有一个贴心女人给他焐脚,那该多好……想着想着,倏然萌生一个念头,她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道:

“对,主意就这么定了,明天去找许姐……”

第二天,适逢潘兰珍调班休息。一大早,她手里拿着棒针和毛线,兴冲冲地向邻居许姐家走去。

潘兰珍来到许姐门前,只见她正在铲扫门前雪。她放下手中的棒针和毛线,上前就抢过许姐手中的铁铲,并说:

“许姐,侬歇会儿,阿拉帮侬铲雪。”

“这怎么行呢?”许姐执意不肯。

“好,阿拉帮侬铲雪,侬帮阿拉毛线衣起个头,这下好了吧?”

“兰珍,这毛衣是男式的,还是女式的?”

“男式的,年纪大一点儿的。”

“给你爸结的?”

“不是,是给王先生结的。”

“兰珍,你救了王先生的命,现在又给他结毛衣,你心真好。”

“许姐,你觉得这位王先生怎么样?”

“说不准,看样子这位先生蛮有学问的,很少出门,常常见他在写什么,说不定,也是一位穷先生,否则,怎么会住到永兴里这个穷人住的地方?”

“许姐,人穷有什么要紧,只要人好就行。”

“兰珍,看样子你要拜他做‘过方爷’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

“啥意思?”许姐不解地问。

“许姐,阿拉……”潘兰珍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阿拉……究竟是啥意思,你快说嘛!”许姐这一问反使潘兰珍一下子羞红了脸,低头不语了。

许姐看她这副羞赧的样子,刹时心中明白了潘兰珍欲言又止的意思了。她理解潘兰珍——一个大姑娘岂好开口吐出心底的“秘密”呢?许姐向潘兰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边开玩笑边开门见山地说:

“兰珍,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位王先生?”

许姐这句话,直捣潘兰珍的情怀,说得她既心花怒放,又羞得无言可答,许姐毕竟是过来人,她懂得少女的心。于是,又说道:

“兰珍,你爱他就爱嘛,怕什么羞。”

“许姐,侬说这事能成吗?”潘兰珍见许姐十分理解她,心里踏实了,于是鼓足勇气,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儿。

“我问你,王先生已50多岁了,你20岁还没到,你真的爱他吗?你爱他什么?”

“阿拉真心爱他,爱他的学问,更爱他的人好。”

“好,要爱就爱到底!”

“许姐,侬看这件事怎么弄好呢?”

“我有办法。你过来,我教你。”

潘兰珍满脸羞红而又露出丝丝甜笑,走到许姐身旁,许姐贴耳对她如此这般地点拨一通,潘兰珍频频颔首……

这天,雪霁天晴,里弄的屋顶积压一片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映衬出一个白色迷人的世界。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享受这温暖的阳光。清晨,潘兰珍提篮踏雪去小菜场,买回了许多菜,直奔陈独秀房门。陈独秀见了忙问道:

“兰珍,今天是什么喜事,买这许多菜。”

“还礼!”潘兰珍随口答道。

这一老一少,洗的洗,切的切,忙得不亦乐乎。晚上,师生俩高高兴兴地吃着丰盛的晚餐,有说有笑,举杯互敬,情思缕缕……

晚饭后,陈独秀对潘兰珍说:

“兰珍,我同一个朋友约好,有点事要出去,要很晚才能回来。你把碗洗好后,就回去休息吧。”

“先生,冰天雪地路很滑,要慢点走,早回来。”潘兰珍关切地说。

“好,阿拉慢慢地走!”陈独秀学着上海腔,风趣地说道。说着,陈独秀迈步走出家门,背影消失在雪夜之中。

半夜时分,陈独秀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了。一跨进门,就像冻僵了似的,呆立着,映入他眼帘的是:

他的床头上贴着鲜红的“喜”字,床上放了两床丝绸新被和一对崭新的绣着鸳鸯的枕头,一张破旧的写字台上,还点着一对红蜡烛……潘兰珍梳着油亮亮的短发,还散发着香味;穿着一件红色丝绸绵袄,脚穿一双绣花红鞋,一身新娘子装束。见陈独秀回来,她神色激动,羞涩低头,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端坐床沿的中央……

陈独秀见状,一时失去了主意,不知所措。停了好一会,似乎从惊愕中醒来,抑制住感情地说:

“兰珍,我比你大30来岁,这件事你考虑过吗?”

“先生,阿拉慎重考虑过,并和许姐商量过,小说中说,真正的爱情是没有年龄界限的,侬不是很崇拜国父孙中山吗?国母宋庆龄女士,不是比国父年龄小20多岁吗?只要真心相爱,志同道合,白头偕老,年龄大小并不妨碍结婚。”

“兰珍,国父、国母是伟人,我是个穷瘪三,岂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先生,伟人、小人都是人,恋爱、婚姻是没有年龄界限的。”

“你还是个孩子,我穷得叮当响,不能让你受苦!”

“阿拉不怕苦,也不后悔!阿拉只爱侬的才华与真诚。一生一世,不弃不离。同时,阿拉有工作,能养活侬。侬会写文章,也能挣钱,我们患难与共。”说完,潘兰珍脱口吟诵起陈独秀教她的《上邪》诗,表达真情实感: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衷。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难道,我们就真的这样……”陈独秀正在进退维谷时,许姐提着一挂鞭炮,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贺道:

“祝贺王先生和潘兰珍女士新婚大喜!百年好合,相亲相爱!”说着,许姐点燃了鞭炮,喜庆的鞭炮声在雪夜中“噼哩啪啦”响个不停。

陈独秀和潘兰珍结成一对老夫少妻,一时成了永兴里这条里弄家喻户晓的新闻,尤其是那些妇道人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个王先生,也太缺德了!”

“哎哟,他可以做阿珍的阿爸了!”

“许姐也太糊涂了,怎么能做这个媒呢?伤阴德哟!”

尽管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但这对老夫少妻结合在一块,感情倒十分融洽,炽烈的爱填平了年龄的“代沟”,让那些无知、爱管闲事的妇道人家说去吧!陈独秀暗暗想道,这与他当年与第二个妻子高君曼自由相爱,而受到的家庭和族人的反对、歧视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求得个老来乐,也是晚年的一大慰藉。然而,潘兰珍与陈独秀稍有点不同的想法,她受过流氓的欺骗和虐待,现在获得了真正的爱情,她梦寐以求地希冀生一个孩子,老了好有所依靠。陈独秀则无所谓,他家中儿孙皆有,对此没有渴求,能生则生,不能生也无妨。他的这种想法,也只能埋藏在心中,他与潘兰珍结合时,潘兰珍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和家世,陈独秀怕暴露身份,惹出麻烦,也只得昧着良心“瞒着”她了。在那国民党悬赏捉拿他的日子里,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陈独秀毕竟年过半百,身体又多病,生育能力不像年轻时那样旺盛了。结婚近两年,也未能如潘兰珍的愿,盼子未得,只得花50块大洋,收养了穷人家一个才4岁的小女孩,起名叫潘凤仙。小凤仙天真可爱,这对老夫少妻倒也十分喜欢,给他们的新生活增添了不少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