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我们在第一篇文章中已经说明,共产主义者之所以抨击海因岑,并不是因为他不是共产主义者,而是因为他是一个蹩脚的民主派政论家。他们并不是以共产主义者的身分,而是以民主主义者的身分对他进行抨击的。至于同他展开论战的恰恰是共产主义者,这一点完全是出于偶然;即使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共产主义者,民主主义者也肯定是要起来反对海因岑的。这里争论的全部问题仅仅涉及下面两点:(1)海因岑先生能不能作为党的政论家和鼓动家给德国民主派带来好处,我们否定这一点;(2)海因岑先生的鼓动方式是否正确,人们对这种鼓动方式是否还能容忍,对这一点我们也是否定的。可见,这里既不涉及共产主义,也不涉及民主主义,这里涉及的只是海因岑先生个人及其个人的妄想。

在目前条件下,共产主义者根本不想同民主主义者进行无益的争论,相反,目前在党的一切实际问题上,他们自己都是以民主主义者的身分出现的。在所有的文明国家,民主主义的必然结果都是无产阶级的政治统治,而无产阶级的政治统治又是实行一切共产主义措施的首要前提。因此在民主主义还未实现以前,共产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就要并肩战斗,民主主义者的利益也就是共产主义者的利益。在此以前,两派的分歧是纯理论性质的,完全可以从理论上进行讨论,而决不会使共同行动因此受到任何影响。人们甚至可以对民主主义实现以后应当立即为一向受压迫的阶级采取的一些措施取得一致意见,如大工业和铁路交给国家管理,所有儿童的教育费用由国家负担等等。

我们还是来谈谈海因岑先生吧。

海因岑先生宣称,是共产主义者先同他争论,而不是他先同共产主义者争论。这是人所共知的无赖式的论据,因此我们不打算同他争辩。他把自己同共产主义者的冲突说成是“共产主义者在德国激进派阵营里制造的无谓分裂”。海因岑说,早在三年前,他就曾尽一切力量并利用一切机会来防止即将发生的分裂,但是他的努力未能奏效,结果共产主义者还是对他发起了攻

击。

大家都很清楚,三年前海因岑先生根本还不在激进派阵营里。当时海因岑先生还主张实行法律范围内的进步措施,坚持自由主义。因此,同他的分裂绝不意味着激进派阵营内部的分裂。

海因岑先生是 1845 年初,在布鲁塞尔这里见到共产主义者的。共产主义者当时根本没有因为海因岑先生在政治上坚持所谓激进主义而想要攻击他,相反,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争取当时还是自由派的海因岑先生转到这种激进主义的立场上来。但没有用。海因岑先生只是到了瑞士才成为民主主义者。 “后来我越来越深信〈!〉大力反对共产主义者是必要的”,因而也就

是深信在激进派阵营制造无谓的分裂是必要的!我们请问德国民主主义者们:这样可笑地自相矛盾的人配做党的政论家吗?

可是海因岑先生所说的对他进行攻击的共产主义者是些什么人呢?上文提到的那些暗示,特别是下面紧接着对共产主义者的责难,明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海因岑说,共产主义者

“压倒了整个著作界反对派阵营的声音,他们在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的头脑中制造混乱,他们还肆无忌惮地贬低最激进的人士,⋯⋯他们尽力使政治斗争陷于瘫痪,⋯⋯最后,他们甚至直接同反动派联合起来。更槽的是在实际生活当中,显然是在他们的教义的影响下,他们常常堕落为卑鄙的奸险的阴谋家⋯⋯”

这些模模糊糊的责难描画出一个十分鲜明的形象——雇佣文人卡尔·格律恩先生的形象。三年以前,格律恩先生同海因岑先生之间曾有过一些个人的纠葛;格律恩先生为此在《特里尔日报》[91]上对海因岑先生进行了攻击, 格律恩先生曾试图压倒整个著作界反对派阵营的声音,曾竭力使政治斗争陷于瘫痪等等。

可是,格律恩先生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为共产主义的代表的呢?即使三年以前他曾经企图靠近共产主义者,人们也从未承认他是共产主义者,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公开这样自命过,近一年多以来他甚至还认为必须反对共产主义者。

况且,马克思在当时就曾向海因岑先生表示不同意格律恩先生的做法, 后来,他一有机会就公开地揭露格律恩的真面目。[92]

至于海因岑先生最后对共产主义者进行“卑鄙的奸险的”诬蔑,那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由于格律恩先生和海因岑先生之间的纠葛。这种纠葛同上述两位先生有关,而同共产主义者却毫不相干。我们连这种纠葛的详细情形都不了解,因此无从评判。我们姑且假定海因岑先生是对的。但是当马克思及其他共产主义者已经否定了有关人士的做法以后,当这位有关人士从来就不是共产主义者这一点已经昭然若揭以后,如果海因岑先生还要把这种纠葛说成是共产主义教义的必然后果,那就太卑鄙了。

如果说海因岑先生的上述责难除了针对格律恩先生以外还针对别的什么人,那么,他所针对的无非是那些“真正的社会主义者”,那些人的十足的反动理论早就遭到了共产主义者的否定。这个现在已经完全瓦解的派别中所有能够前进的人都已经站到共产主义者这一边来了,并且只要“真正的社会主义”一显露头角,他们就加以攻击。海因岑先生把这些早已被埋葬的幻想又挖掘出来,并把它们归咎于共产主义者,这就再一次暴露了他的屡见不鲜

的极端无知。海因岑先生在这里指责“真正的社会主义者”,把他们同共产主义者混为一谈,而后来他却同“真正的社会主义者”一样,指责共产主义者荒诞不经。因此,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权利抨击“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因为他本人在一定的意义上也属于这一派。当共产主义者撰写文章猛烈抨击这些社会主义者的时候,这位海因岑先生正在苏黎世倾听卢格先生传授他自己混乱的脑袋里所装的那一套支离破碎的“真正的社会主义”。确实,卢格先生找到了一位值得教诲的门生!

但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在哪儿呢?海因岑先生谈到了值得尊敬的非凡人材和才华横溢的人物,而且预言这些人将拒绝共产主义的同情(!)①。共产主义者对“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的著作和行动已经拒绝给以同情。在上述所有的责难中,没有任何一点可以加在共产主义者的头上,只有这整段文章的最后一句话是例外,这句话原文如下:

“共产主义者⋯⋯妄自尊大,嘲笑一切可以成为正直的人联合的基础的东西。”

海因岑先生这句话大概是指共产主义者曾讥笑他那道貌岸然的姿态,并曾嘲讽所有那些神圣高超的思想、操守、正义、道德等等,海因岑先生以为, 正是这些东西构成了一切社会的基础。这个责难我们接受。尽管海因岑先生这个正直的人感到义愤填膺,共产主义者还是要继续嘲讽这些永恒的真理。而且共产主义者认定,这些永恒的真理决不是它们自身形成时所处的那个社会的基础,恰恰相反,它们是那个社会的产物。

此外,既然海因岑先生已经预见到,共产主义者对他想列入共产主义者营垒的那些人将拒绝给以同情,那么,他进行所有这些荒唐的责难和卑鄙的诬蔑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海因岑先生对共产主义者的了解显然只是来自道听途说,既然他对共产主义者是些什么人知之甚少,以致要求他们对自身的情况作出更确切的说明,要求他们向他作一番自我介绍,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同共产主义者进行论战,这岂不是太无耻了吗?

“如果对那些真正代表共产主义或叙述共产主义真实内容的人的情况作出说明,这可能会使大部分信奉共产主义并为共产主义所利用的人完全脱离共产主义,而反对这种要求的恐怕也不会只是《特里尔日报》的那些人。”

隔几行下面接着写道:

“对那些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应当相信他们会坚决而又真诚地<哦,好一个老实人!>坦率宣布自己的教义,并宣布同那些非共产主义者脱离关系。应当要求他们<这一切都是老实人的用语>不要伤天害理地〈!〉助长那种在成千上万受苦受难和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的头脑中所制造的混乱,而制造这种混乱的手段就是通过幻想或欺骗,硬把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说成有可能实现,即认为有可能在现实关系的基础上找到实现这种教义的途径〈!〉。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的责任<又是这个老实人>是: 或者让所有站在他们一边的不明实情的人充分地了解实情,并把他们引向一个既定目标,或者同他们一刀两断,不再利用他们。”

① 海因岑要讲的是“拒绝同情共产主义”。这种表达方式说明他的文风很糟糕,所以恩格斯在这里加了(!)。

——编者注

假如卢格先生造出了上面这样三个主从复合句,那他就会感到欣幸了。老实人的思想混乱同老实人提出的各种要求是完全吻合的,在思想混乱的情况下,他所关心的只是事情本身,而决不是形式,正因为如此,他讲的和他想讲的就截然相反。海因岑先生要求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同冒牌的共产主义者一刀两断,要求他们结束由于混淆两个不同的派别而产生的混乱(这正是他想要讲的)。但是当“共产主义者”和“混乱”这两个词在他脑袋里碰到一起的时候,他脑袋里却产生了混乱。海因岑先生的思路中断了;他那固定不变的公式,即共产主义者一般都要在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的头脑中制造混乱这个公式,成了他自己的绊脚石,他忘了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和冒牌的共产主义者,他笨拙可笑地在各种通过幻想和欺骗硬被说成可能实现而实际上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上跌跌撞撞地行进,最后在现实关系的基础上整个倒了下去, 然后又在这个基础上清醒过来。这时他才又想到,他想谈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而他谈的根本不是这个或那个是否可能的问题。他又回到自己的题目上来, 但他还是神情恍惚,连他在前面耍把戏时所用的那个冠冕堂皇的句子都没删掉。

这就是海因岑先生的文风。至于事情本身,我们再说一遍,作为一个正直的德国人,海因岑先生的要求提得太晚了,共产主义者早就否定了那些“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其次,我们在这里再次看到,背地里进行诬蔑同老实人的本性也决不是水火不相容的。特别是海因岑先生十分明显地让人意识到, 共产主义政论家只是在利用那些信奉共产主义的工人。他相当直率地表示, 这些政论家公开表述自己的观点会使为共产主义所利用的大部分人完全脱离共产主义。他把共产主义政论家看作先知、术士或牧师,认为他们把某种秘密的谋略据为己有,而对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守口如瓶,以便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他认为共产主义者应当使一切不明实情的人了解实情而不应当利用他们,他所提出的所有这些老实人的要求显然是从这样一个前提出发的:似乎共产主义著作家乐于让工人对实情一无所知,似乎他们只是在利用那些工人,就像上一世纪的伊留米纳特[93]企图利用人民一样。这种荒唐的看法也使海因岑先生不合时宜地到处宣扬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头脑中的混乱,而且语句颠三倒四,这是他说话不直截了当的报应。

我们只是把这些诬蔑指出来,而不再就此展开辩论。我们让信奉共产主义的工人们自己去评判。

我们看了海因岑先生所有这些预先声明、迂回其辞、要求、诬蔑和种种把戏以后,最后来看看他从理论上对共产主义者的攻击和他的论据。

海因岑先生

“认为共产主义教义的核心,简单说来就是废除私有财产(通过劳动获得的财产也包括在内) 和作为这种废除的必然结果的共同利用人间财富的原则”。

海因岑先生异想天开地认为,共产主义是一种从一定的理论原则即自己的核心出发并由此得出进一步的结论的教义。海因岑先生大错特错了。共产主义不是教义,而是运动。它不是从原则出发,而是从事实出发。共产主义者不是把某种哲学作为前提,而是把迄今为止的全部历史,特别是这一历史目前在文明各国造成的实际结果作为前提。共产主义的产生是由于大工业以

及由大工业带来的后果,是由于世界市场的形成,是由于随之而来的不可遏止的竞争,是由于目前已经完全成为世界市场危机的那种日趋严重和日益普遍的商业危机,是由于无产阶级的形成和资本的积聚,是由于由此产生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共产主义作为理论,是无产阶级立场在这种斗争中的理论表现,是无产阶级解放的条件的理论概括。

海因岑先生现在也许会认识到,他在评判共产主义的时候,只是认为它的核心简单说来就是废除私有财产是不够的;他最好不要信口开河地空谈废除私有财产,而应当研究一下国民经济学;假如他对废除私有财产的条件也不了解,那他对废除私有财产所造成的后果就不可能有丝毫的认识。

可是,海因岑先生对废除私有财产的条件极端无知,他竟认为“共同利用人间财富”(措辞挺不坏)是废除私有财产的结果。其实恰恰相反。因为大工业和机器设备、交通工具、世界贸易发展的巨大规模使这一切越来越不可能为个别资本家所利用,因为日益加剧的世界市场危机在这方面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明,因为现代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下的生产力和交换手段日益超出了个人交换和私有财产的范围,总之,因为工业、农业、交换的共同管理将成为工业、农业和交换本身的物质必然性的日子日益逼近,所以,私有财产一定要被废除。

因此,如果海因岑先生把废除私有财产(这种废除当然是无产阶级解放的条件)同这种废除本身的条件分离开来,如果他把废除私有财产置于同现实世界的一切联系之外,只是把它视为蛰居者的臆想,那么,这种废除就成了纯粹的空谈,海因岑先生只能就此发表一通平庸的废话。他实际上也是这样做的:

“通过上面所谈到的废除一切私有财产的做法,共产主义必然也要废除个人的独立存在〈可见, 海因岑先生是在责备我们要把人们变成连体双胎〉。结果又把每个人投入几乎是<!!>刻板划一的兵营生活<有劳读者留意,海因岑先生承认这一切只是他自己妄谈个人的独立存在的结果>。共产主义者就这样毁灭了个性⋯⋯独立性⋯⋯自由<这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和资产者的陈词滥调。由于违背自己意愿的分工而成为鞋匠、工厂工人、资产者、律师、农民,即成为一定工作以及与这种工作相适应的习俗、生活方式、偏见、局限性等等的奴隶的现代个人,似乎还具有某种可以毁灭的个性!>。共产主义把个人连同他获得的私有财产这个个人必不可少的属性或基础<这个“或”字真是妙极了>用来祭祀‘共同体或社会的幽灵’<这不也是施蒂纳的话吗?>,而对每个个人来说,共同体可以而且应该< 应该!!>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海因岑先生特别重视获得的财产,这就再一次证明了他根本不了解他所谈论的对象。海因岑先生本着他那老实人的正义感,想把各人挣得的留给各人,可惜这种正义感被大工业化为乌有了,只要大工业的发展水平还没有达到足以使自己完全挣脱私有财产的羁绊,它就不能容许现存方式以外的其他任何分配产品的方式,资本家就还要把利润装进自己的口袋,工人在实践中也会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什么是最低工资。蒲鲁东先生曾经企图对获得的财产进行系统的阐述,并把它同现存关系联系起来,大家知道,他的这种企图显然已经破产了。诚然,海因岑先生永远也不敢进行类似的尝试,因为这样他就必须研究问题,而他是不打算进行什么研究的。不过,他仍然可以将蒲鲁东先生作为前车之鉴,少向公众显示自己的获得的财产。

如果海因岑先生还来指责共产主义者,说他们追求空中楼阁,丧失了现

实基础,那么这种指责又是针对谁呢?

海因岑先生还谈了许多别的,我们都不去管它了。我们只是指出,越往后他的语句就越糟糕。他始终未能找到恰当的词汇,因而语言显得拙劣,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败坏任何一个承认他是自己的著作家的党派的名声。他那固执的信念总是使他说出一些完全不是他所想说的话。因此他的每一句话都包含着两重废话:一种是他想说的废话,另一种是他不想说但还是说出来的废话。上面我们已经举了这样的例子。我们还要指出一点,海因岑先生不断重复他关于君主威力的陈旧的迷信观点,他说,那种应当被推翻而本身也无非是国家权力的政权,现在是而且过去也始终是一切不公正现象的制造者和维护者,他要建立一个真正的法制国家(!),并在这个幻想的大厦的范围内“进行所有那些由于普遍的发展(!)而产生的理论上正确(!)而又实际可行的(!)社会改革”!!!

愿望多好,文风就多糟,这就是正直的品德在这个丑恶的世界上的命运。

受到了时代精神的诱惑, 成为出身林莽的长裤汉, 舞跳得虽然十分拙劣

但毛茸茸的胸膛里却充满信念;

⋯⋯⋯⋯⋯⋯⋯⋯⋯⋯⋯⋯虽无才能,却有性格[94]。

我们的文章会使海因岑先生陷入一个老实人在受到屈辱时所产生的那种义愤之中,但他既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的写作风格,也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那种败坏名声和毫无补益的鼓动方式。他威胁说,他要在行动和决战的那一天把敌人吊在路灯柱上,这使我们感到十分可笑。

总之,共产主义者应当而且也希望同德国激进派采取共同行动。但是他们保留对任何一个败坏整个党派声誉的政论家进行抨击的权利。仅仅是本着这种精神,我们才对海因岑先生进行了抨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