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普鲁士的胜利]

我们现在来谈德国革命史的最后一章:国民议会与各邦政府尤其是普鲁士政府的冲突,德国南部和西部的起义及其最后为普鲁士所镇压。

我们已经看到法兰克福国民议会的工作情况了。我们已经看到,奥地利践踏它,普鲁士侮辱它,各小邦不服从它,它自己的无能的中央“政府”[289] 愚弄它,而这个中央政府本身又被全国各邦的每个君主所愚弄。到最后,这个软弱、动摇、无聊的立法机关终于感到事态的严重了。它被迫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统一德国这个崇高思想的实现受到了威胁”,而这恰恰等于说, 法兰克福议会以及它做过的和要做的一切,看来即将成为泡影。因此它以最认真的态度开始工作,以便尽快地完成它的杰作——“帝国宪法”。

但是这里有一个难题。行政权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是一个行政委员会么?不行,明智的议会考虑到:那样就会使德国成为一个共和国。“总统” 么?那也会产生同样的结果。这就是说,必须恢复旧日的皇帝尊严。但是皇帝总是要由一个君主来做的,究竟谁该做皇帝呢?自然不能是罗伊斯-施莱茨

-格雷茨-罗本施泰因-埃伯斯多夫公爵①以至巴伐利亚君主这些二流人物;无论奥地利或普鲁士都不能容忍那样做。只有奥地利或普鲁士才有这样的资格。但是怎样二者择一呢?毫无疑问,如果环境更好的话,如果不是奥地利政府斩断戈尔迪之结因而使议会解脱了麻烦的话,这个崇高的议会可能直到今天还在开会,还在讨论这个重要的左右为难的问题而得不出结论。

奥地利十分清楚,一旦它把自己的一切省份驯服,而重新以一个强大的欧洲大国出现在欧洲,政治引力定律本身就会把德国其他部分拉入它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不需要借助于法兰克福议会授予它的皇冠可能使它获得的威信。奥地利自从扔掉那个毫无实际意义的德皇皇冠之后,它已经更加强盛得多了,行动也更加自由得多了。那个皇冠妨碍了它实行独立的政策,而并没有在德国国内国外给它增加丝毫力量。如果奥地利不能在意大利和匈牙利保持自己的阵地,那么它在德国也会土崩瓦解、一败涂地,它永远也别想拿回它在全盛时期就已失去的皇冠。因此,奥地利立刻宣称它根本反对复活皇权, 而明确地要求恢复德意志联邦议会——即被 1815 年的各个条约提到和承认

的唯一的德国中央政府。它在 1849 年 3 月 4 日颁布的宪法,则明确宣布奥地利是个不可分割的、中央集权的和独立的君主国,它甚至与法兰克福议会所要改组的那个德国也毫不相干。

这种公开宣战使得法兰克福的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把奥地利屏除于德国之外,而把德国的其余部分建成一个东罗马帝国[285] 式的国家——“小德意志”;把它那相当粗陋的皇袍加在普鲁士国王陛下的身上。应该提到,这是六至八年前德国南部和中部的一批自由主义空论家们所提倡的那种旧的计划的更新,这些人把这种有失体面的状况视为天赐的良

① 亨利希七十二世。——编者注

机,因为在这种状况下,可以把自己旧日的奇怪念头重新提出来,作为拯救祖国的最后的“新招”。

因此,1849 年 2 月和 3 月间,他们结束了关于帝国宪法以及权利宣言和帝国选举法的讨论,同时不得不在许多地方作了十分矛盾的让步——时而向议会中的保守派或者更确切些说向反动派让步,时而又向较进步的派别让步。事实上,很明显,原来属于右派和右翼中间派(保守派和反动派)的议会领导权,现在逐步地(虽然是徐缓地)转到议会中的左派或民主派方面来。议会已把奥地利屏除于德国之外,但奥地利代表仍被邀请参加会议和进行表决,这些代表的暧昧立场,也促使议会中的均势遭到破坏;因此,早在 2 月底,左翼中间派和左派就常常由于奥地利代表的支持而居于多数地位,虽然有的时候保守的奥地利代表好像开玩笑似的忽然在投票时又追随右派,使天平又倒向另一边。他们使议会这样忽左忽右,其目的是想让它为人所轻视, 但这是完全用不着的,因为人民群众早已认识到法兰克福所做的一切纯粹是空洞无益的事情。不难想象,在当时这种左右摇摆的情形下拟定的宪法,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了。

议会中的左派(他们自信是革命德国的精英和骄傲),完全陶醉于依靠受奥地利专制制度唆使并为它效劳的一些奥地利政客的好意(更确切些说是恶意)而取得的微小的胜利。每当一种稍稍接近于他们自己的那些不很明确的原则的主张以一种用顺势疗法冲淡了的形式获得法兰克福议会的某种批准时,这些民主派就宣称他们已经挽救了国家和人民。这些可怜的蠢人,在他们的整个说来是十分黯淡的一生中,绝少遇到胜利一类的事情,以致他们真正相信,以两三票的多数通过的他们的毫无价值的修正案,会改变欧洲的面貌。他们从开始立法生涯时起,就比议会中任何其他派别更深地感染了议会迷这种不治之症,这种症候使它的不幸的患者满怀一种庄严的信念;整个世界,它的历史和它的未来,都要由有幸以他们为议员的这个代议机关的多数票来支配和决定;他们议院四壁以外发生的所有一切——战争、革命、建筑铁道、所有新大陆的殖民地化、加利福尼亚金矿的发现、中美洲运河、俄罗斯的军队、以及任何其他多少可以影响人类命运的事情——同取决于目前正受到他们的可敬的议院的关注的重要问题的解决的那些无可比拟的事件比较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于是,议会中的民主派由于他们成功地往“帝国宪法”里偷偷塞进了自己的一些灵丹妙药,便认为自己首先有义务对它加以支持,虽然这部宪法的每一重要条款都和他们自己所常常宣扬的原则正相矛盾。最后,当这部不伦不类的作品被它的主要作者们抛弃并遗赠给民主派的时候,后者就接受了这份遗产,并且坚持这部君主制的宪法,甚至反对任何当时主张民主派自己的共和主义原则的人。

但是应该承认,这里的矛盾不过是表面的。帝国宪法的不明确、自相矛盾和不成熟的性质,恰好反映了这些民主派先生们的不成熟、混乱和自相矛盾的政治思想。如果说他们自己所说的话和所写的文章——就他们所能够写出的而言——还不能充分证明这一点,那么他们的行为就是充分的证据。因为对头脑正常的人说来,判断一个人当然不是看他的声明,而是看他的行为; 不是看他自称如何如何,而是看他做些什么和实际是怎样一个人。而德国民主派的这些英雄们的行动,完全足以说明他们自己,这我们以后就会看到。不管怎样,帝国宪法及其一切附属物和装饰品的确被通过了,3 月 28 日,普鲁士国王在 248 票弃权和大约29 位议员缺席的情况下以 290 票当选为除奥地

利之外的德国皇帝。这真是历史的一个绝大的讽刺:在 1848 年 3 月 18 日的革命后三天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在惊愕的柏林的街道上演出了一出皇帝的滑稽剧[290],当时的情形如果是在别处,他也许会被认为触犯了缅因州的禁酒令,而恰好在一年之后,这个令人厌恶的滑稽剧却被一个虚构的全德代表会议所批准。德国革命的结果就是这样!

1852 年 7 月于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