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说明

我们且沿着这条迂回曲折的道路跟蒲鲁东先生走下去。

假定被当作不变规律、永恒原理、观念范畴的经济关系先于生动活跃的人而存在;再假定这些规律、这些原理、这些范畴自古以来就睡在“无人身的人类理性”的怀抱里。我们已经看到,在这一切一成不变的、停滞不动的永恒下面没有历史可言,即使有,至多也只是观念中的历史,即反映在纯理性的辩证运动中的历史。既然蒲鲁东先生认为各种观念在辩证运动中不能互相“区分”,那么他就一笔勾销了运动的影子和影子的运动,而本来总还可以用它们造成某种类似历史的东西。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把自己的无能归罪于历史,埋怨一切,甚至连法国话也埋怨起来。

哲学家蒲鲁东先生告诉我们:“我们说什么东西出现或者什么东西生产出来,这种说法是不确切的,无论是在文明里还是在宇宙中,自古以来一切就存在着、活动着⋯⋯整个社会经济也是如此。”(第 2 卷第 102 页)

自身起作用并且使蒲鲁东先生本人也起作用的矛盾的创造力竟大到这样程度,以至他本想说明历史,但却不得不否定历史;本想说明社会关系的顺次出现,但却根本否定某种东西可以出现;本想说明生产及其一切阶段,但却否定某种东西可以生产出来。

这样,在蒲鲁东先生看来,再没有什么历史,也没有什么观念的顺序了, 可是,他那本大作却继续存在,而这部著作恰恰被他自己称为“与观念顺序相一致的历史”。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公式(因为蒲鲁东先生就是公式化的人物)帮助他一跳就越过他的一切矛盾呢?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发明了一种新理性,这既不是绝对的、纯粹的和纯真的理性,也不是生活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生动活跃的人们的普通的理性;这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理性,是作为人的社会的理性,是作为主体的人类的理性, 这种理性在蒲鲁东先生的笔下最初间或写作“社会天才”、“普遍理性”, 最后又写作“人类理性”。然而这种名目繁多的理性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被人们认出是蒲鲁东先生的个人理性,它有好的和坏的方面,有消毒剂也有问题。

“人类理性不创造真理”,真理蕴藏在绝对的永恒的理性的深处。它只能发现真理。但是直到现在它所发现的真理是不完备的,不充足的,因而是矛盾的。经济范畴本身是人类理性、社会天才所发现和揭示出来的真理,因此它们也是不完备的并含有矛盾的萌芽。在蒲鲁东先生以前,社会天才只看见对抗因素而未发现综合公式,虽然两者同时潜藏在绝对理性里面。既然经济关系只是这些不充足的真理、这些不完备的范畴、这些矛盾的概念在人世间的实现,因此,它们本身就包含着矛盾,并且有好坏两个方面。

社会天才的任务是发现完备的真理、完整无缺的概念、排除二律背反的综合公式。这也就说明,为什么在蒲鲁东先生的想象中,这个社会天才不得不从一个范畴跑到另一个范畴,但是仍然不能靠这一整套范畴从上帝那里, 从绝对理性那里得到一个综合公式:

“首先,社会〈社会天才〉假定一个原始的事实,提出一个假设⋯⋯一个真正的二律背反,它的对抗性结果在社会经济中展开来就像它的后果会在

精神上被推论出来一样,所以工业运动在各方面随着观念的演绎分为两道洪流:一道是有益作用的洪流,一道是有害结果的洪流⋯⋯为了和谐地构成这个两重性的原理和解决这个二律背反,社会就产生第二个二律背反,随后很快地又产生第三个二律背反;社会天才将一直这样行进,直到它用尽自己的全部矛盾(尽管未曾得到证实,但是我料想,人类的矛盾是有止境的),一跳而回到它自己原来的各种论点并用唯一的公式来解决自己的全部问题时为止。”(第 1 卷第 133 页)

正如以前反题变成消毒剂一样,现在正题将变成假设。但是,蒲鲁东先生这种术语上的变换现在再也不能使我们感到惊奇了。人类的理性最不纯洁,它只具有不完备的见解,每走一步都要遇到新的待解决的问题。人类的理性在绝对理性中发现的以及作为第一个正题的否定的每一个新的正题,对它说来都是一个合题,并且被它相当天真地当作有关问题的解决。这个理性就这样在不断变换的矛盾中冲撞,直至它达到了矛盾的终点,发觉这一切正题和合题不过是相互矛盾的假设时为止。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人类理性, 社会天才一跳而回到它自己原来的各种论点并用唯一的公式来解决自己的全部问题”。这里附带说一下,这个唯一的公式是蒲鲁东先生真正的发现。这就是构成价值。

假设只是为了某种目的而设立的。通过蒲鲁东先生之口讲话的社会天才首先给自己提出的目的,就是消除每个经济范畴的一切坏的东西,使它只保留好的东西。他认为,好的东西,最高的幸福,真正的实际目的就是平等。为什么社会天才只要平等,而不要不平等或博爱、不要天主教或别的什么原理呢?因为“人类之所以接连不断地实现这么多特殊的假设,正是由于考虑到一个最高的假设”,这个最高的假设就是平等。换句话说,因为平等是蒲鲁东先生的理想。他以为分工、信用、工厂,一句话,一切经济关系都仅仅是为了平等的利益才被发明的,但是结果它们往往背离平等。由于历史和蒲鲁东先生的臆测步步发生矛盾,所以他得出结论说,有矛盾存在。即使是有矛盾存在,那也只存在于他的固定观念和现实运动之间。

从此以后,肯定平等的就是每个经济关系的好的方面,否定平等和肯定不平等的就是坏的方面。每一个新的范畴都是社会天才为了消除前一个假设所产生的不平等而作的假设。总之,平等是原始的意向、神秘的趋势、天命的目的,社会天才在经济矛盾的圈子里旋转时从来没有忽略过它。因此,天命是一个火车头,用它拖蒲鲁东先生的全部经济行囊前进远比用他那没有头脑的纯理性要好得多。他在论税收一章之后,用了整整一章来写天命。

天命,天命的目的,这是当前用以说明历史进程的一个响亮字眼。其实这个字眼不说明任何问题。它至多不过是一种修辞形式,是解释事实的多种方式之一。

大家知道,英国工业的发展使苏格兰地产获得了新的价值。而英国工业则为羊毛开辟了新的销售市场。要生产大量的羊毛,必然把耕地变成牧场。要实行这种改变就必须集中地产。要集中地产就必须消灭世袭租佃者的小农庄,使成千上万的租佃者离开家园,让放牧几百万只羊的少数牧羊人来代替他们。这样,由于耕地接连不断地变成牧场,结果苏格兰的地产使羊群赶走了人。如果现在你们说,羊群赶走人就是苏格兰地产制度的天命的目的,那么,你们就创造出了天命的历史。

当然,平等趋势是我们这个世纪所特有的。认为以往各世纪及其完全不

同的需求、生产资料等等都是为实现平等而遵照天命行事,这首先就是用我们这个世纪的人和生产资料来代替过去各世纪的人和生产资料,否认后一代人改变前一代人所获得的成果的历史运动。经济学家们很清楚,同是一件东西对甲说来是成品,对乙说来只是从事新的生产的原料。

如果你们同蒲鲁东先生一道假定:社会天才制造出,或者更确切些说即兴制造出封建主,是为了达到把耕者变为负有义务的和彼此平等的劳动者这一天命的目的,那么,你们就把目的和人都换了,这种做法和为了达到恶意的满足(即用羊群赶走人)而在苏格兰确立地产制度的天命比较起来,毫不逊色。

可是,蒲鲁东先生既然对于天命表现出那样亲切的关怀,我们就介绍他看一看维尔纽夫-巴尔热蒙的《政治经济学历史》,此人也是追求天命的目的。但他这个目的已经不是平等,而是天主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