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维也纳起义]
现在我们来谈谈一个有决定意义的事变,即 1848 年 10 月的维也纳起义, 它是巴黎六月起义[114]在德国的革命的对应物,它使优势一下子转到了反革命党派方面。
我们已经看到,3 月 13 日革命胜利以后维也纳各阶级的状况如何。我们也已经看到,德意志的奥地利的运动如何同非德意志的奥地利各省的事变交错在一起并受到后者的阻碍。所以,我们现在只要简短地叙述一下引起德意志的奥地利的这次最后的最勇猛的起义的原因就可以了。
上层贵族和做证券生意的资产阶级是梅特涅政府的主要的官方的支柱, 他们在三月事变后仍然能够保持对政府的决定性影响。这是因为他们不仅利
用了宫廷、军队和官僚,而且在更大程度上利用了在中间阶级当中迅速传播开来的对“无政府状态”的恐怖。他们很快就大胆地放出了一些试探气球, 这就是:新闻出版法[279]、不伦不类的贵族宪法和以旧日的“等级”区分为基础的选举法[280]。由怯懦无能的半自由派官僚组成的所谓宪制内阁,5 月14 日竟敢直接攻击群众的革命组织,解散了国民自卫军代表和大学生军团[268]代表的中央委员会(这个团体是专门为了监督政府并且在必要时动员人民群众的力量来反对它而组织的)。但这种行动激起了 5 月 15 日的起义,因此政府被迫承认了上述委员会,取消了宪法和选举法,并且授权由普选产生的制宪议会来制定新的根本法。这一切都由第二天的圣谕确认了。但是在内阁中拥有代表的反动党派,不久就促使自己的“自由派”同僚向人民的胜利成果发动新的进攻。大学生军团是从事运动的党派的堡垒,是经常的鼓动的中心,正因为如此,它就为较温和的维也纳市民所厌恶。5 月 26 日,内阁下令把它解散了。如果只是由一部分国民自卫军来执行这个命令,这次打击也许能够成功,但是政府连国民自卫军也不相信,它调动了军队,于是国民自卫军立即倒戈,和大学生军团联合起来,从而破坏了内阁的计划。
但是与此同时,皇帝①和他的宫廷却于 5 月 16 日离开维也纳,逃到因斯布鲁克去了。在这里,他们被狂热的蒂罗尔人所包围,这些人由于看到撒丁
—伦巴第的军队有入侵自己国家的危险,他们对皇室的忠心重新激荡起来; 他们可以依靠驻在附近的拉德茨基的军队的支持,因斯布鲁克就在该军的大炮的射程之内。在这里,反动党派找到了一个避难所,可以摆脱任何监督和注视,毫无危险地集结自己已被击溃的力量,修补自己的阴谋之网,再次撒向全国。和拉德茨基、耶拉契奇、文迪施格雷茨以及各省行政官僚中可信赖的人们之间的联系恢复了,开始同斯拉夫族领袖们策划阴谋;这样一来,由反革命的宫廷奸党所掌握的一股真正的势力便形成了,而维也纳的无能的大臣们却只能在与革命群众不断的冲突中,在关于即将成立的制宪议会的辩论中败坏自己短暂而低微的声誉。因此,对首都的革命运动暂时听之任之的政策,在法国那样一个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中会使从事运动的党派变得无比强大,而在奥地利这样一个五光十色的政治结合体里则是重新组织反动力量的最可靠的方法之一。
维也纳的中间阶级以为,宫廷党在连续遭到三次失败之后,而且面临着由普选产生的制宪议会,已经不再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了,于是就越来越陷入厌倦和冷漠,老是呼吁遵守秩序和保持镇静;这个阶级在猛烈的动荡和由此产生的工商业混乱之后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情绪。奥地利首都的工业,几乎只是生产奢侈品,而对奢侈品的需求,自从革命爆发和宫廷逃亡以后,当然是大大缩小了。要求恢复正常的政府组织和宫廷还都(这二者都被指望会带来商业的重新繁荣),现在已成为中间阶级的普遍呼声。7 月间制宪议会的召开被当作革命时代的终结而受到热烈的欢迎。宫廷还都也受到同样的欢迎[281];而宫廷在拉德茨基在意大利获胜和多布尔霍夫反动内阁上台之后,感到自己已经足以抵挡住人民的浪潮,同时它认为也需要回到维也纳以完成它同在议会中占多数的斯拉夫议员策划的阴谋。当制宪议会讨论把农民从封建束缚下解放出来并且免除他们为贵族进行强迫劳动的法律的时候,宫廷耍了一个巧妙的手腕。8 月 19 日,皇帝被安排去检阅国民自卫军,皇室、廷臣和
① 斐迪南一世。——编者注
将军们竞相恭维这些武装的市民,这些市民看到自己被公开承认为国家的一支重要力量而扬扬得意。紧接着发布了一道由内阁中唯一有声望的大臣施瓦策先生签署的命令,取消国家一向发给失业工人的补助金。诡计成功了。工人阶级举行了示威;中间阶级的国民自卫军宣称拥护他们的大臣的命令;他们向“无政府主义者”进攻,他们像猛虎一样扑向手无寸铁、毫未抵抗的工人,他们在 8 月 23 日那天屠杀了许多工人。革命力量的团结和实力就这样被摧毁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在维也纳也演成了流血的搏斗,反革命的宫廷奸党则看到,它可以进行致命打击的日子已经临近了。
匈牙利的事态很快就给反革命的宫廷奸党提供了一个机会,公开宣布他们行动中所要遵循的原则。10 月 5 日官方的《维也纳日报》发表一道皇帝敕令(敕令没有一个匈牙利责任大臣副署),宣布解散匈牙利议会并且任命克罗地亚总督耶拉契奇做该国的军政首脑;耶拉契奇是南方斯拉夫反动派的领袖,他实际上与匈牙利合法政权处于交战状态。同时,维也纳的部队奉令出动,加入支持耶拉契奇政权的军队。可是,这么一来马脚就过于明显地露出来了;每一个维也纳人都觉得,向匈牙利开战,就等于向立宪制度的原则开战。这个原则在这个敕令中已经遭到蹂躏,因为皇帝企图不经责任大臣的副署就使自己的命令发生法律效力。10 月 6 日,人民、大学生军团和维也纳的国民自卫军举行了大规模的起义,阻止部队出发。一些掷弹兵转到人民方面来;人民的武装力量和部队发生了短时间的冲突;陆军大臣拉图尔被人民杀死,到晚间人民取得了胜利。在施图尔韦森堡被佩尔采尔击败的耶拉契奇总督,这时逃到了维也纳附近的德意志的奥地利领土上。本应开去援助他的维也纳卫戍部队,现在也对他采取显然敌对和戒备的态度;皇帝和宫廷再次逃亡,逃到了半斯拉夫人的领土奥尔米茨。
宫廷在奥尔米茨的处境和它从前在因斯布鲁克时的处境完全不同了。它现在已经能够直接进攻革命了。它被成群流入奥尔米茨的制宪议会的斯拉夫族议员,以及帝国各个部分的斯拉夫族狂热分子所包围。在他们看来,这次战役应当是斯拉夫人复兴的战争,是歼灭侵入他们认为是斯拉夫人领土的两个入侵者——德意志人和马扎尔人——的战争。布拉格的征服者,现在集结在维也纳四周的军队的司令官文迪施格雷茨,一下子变成了斯拉夫民族的英雄。他的军队迅速地从各方面集中。一团一团的军队从波希米亚、摩拉维亚、施蒂里亚、上奥地利和意大利开往维也纳,与耶拉契奇的部队和原来的首都卫戍部队会合。这样,到 10 月底就集结了六万多人,他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把
帝国的首都包围起来,到 10 月 30 日,他们已经推进到可以大胆进行决定性攻击的地位了。
这时,笼罩着维也纳的是惊慌失措和束手无策。中间阶级刚刚获得胜利, 就又对“无政府主义的”工人阶级抱定从前那种不信任的态度。工人们也还清楚地记得六个星期以前武装的生意人对待他们的态度,记得整个中间阶级的摇摆不定的政策,因此不愿意指靠他们去保卫维也纳城,而要求自己取得武器,成立自己的军事组织。热望与君主专制作斗争的大学生军团,完全不能了解两个阶级彼此隔膜的真正原因,或者说完全不能了解当前局势的需要。公众思想混乱,各领导机构也是一片混乱。议会中剩下的人,即德意志族议员和几个给自己在奥尔米茨的朋友作侦探的斯拉夫族议员(几个革命的波兰议员除外),没完没了地开会。但是他们并不采取坚决的行动,却把全部时间消耗在能不能不越出宪法惯例的范围抵抗帝国军队这种无聊的辩论
上。差不多全部由维也纳各民众团体的代表组成的安全委员会虽然决心抵抗,但其中起决定作用的多数是市民和小生意人,这些人永远不允许它采取坚决果敢的行动路线。大学生军团的委员会显然通过了一些英勇的决议,但它根本不能掌握领导权。不受信任、没有武装、也没有组织起来的工人阶级, 刚刚解脱旧制度的精神枷锁,刚刚觉醒,但并不是认识到,而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应当采取的政治行动路线。他们只能在喧嚷的示威中表现自己;不能指望他们去克服当时的种种困难。但是只要能得到武器,他们是准备战斗到底的,在德国革命时期他们一向都是这样。
这就是维也纳当时的情形。在城外,是经过整编的奥地利军队,由于拉德茨基在意大利的胜利而士气大振,其人数共有六七万,武装和组织都很良好,尽管指挥不力,但至少总还有指挥官。在城内,人心惶惶,阶级矛盾重重,一片混乱;国民自卫军有一部分决定根本不打,一部分犹豫不决,只有一小部分准备行动;无产阶级群众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没有领袖,没有受过任何政治教育,他们容易惊慌失措,或者几乎是无缘无故地怒不可遏,盲目听信一切流言蜚语;他们决心战斗,但是至少开始是没有武装,而当最后被带去打仗的时候,也是武装不全,组织很差;议会束手无策,在火差不多已经烧着它头上的屋顶的时候,它还在讨论一些琐碎的理论问题;领导委员会[282]既无魄力,又无能力。一切情形都和 3 月和 5 月的那些日子不同了,那时反革命营垒中充满混乱,唯一有组织的力量是革命所创造的力量。这样一场斗争的结局如何,几乎是不问可知的;如果还有什么疑问,那么 10 月 30、31 日和 11 月 1 日的事变也已经作出解答了。
1852 年 3 月于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