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载守墓人

这个守墓人叫朱国明，今年 73 岁了，说起几十年前发生的事，就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那是 1948 年秋，朱国明家所在的锦州古塔区五姓屯附近的国民党军队开始逃跑，见什么抢什么，还进行反动宣传：解放军杀人放火，抢漂亮姑娘⋯⋯ 在那以前，屯里人从没见解放军是啥样，听了国民党的宣传，家家人心惶惶。

农历八月二十早晨，一个穿军装的人敲开了朱国明家的门，自我介绍说是解放军的班长，名叫战东昌，随后一班人就进了朱家。朱国明的妻子何亚清搂着两个孩子吓得躲在仓房里不敢出来，朱国明则站在铁铲旁边随时准备拼命，而这时几个战士却忙着给朱家打扫院子、挑水，还用带来的干粮给朱家做了玉米饼子。战东昌邀朱国明全家同战士们一起吃饭。战东昌还抱着朱国明的大女儿逗着玩，他说自己的女儿也有这么大了，可好几年没见了，当朱国明知道解放军是昨夜到的屯子，怕打扰老百姓竟在野地里睡了一夜时， 便感到解放军与国民党军队不一样，是为百姓办事的好军队。于是，朱国明开始帮助部队做乡亲们的工作。当时，朱国明只有 25 岁。

在 3 天的时间里，朱国明白天跟着战东昌发动群众支援辽沈战役，修筑战壕，晚上就听战东昌讲革命道理，听得朱国明心花怒放。他说：“大哥你放心，我命不要了，跟你们一起干，把狗日的国民党打垮！”朱国明只比战

东昌小 1 岁，可他打心里佩服战东昌，因此要跟战东昌拜兄弟。战东昌说革命队伍不兴这个，我们都是革命同志。但在朱国明的心里，已经把战东昌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了，他对战东昌说：我没有兄弟姐妹，等打完仗，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相待。

当时，国民党有一个连躲在离屯不远的炮楼里。农历 8 月 23 日这一天，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战东昌奉命带着两名战士向炮楼里的敌人宣传政策，朱国明主动要求做向导。那个炮楼所在地叫十二亩坟，战东昌带领他们躲在离炮楼很近的一片坟地里，他拿着话简大声喊：国民党官兵们，别再给蒋介石卖命，蒋介石要完蛋了，我们是毛主席的队伍，是帮助穷人过好日子的队伍， 我们宽大俘虏。炮楼里的蒋军头目也拿着话筒喊：共军弟兄们，你们投降吧， 看一看吧，我们拿的是美国造的枪，吃的是大米白面，看你们吃的东西，猪狗都不爱吃，看你们穿的，就像是讨饭的。听到这儿，战东昌身边的一个小战士气得站了起来，端起枪就要射击。战东昌大喊一声“危险！”就扑在了小战士身上。这时，炮楼射出的一排子弹打中了战东昌的头部，他当场就牺牲了。朱国明把战东昌的尸体背回了家，全班战士和朱国明一家人都哭了。朱国明把家里唯一一个衣柜用作入殓战东昌尸体的棺材。部队首长说等这仗打胜了再安葬烈士。

朱国明随即进入了这场战斗。他将生死置之度外，帮解放军运弹药、救伤员，蒋军驻守的炮楼很快就被攻下了。部队首长亲自指挥战士们在战东昌牺牲的地方埋葬了战东昌，并用一块木板做了墓碑。从此，这座孤坟就永远留在了这片叫十二亩坟的小山坡上，也永远留在了朱国明的心里。朱国明当时发誓说：永远守着这座坟！这是自己好兄弟的坟，是革命烈士的坟。

朱国明与战东昌仅仅相识了 3 天。3 天对于人生来说太短暂了，可朱国明难忘这 3 天，难忘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因为，朱国明没见过对老百姓这样好的军队，没见过像战东昌这样的把自己当亲人的兵，他把内心追认的这位大哥视为自己的亲人。他常常来陪伴这位好朋友、好哥哥，常坐在坟旁跟战东昌说话，说说家里的情况，说说屯里的变化。遇上家里添了儿女、盖了房子、儿子当了兵、娶了儿媳、嫁了姑娘、有了孙子⋯⋯朱国明都要从家里拿来酒菜，让战东昌大哥分享他的快乐。

每年的农历 8 月 23 日，朱国明老汉要把在身边的儿孙们都带到坟地来， 祭奠这位解放军亲人。朱老汉还用最好的木头，请木匠做成墓碑。自己用毛笔写上碑文，然后用他认为最庄重的仪式把新墓碑换上，全家人给战东昌烧纸、叩头⋯⋯

朱国明发自内心地认为，现在的好生活是解放军给带来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女都参军，他的大儿子、二儿子因“文革”没有参军，他今天还觉得遗憾。如今，他家墙上唯一的一幅画就是十大元帅英姿勃发的画像。

战东昌的坟坐落在一条小道边上，80 年代后，城里有的单位夜间开车偷着向那里倒脏土；朱国明看着烈士的坟被脏土埋上，心里非常难过，他每天都来到坟地把那些脏土一点儿一点清走。后来，他干脆从山坡下一块一块地往坟地搬石头，搬了一个月，用石头把坟地围了起来，运土车才进不来。朱老汉这才安下心来。

就这样，48 年过去了，战东昌烈士的坟整理得干干净净，坟包总保持着高高的。屯里人都说：有儿有女家的坟，也没有这个坟看得好。

当辽沈战役纪念馆重建后，朱国明带着老伴把烈士纪念碑上的 5 万人的

名字挨个念了一遍，却发现没有战东昌。他找到纪念馆的领导，把战东昌的故事讲了一遍，办公室里的人都非常感动。纪念馆的领导表示：要找电视台给宣传一下老人的事迹，也能通过这个途径找到烈士的亲人。

此举居然很灵，战东昌的三弟战东有看了电视报道后，把哥哥的照片给朱老汉寄来了。朱老汉高兴坏了，他马上给战东有回信，约好见面的日期。当朱老汉拿着写有战东有名字的接站牌站在锦州火车上站时，烈士的弟弟战东有抱着朱老汉激动得大哭起来，战东昌的女儿战付丽已经 53 岁了，竟跪在地上给朱老汉磕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动不已。

战东有告诉朱老汉，他们兄弟三人，大哥牺牲在锦州，二哥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从那以后，战东有给朱老汉来信，都是自称三弟，而战付丽自称侄女。在采访中，我看到他们之间的通信，比许多亲兄弟的感情还要浓厚。战东有和儿女们及战东昌的女儿战付丽，每年都来锦州扫墓，都来看一看朱国明。

朱国明现在满意了，战东昌的名字上了辽沈战役纪念馆的烈士名录，战东昌的坟也由政府出资建了石碑，也找到了战东昌的亲人，自己又认了一家亲人。

相识 3 天，护坟 48 年，听完朱老汉讲的故事，人们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友情，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忠诚，什么是真正的知恩报恩⋯⋯老汉站在坟前，人们从他那已经驼背的身影中，明白了什么是伟大的人格，也一下子懂得了什么是善良和纯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