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不会忘记

在广袤浩瀚的南海,有一群耕海拓荒的人们,他们在这片蓝色国土上,

从东起汕头出海口,西至广西北仑河口,南到西沙、南沙群岛上,创造了一系列人工艺术杰作——军港、码头、机场、船坞、灯塔、高脚屋,他们就是海军第 8 工程处的工程兵。

海军第 8 工程建筑处的前身,是海军第三建筑总队,后改为工程二处, 隶属南海舰队。1964 年二处随舰队机关从广州迁移湛江。走下火车的当天, 工程队齐装满员——47 名工程兵,带着仅有的汽车和两台搅拌机。他们跋山涉水,来到广西白龙尾半岛,揭开了南海海军工程兵艰苦的创业历程。

那是一个充满真诚的年代,真诚热爱着海军工程事业的工程兵和民工们,靠炸山凿石,肩挑手提,靠豁出命来干,拉开了海军码头业的强弓硬弦, 住草棚、睡地铺、喝凉水。事隔 30 年,第一任处长王亚辉仍然记得在大腿上

一掌拍死 7 只蚊子,肩膀上的皮,揭下一块有巴掌大。一年后,舰队黄副司令到白龙尾视察,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巍峨的码头,敞亮的油库,崭新的营房, 还有王亚辉十个抠烂了的手指。⋯⋯将军震惊了,从不轻易启齿表扬下级的他脱口赞叹道:“奇迹!”

接着王亚辉作处长的是康英,一张国字大脸,一对鹰眼,很粗的眉毛, 很大的耳垂,很亮的嗓门,很魁梧,很豪爽,很坦率。他作处长之初,中国海军的 051 型导弹驱逐舰下水了,有了大舰,却没有大码头,租用地方码头、挤压了地方的航运力不说,租金也极贵。如果租用三年码头,就可以造一艘新舰了,国防费,流水一样流进了非正常的渠道。康英找到当时的舰队司令张元培说:“司令员,我心痛!我给您立个军令状,我来造码头,造不好, 您砍我的头。”张司令凛然一笑:“我就等你这句话,钱嘛,我一个星期给你要来 3700 万,三个码头,一个油库,还有配套设施,全在里面。”

那是 1971 年初,“唯生产力论”让文革的钢鞭抽得体无完肤了。康英却偏偏在工地上竖起“百年大计,质量第一”的牌子。好心的战友劝他说,部队讲副统帅的“四个第一”,你提个“质量第一”,不是寻上门当靶子吗? 康英回答说:“当靶子咱也当个‘有质量’的靶子,建码头不讲质量,军队不讲质量,打起仗来军队才是个烂靶子!”

接下来康英过了四道关。他过的第一道科学关是码头预应桩,其中有个钢筋的预应力问题,在材料力学上也是个高深的学问。在国际国内都要请高级专家计算。然后让技术娴熟的七八级工匠付诸实施。康英四处取经,到处找书读,带领手下的工程兵,经过一个月的反复试验,把钢筋在各种温度下的预应力摸了个透,用 600 标号的水泥制出了混凝土,制成了预应桩。第二

道关是油库渗漏关,按原计,码头边只建一座 6000 吨的油库,康英向司令员建议道:“建两座吧。海军的日月长着呢。一座肯定不够用。”司令员说: “那就 500 万,你给我建两座油库。”其实这时候那座钢板防渗漏的油库已建得差不多了,500 万也花去了多半。康英就发动大伙群策群力,土法上马, 用石头、水泥代替钢板供墙壁勾缝批挡。经过精心施工,终于解决了这个技术难题,使这座油库与另一座利用钢板防渗漏的油库一样出色,历经 20 年的

考验,而且最后还上交了 10 万元。第三关是导弹防潮防锈关。那时,导弹尤其罕贵,放进仓库,要求无灰无锈无潮湿,要万无一失,为了解决洞库封存的技术难题,那些天工程处上上下下想胀了脑袋。后来终于用“四面自然通风”的绝招解决了难题。导弹终于可以安家落户。第四关便是船坞淤泥关。经过大胆设想、谨慎求证,8 处的工程技术人员提出了“将船坞位置向海面

后退 10 米”的方案,虽然冒了很大风险,但是他们终于获得了成功。过了这四关,8 处人腰杆子硬了,胆子壮了,心劲足了,他们把眼光投向了中远海工程。

西沙群岛。那是一片美丽而富饶的海洋国土。同时也以明礁暗石纵横交错旋风漩涡险像环生著称于世,1950 年——1978 年,就有 30 艘中外舰船在西沙海区触礁沉没,一条接通大洋与大洋之间的黄金海道,变成了船舶航行者谈则色变的“死亡地带”,于是只好纷纷绕道。早在 1972 年国务院就动议

耗资 3400 万元在西沙建两座灯塔,动议到了交通部,大伙议来议去,把握不大,没敢承接。1974 年西沙海战之后,群岛整个回归了祖国。动议再次提了出来,交通部还是摇头,他们的苦衷是难言的——“臭老九”关的关,押的押,谁来设计,怎么施工?何况又是在远离大陆千余公里的大海上!等到 1978

年,康英腾出手来了,“都不干,我们海军干,工程 8 处干。我们不要那 3400

万,只要 140 万”。总部和海军首长命令:“要干,就干好!从设计到施工,

  1. 个月内完成。”工程处上马了,义无反顾,他们的口号是:要创造一个“8

处速度”。于是 8 处兵分两路。一路进厂预制构件,一路启程开赴南沙。凿礁挖槽,开始了举世瞩目的西沙灯塔工程。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不知道苦和累,都豁出去了。当时的测量技术员, 现在的 8 处副处长吕文德说:“那个工程下来,大家你望我,我望你都不认

识了——黑瘦得变了形。”两个月后,1978 年 5 月 1 日,季风潮到来之前,

两座高 20 米的灯塔屹立在西沙海面上。新华社配以图片向全世界宣告:“死亡之海的历史结束了。”

灯塔照亮了大海的航路,也照亮了工程 8 处的前程。从此 8 处以建港铁军的美誉名震南国海上工程界。

1987 年,南沙群岛,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委托,中国政府决定在南沙永暑礁建立海洋气象观测站,为全球海洋气象组织提供资料,为过往各国船支提供航海保障。为人类开发海洋服务,在茫茫大海,没有任何依托的水下礁盘上耸起人工建筑,在中国海上工程建筑史尚属首例,大处大显身手,于是中国海洋工程史记下了这样一群功臣的名字:

二等功臣沈时聪。他当时是 8 处的处长,南沙建站工程的总指挥。87 年2 月,施工队初到南沙就遇到连续 20 多天的大风大浪。他冒死带领三名设计人员,驾着小艇,闯进礁盘腹部实地考察,并根据风向流速,礁盘深浅,重新制订施工方案,每当爆破炸礁的危险时刻,他总是一马当先,他第一个走下高温高热的船舱。从深深的船底把炸药一包一包扛上来,和炸礁队员一起把它们布设在沙滩上。在施工现场,脚下珊瑚沙表面温度高达摄氏 60 度。180 多个日夜下来,沈处长成了“南沙第一黑”的黑人处长。

一等功臣林书明。当时,林书明是施工队长,是他一跃,从小舢板上第一个跃上华阳礁,插上了五星红旗,他领着工程兵在华阳礁上筑起了第一代高脚屋,五下南沙,他在工地度过了四百个日日夜夜。身患胃溃疡、关节炎、骨质增生的林书明,是靠喝稀饭挺过来的。

一等功臣“铁骨硬汉”志愿兵裴伟学。坚守华阳礁时,大海在六七级的大风中涨潮了,他与林书明等人一道,半身浸在海水中 20 多个小时,为了照顾体弱的林书明,他硬是让林书明骑在自己的肩膀上!在炎暑礁工地,在没过颈的海水里,他扛着 150 斤一捆的竹子,踩着珊瑚丛,顶着风浪,一口气

来回五趟走了五个小时,他的双腿被珊瑚刺“咬”了 30 多个伤口。为高脚屋

立桩,他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抡起 18 磅的铁锤,一气抡了 400 锤,打断了

  1. 根钢钎,同时创造了南沙月掉肉最高纪录,一月体重减少 8 公斤。

一等功臣“工地铁汉”张雅政、二等功臣,1990 年渚碧礁工程总工程师林亚和⋯⋯

他们是一群树起了海洋大碑的人,他们执著地一次又一次开启中国海洋事业的大锁。他们中的一些人,在铸碑的过程中倒下了,像白沥岛工程的 11 位烈士。他们死于排险,死于塌方,把殉难的躯体像种子一样种进了国防工地上。那些碑很小,碑文也很简单,只写上了“黄道友烈士之墓”、“余和衡烈士之墓”⋯⋯可他们铸造的南海工程之碑都很大、很高,祖国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南海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