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些日子,花谷正得意于同阎锡山的“密晤”,你阎锡山虽为中国之强人,但终了还是让我花谷正牵住了你的“牛鼻子”。当他向冈村宁次禀报后,冈村大加赞赏。紧接着,亲自委派驻华北方面军参谋长安达十三中将,亲莅晋阳,视察军务,商定军机要事。

正因如此,运用兽皮武装起来的会议室今天却大员满座。他们是:安达十三、松岩义雄、花谷正、特务头子林龟喜、三十六师团、二十七师团、四十一师团的师团长和独立第三、第四、第九、第十六混战旅团长官以及第一军司令部的高级参谋人员等。

松岩义雄其人,官职虽然显赫,但口齿笨拙,不善辞令。安达中将受冈村司令官委托来晋,犒劳三军,他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只听他干咳了两声,结结巴巴地说道:“首先,我以,咳,我代表第一军全体忠勇官兵,热烈地,咳,欢迎安达参谋长的光临!现在,请安达参谋长训示!”在场诸位热烈鼓掌。

“岂敢,岂敢,”安达鼓着鱼肚眼睛扫了一圈在座的诸位将领,见除花谷正微露傲气外,其余各位虽都同自己一样授中将军衔,但表情都很谦虚,便想伺机敲敲这位靠着出身和冈村宁次的大手扶持而目中无人的少将参谋长。于是,他藏而不露地说:“冈村司令官派我来晋阳,第一是表彰花谷少将对阎锡山工作的成效,犒赏全军将士;这第二嘛,是检查第一军防务,特别是对太岳区的清剿进展如何?”说到此,他斜视了一眼花谷正。

全场鸦雀无声。因为大家都晓得清剿太岳区的战事是冈村司令官亲自选定让花谷正带兵实施。而花谷正平时恃才自傲,对师团长、旅团长的态度蛮横,就连松岩义雄也从来没被他放到眼里。所以,当安达有意刺了花谷正一句的时候,大家心里就象注入糖水似的,感觉甜丝丝的。

而花谷正呢?当然不是听不出安达的话中之刺,心想:“好你个安达,竟敢对我一口糖一口屎!谁不知道你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常败将军!百团大战后,冈村曾指责你安达是参谋长中的‘处理品’,是‘酒囊饭袋’。”想到此,花谷正冷笑一声说:“报告参谋长,八路发动百团大战,我军裸露于华北前沿,深受其害。对此,参谋长您是很清楚的。在下以为,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安达被花谷正后两句话弄晕了头,在座各位也不解其意,目瞪口呆。花谷正接着说:“这是孙子兵法中的第二十七计,假痴不癫。”

安达迷惑地问:“意思是……”

花谷正侃侃而谈:“此计是:宁可假装糊涂而不行动,不可自作聪明而轻举妄动。要沉着,暗中筹划不露声色,不泄露一点机密,就象雷电在冬季蓄而未发一样。”

花谷正一番高论,众将领自叹弗如。就连安达也从心里自认不是花谷正的对手,他哭笑不得地问道:“依花谷君之见,清剿太岳区何时为宜?”

“报告参谋长,眼下为宜。”花谷正胸有成竹地说,“第一,百团一役,我军虽损失惨重,但经休养生息,元气渐复,而八路损失也未见轻;第二,山西军阀阎锡山答应不插手我军与八路之摩擦,我军长驱直入,后顾无忧;第三,眼下已是秋季,部队作战,可免遭炎热或寒冷之苦。”

众将领被花谷正的多谋善断所征服,心里赞叹:如此满腹韬略之才,实在求之难得。只见安达眯着眼睛道:“你这是知己了,还有知彼呢,陈赓部队的情况……”

花谷正道:“是的,安达参谋长所提极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陈赓部队的情报,我已安排超一流情报员‘野牡丹’和‘刺玫瑰’去执行任务。”

在各位将领看来,花谷正的韬略,简直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安达咬着松岩义雄的耳朵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不无赞赏地说:“冈村司令官选定花谷正君率兵清剿太岳,实在是匠心、慧眼!具体打法……。”

花谷正抢过安达的话头说:“具体打法,容我再斟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要寻找太岳部队的主力进行决战!”

花谷正把此次军机会议的话头已经挽住,众将领意识到这又是花谷正的高明之处,看起来,具体打法他已心中有谱了,但又不愿让太多的人知道,此等军机大事,当然也是不打听为妙。因此,互相看看,便都知趣地转移话题,而后由军机处依次鱼贯而出。

这天,在陈赓司令员的窑洞里,会议从上午开到下午,又从下午开到晚上。会议集中讨论两个问题,统一团以上干部思想。一个是百团一役,能否打得鬼子放下屠刀,泯灭其灭我之心?大家看法如出一辙:否。另一个是鬼子肯定要对太岳区大举报复,我军如何打胜此役?对此,则产生了不同看法。

窑洞里,一盏豆油灯忽闪忽闪地跳跃着,透过昏暗的灯光,在窑洞最里面的一盘大土炕上,挤坐着太岳纵队的团以上干部。屋小人多,烟雾腾腾。陈赓打坐在炕的中央,前面放着一张小方桌,只见他使劲抽了两口烟,摘下黑架眼镜,大声说道:“怎么都哑巴啦?有不同意见是正常的嘛!谁敢说自己的看法肯定正确?”

“是的,我们的本意是通过这次‘诸葛亮’会,在比较中形成一个统一的认识,确定下一步行动方案。所以,”王新亭字斟句酌地说:“希望同志们一要允许讲不同意见,让人家把话讲完;二要把自己的意见讲具体些。请同志们继续谈。”

陈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不要等我说,今天是你们不说我不说。怎么样?”然而,又是一阵沉默。其实,大家也并非不想说,只是因为此次会议所议问题事关重大,大家都怕说不准。另一方面,就是各团长平时在重大问题上都依靠陈赓司令员依靠惯了。都想等司令员说了再说。

“我来说几句。”五十九团团长胡兆祺清清嗓子说:“沁源养育了我们这支部队,我们要誓死保卫这块土地,保卫这里的老百姓。因此,我以为,我们应把部队埋伏在沁县、屯留、安泽、霍县、平遥、介休与沁源的交界地带和路口,象上次粉碎鬼子五路扫荡一样拒敌于沁源之外。”

太岳七分区司令员苏鲁接上胡兆祺的话茬说:“对彭团长的意见,我觉着从感情上讲是可以理解的,但从实际情况讲,又实在不敢苟同。因为,此一时,彼一时也,具体说,第一,鬼子发兵时间、发兵路线,我们很难准确掌握,部队设伏就无从谈起。而上一次则是因为有内线工作人员的及时汇报,敌人情况我们了如指掌。这次则至今了无音讯。第二,沁源和沁源的老百姓,我们应当保护,可其他县的老百姓,我们同样应当保护,在这个问题上,不存在先与后的区别。”

“我同意苏团长的意见!”三十八团团长蔡爱卿接住说:“‘天要下雨娘要嫁’,鬼子要来就让他进来。在具体打法上,我以为通过百团大战的考验,我军还是能够打胜阵地战的。敌寻我主力决战,我以主力与其对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挫其锐气,后乘胜追击,也未尝不可。当然,避免主力决战,以少胜多更好。”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参谋长周希汉慢悠悠地打开话匣子:“我听诸位所说,觉得都有一定道理。但我们首先应该了解敌人的企图是什么?不错,百团大战我们是把鬼子打痛了,可也把鬼子给打醒了,我想这才是冈村派花谷寻找我们决战的根本原因。”说到此,他不由得看了陈赓一眼。

陈赓感觉到了周希汉的份量,他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他感到,大家的意见,已接近实战,而且各有千秋。他自我感觉纷乱的思绪已趋于理顺,但他还想再仔细听听周希汉的意见,因为他的发言中明显有超出众人之处。他双目深情地看着周希汉说:“希汉,谈谈你的详细想法,嗯?”

周希汉这位年轻的参谋长、陈赓的得力助手确实成熟起来了。他从司令员的眼神里,凭自己的直觉感到,司令员和自己在认识上肯定具有最大的一致性,刚才司令员火爆爆的脾气,对部下毫不客气地批评,反映了他大战前的焦急!作为太岳纵队的参谋长,他本应该、也早就急于拿出一套可行的作战方案,供司令员正确、果断地决策!但是,正如刚才苏鲁所言,这一次是知己不知彼啊。根据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必须从多方位、多角度准确地分析双方的优势与劣势,才能从战略与战术上提出自己的见解。也正因如此,此次作战方案的确定就具有更大的推理因素。

于是,周希汉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我刚才说过,鬼子向太岳区的报复,从战略角度看,是寻找主力进行战略决战。从战术上看,是根据百团大战得出的教训,采用突袭和合围,然后依仗其装备上的优势,陷我于进退维谷态势。所以如果我们也提出‘阵地战’,‘御敌于家门之外’,那就正中了敌人的诡计。实际的情况是百团大战以后我军损失惨重,此次再和敌人阵地对垒,属疲兵再战。因此,我军应反其道而行之。在战略上,以保存实力为出发点,跳出敌人的合围圈。在战术上,不打阵地消耗战,而采取灵活机动的运动战、游击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内线、外线同时作战,兼而用之。”

陈赓用胳膊捅捅身边的王新亭,两人会意地点头一笑。陈赓神采飞扬地说:“打集中的强敌,不如后发制人。战国时期,周显王十六年,魏国围攻赵国都城邯郸,赵国求救于齐国。齐王命田忌、孙膑率军去救。孙膑以为,魏国精锐部队都调往围赵,内部肯定空虚,便引兵进攻魏都大梁,诱使魏将庞涓星夜兼程赶回应战。而孙膑却在桂陵设伏袭击,大败魏军,生擒庞涓。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围魏救赵’。希汉,往下讲吧。”

周希汉也兴奋起来,笑了笑接着说:“为了不使沁源的老百姓遭受更大的损失,鬼子进攻时,我们要动员群众坚壁清野,把老乡们转移到山沟里去。”

陈赓拍案叫好,高兴地说:“全军退却,避敌待机,以退为进,转劣为优。这叫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乐得大伙儿哈哈大笑不已。

果然不出陈赓所料,真是“知我者,希汉也!”各位团长看到司令员那股子高兴劲儿,心里也一下有了主心骨,因为大家知道,司令员不乐意打的仗都能打胜,他愿意打的仗、那就更是必胜无疑。

王新亭当然更相信这位“老搭档”,只见他从炕上跳下地,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老乡的工作,我去和薄书记讲,交给县委和游击队去做。主力部队现在就应做好随时开拔的准备,当然对外则要放出风去,陈赓三八六旅正在计划太岳区保卫战。声势越大越好。最好请国民党的报纸发一张战斗在阎寨的照片,那样,鬼子更相信。”

“好!哈哈,我说你个王新亭,这么高的计谋不早说?”陈赓一把拍在王新亭的肩上,像小孩一样大笑起来。

天上的星星眨着闪亮的眼睛,窑洞里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