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线上运输兵

自 1982 年起,每当雪花飘落的时候,小兴安岭的山岭中便响起隆隆的汽车声,呈现出这样一种场面:望不见头的绿色车队呼啸驶过,扬起一团团雪雾,犹如一条绿色长龙邀游在林海雪原,搅得周天寒澈⋯⋯这就是沈阳军区为抢救小兴安岭北坡那片 78 万公顷的原始森林中将要烂掉的珍贵木材,派出的运木车队。

一干就是 7 个年头。

没有光顾过小兴安岭冬天的人,根本想象不出那令人心悸的寒冷。零下40 摄氏度的低温在这里实属家常便饭;滴水成冰也不再仅仅是文学语言的夸张;冻掉耳朵,冻烂鼻子的事也常有发生。

初踏上小兴安岭雪野的运木兵们,大多数是东北土生土长的粗壮汉子, 按说该对寒冷的气候有一定适应性了吧?可置身在这除了冰、就是雪的茫茫林海中,也常常冻得想吼、想叫,甚至想哭,无边无际的冷,没地儿躲,没地儿藏。

司机胡天柱的食道功能迄今运转不正常,就是由于第一次上山运木途中汽车油管堵塞,他用嘴吸时不小心喝下一口汽油,零下几十度的汽油毫不留情地当即冻伤了他的食道。

修理工徐明华修车时捞取掉进油箱的螺丝,左手冻掉一层皮,并且造成肌肉坏死。

而连长范庆业守护抛锚车一昼夜,上身凉成麻痹,至今两臂活动受限。不光他们,参加过运木的干部战士,几乎人人受过冻伤。一位来自黄土

高原的小个子战士在复员那天,晃动着自己被冻掉了小拇指的右手风趣地说:“小兴安岭为了让俺记住它。硬赖着俺的手指头不还。”

就是这样透彻骨髓的寒冷呀!即便是穿上最保暖的防寒眼多呆上一会儿,也难以忍受。而我们的运木兵们却要在这样的寒冷中一熬就是两天两夜的时间,并且是端坐在小小驾驶室中,精神高度紧张地操纵着方向盘,这该是怎样的体验?

要赶时间,要抢进度,车轮辘要昼夜不停地飞转,人也要昼夜圆睁着熬得血红的双眼,不敢有丝毫马虎。在这深山雪地里开车可不像在城市宽阔平坦的公路上那样舒服得意。积雪厚得把车轱辘淹得严严实实,特别是在沼泽地段压出的路上,一个挨一个排列着草墩和烂泥冻成的“塔头”,行驶时, 汽车如疯了一样狂蹦乱跳,就差一个跟头翻倒。而人也控制不住地颠上颠下。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一趟下来,手撸肿了,虎口震裂了,大口大口地把胆

汁都吐出来了。

就算是铁打的身子在这样的紧张、劳累、缺觉重重进攻下,也会倒下的, 何况这些血肉之躯。有时实在太累了,脑袋像灌满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上下眼皮也如胶似漆地任人也别想分开,于是车还向前开着,人却不省人世了,掉进了沟里还迷迷糊糊地轰油门。好不容易到了营地,根本等不及回到宿舍的床上,打开车门就一头栽倒在雪地上,再也睡不醒。

“路上真想扔下车钻进雪堆里睡它几天几夜,就是冻死,也比遭这份罪强。”这是许多运木兵的感受。话是这样说,等他们一旦休息过后,就又雄赳赳,气昂昂地驾驶着绿色铁马,浩浩荡荡地去踏碎北国千里雪,托起深山百年材。

“其实,每次出车,最怕的还是车在路上抛锚。”这位叫贾波的小战士仅有 20 岁,却已是运木大军中的元老。谈起运木的艰苦来,他可是有十分的发言权:“一车的木头像小山似的,路又难走得出奇,再加上又冷又困,就算是十二分的小心,也难免发生误车、掉沟、翻车、散包等等各种各样的故障。一旦遇上车辆抛锚,就算是生出三头六臂也没辙,只能坐等待援。我们管这叫“蹲坑儿”。如果救援车不能及时赶到,就得一连蹲上几天几夜,那滋味儿可贼难熬。你想呀,四周围除了雪还是雪,静得像坟墓一样,就你一个人儿守着一堆火,再困再乏也不敢合眼,如果睡过去呀,可能就永远醒不来了。那可怜劲就甭提了。”

“记得我第一次就出车不利,那回我一口气开了 20 多个小时没合眼,实在困极了,脑子开始迷糊,使劲撑着也白搭。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一个冰湖, 好不容易折腾上来,又稀里糊涂地迷了路。倒霉事儿总爱往一起凑,发电机和水箱也跟我

作对,都坏了。当时呀,我彻底知道了什么叫‘绝望’,就放开嗓子号啕大哭起来。这可是我自打记事儿后第一回哭,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是哭够了,哭乏了,也没眼泪了,我才真正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生的希望实在不大,可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因为我答应过我妈春节回家亲手给她擀长寿面过生日。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死了,她后半辈子靠谁去。当时,这个想法成为了支撑我继续活下去的最大力量。我拢起一堆火, 恨不得跳进去,好让冻得生疼的身体暖和起来。带的干粮很快就吃完了,肚子疯狂地哀叫,我就像小时候吮手指头那样使劲儿吮一个小木棍儿。后来, 可能是困极了,我就歪倒在火堆上睡着了。眉毛头发烧得没剩下几根儿。5 天 5 夜后,当战友们赶到时,我只剩下一口气了⋯⋯”小贾讲着他这段同死神打交道的经历,竟然笑得那样轻松自然。也许在他领略过一次死亡的感觉后,再不会对这个黑色的字眼儿有任何敬畏了吧。

要说开车的司机真个劲儿地苦,修理工也实在是苦不堪言。为了保证开出的每辆车都健康健壮,能驼得起一座座木头的小山,能顺顺利利地返回, 不抛锚在路上,修理工们不分白天黑夜地干。碰到大点儿的毛病,一干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十几小时。有时躺在地上修车,车修好了,身体和地面也冻到一块儿了,站起来,衣服能被扯下一大片,露出白花花的棉絮。

修理工李文泰是一位为了运木超期服役的老兵。有一天傍晚,他刚端起饭碗,听说有台车坏在 40 里外,便二话没说,冒雪赶到现场。小兴安岭的冬夜简直能把神仙冻死,何况李文泰这样一位瘦骨嶙峋的人。他冷得忍不住眼泪直流,恨不能死过去算了。为了让自己挺住,他憋足劲儿吼起了秦腔。这

位来自黄土高原窑洞里的汉子就像故乡黄土地上屹然伫立的白杨树一样坚韧不拔,他高昂有力的歌声在刺骨的冷风中回荡。为了操作更方便,他还索性甩掉了手套。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修好了,可扳子却粘在了他的手上。

这 500 里风雪运输线上,你猜不出人的年龄,分不清哪个是干部,哪个是战士,一样的蓬头垢面,一样的满身油污;大家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铺, 同开一辆车,同烤一堆火。这里只有战友,只有兄弟,没有当“官”人。战士的脚冻伤了,连长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的衣服暖在怀里,指导员受伤了, 战士们扯碎棉裤为他包扎,艰苦的生活像一条结实的纽带系结着运木官兵的感情。

这 500 里风雪运输线上,干部战士最尊敬的不是你的肩上杠多、星多, 而是压不倒、拖不垮、不畏任何艰难险阻的硬汉子。

提起李树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号称“拚命三郎”的老兵,瘦小干癯得如同一根麻杆儿,满脸的风霜之色,至少比他的实际年龄老 10 岁。他不爱言语,甚至有点腼腆,但一干起活来,却完完全全像换了一个人,实在不违“拚命三郎”的称号。他是第一批参加运木队的,在小兴安岭的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了 3 年。第一年里,就因为连累带冻落下了小便失禁的毛病。尿水浸透的裤裆冻得铁砣一样硬,擦得皮肤火辣辣得疼,他咬着牙,依旧把持着方向盘。每次下山到了营地,他都亲手把木材卸完了,才知道烤烤棉裤。棉裤一干,他就又收拾收拾出发了。3 年的时间,他年年都是单车运木数第一,3 次荣立 3 等功。

运木的艰苦常常超出人所能承受的限度。头一年运木结束临下山时,许多干部战士把破烂不堪的工作服堆到一起浇上汽油烧掉,以示再也不想来了。有人在雪地上写下“小兴安岭,再见了。”觉得不够劲儿,又改成“小兴安岭,永别了”。然而,第二年,当运木命令下达,他们又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程。

整整 7 个冬天,这支英雄的队伍共行驶 720 万车公里,拉运木材 20 万立

方米,使国家免遭 6000 多万元的经济损失。

光荣的运木战士啊!小兴安岭不会忘记你们,祖国人民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