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共治,学校议政

黄宗羲医治中国封建社会的另一个良方是君臣共治和学校议政。

黄宗羲认为,天下太大了,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治理不好的,因此,就必须君臣联手,共同理政。在黄宗羲看来,君与臣是平等的,由于他们的职责都是为天下万民兴公利除公害,因此,君臣共治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他说:立君的目的是为了治理天下。但天下太大,一个人治理不了,因此, 又设臣,和君一道来治理。就其实质来说,君和臣没有什么不同。说到底, 臣不过是负责某一方面事务的君。君主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圣的东西, 而只不过是比公卿高一级的官而已,就如同公比侯、侯比伯、伯比子、子比男高一级一样,也如同卿比大夫、大夫比士高一级一样。商初伊尹以大臣之位在商汤驾崩后辅佐外丙、中壬二王。中壬死后,其侄太甲即王位后,不理国政,且破坏商汤旧制,又被伊尹放逐。周初的大臣周公姬旦,在武王死后, 由于成王年幼,也曾代行天子职务,这在中国古代叫做摄政。伊尹、周公都是以宰相摄天子,这与以大夫摄卿、以士摄大夫是一样的。由此可见,在上古社会中,君和臣之间并没有绝对不可逾越的鸿沟,在同是为民兴利除害这一点上,君臣是平等的。因此,三代之时,大臣见到君行叩拜礼,君主也必定以礼答拜。但是,秦汉以后,君臣之间的这种平等之礼就渐废不讲了,即便是位居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宰相也不能享受到君主的答拜之礼了。于是, 君王便认为,朝廷设置百官,只是为了侍奉君主,因此,能把君主侍奉好、讨君主喜欢的官,就是贤能的人,相反,则为庸官。这样,设官的本来意图就完全被扭曲了,设君的本来意图也已无从谈起。基于此,黄宗羲指出:从秦汉一直到明清,君臣的真正职责都被湮没了。

那么,如何改变秦汉以来的中国封建社会的病态现象呢?黄宗羲提出了君臣共治的方案,并认为君臣共治的关键是要实现“分治以群工”的设想。其具体内容是:天下之事不能只靠一人来主宰,大家的事情应当由大家来办。君和臣都各有其责,应该由君干的事情就由君来干,应该由臣干的事情,君主就不要过多地干预,而应放心地让大臣们处理。为了实现这一设想,黄宗羲开出了两付良方:一是提高宰相权力,二是学校议政。

为什么需要提高宰相的权力呢?黄宗羲认为,宰相在一人之下,百官之上,他总领群臣,与君主共治天下。但是,由于君主是世袭的,因此,就难以保证每一位君主都贤能精明。如果万事都由君主一人专权,遇上贤明的君主,固然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但若遇上一个昏庸的君主,老百姓就倒霉了。宰相则不然,因为他是从天下万民中选举出来的、由最贤能的人来充任的。这样,就可以用宰相之贤来补天子之不贤。遗憾的是,当今的宰相并没有担负起应有的使命,他们有宰相之名而无宰相之实。而宰相之实则被宦官宫奴所窃取。掌握了宰相实权的宦官宫奴们又常常以“效法祖宗”为借口来反对和抵制那些在治国安民方面有所作为的大臣,这就严重妨碍了社会的发展。基于此,黄宗羲认为,必须提高宰相的地位,委以实权。他说:“古时侯天子不是把君位传给自己的子孙,而是传给贤能的人。因此,在古人眼里,正如同宰相可任可免一样,天子也是视其贤否而决定其去留,天子登基后,如果有辱使命,也应下台。到了后来,“天子传子,宰相不传子”,但是,天子之子不一定都是贤能之人,这就需要依靠宰相的传贤来补救。因此,如果不提高宰相权力,使宰相有名而无实,那么,一旦“天子之子不贤”,就没有贤能的人来补救了。这样,就会导致天下混乱。

为了实现君臣共治的方案,黄宗羲还设想用学校的权力来监督君主和地方长官。他提出:学校不仅仅是培养人才的地方,还应当是议政机关。黄宗

羲的这一思想实际上是中国最早的议会制思想。他指出:学校固然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但古代的圣王又不仅仅把学校的职能止于此,而是将朝廷治国的一切法律条文、政策措施,都预先交付学校,进行讨论,“必使治天下之典皆出于学校”。由于各种法律条文、政策措施、乃至乡规民约,都要经过学校讨论认可才能确立其正误,才能确定实施与否,这就使得上至朝廷、下至乡民,都受到了学校的限制和约束,从而渐渐把学校视为最高权力机关。学校的议政职能得以实施后,则“天子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而公其是非于学校”。也就是说,君主赞同的、认为是正确的主张,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君主反对的、认为是错误的主张,也不一定是错误的,其正确与否, 应该由学校来审议和确定。

但是,三代以后,学校议政的职能就渐废不讲了,天下诸事之正误,都由朝廷定夺。君主喜欢和赞同的意见,人们就认为正确;君主厌恶和反对的意见,人们就加以鞭挞和指斥,认为是错误的。这就造成了天下万民都以天子之是非为是非的不良风尚。这时,如果学校中有人出来稍微讲一点与朝廷不一致的意见,马上就会受到朝野上下的指斥。因为在这些人的眼里,学校只是为了应付科举而设的场所,是帮助人们跻身仕途的渠道,它没有理由、也不能对朝廷说三道四。黄宗羲认为,要拯救已经病入膏盲的封建社会,就必须克服这种不正常的社会现象,赋予学校以议政的权力。他说:东汉时太学中有 3 万人,他们经常危言深论,抨击时政,各地豪强、朝廷公卿都害怕受到他们的贬议。宋代曾任高宗时期宰相的李纲,就是在学校诸生的倡议下得以启用的。这就与三代之时学校议政的风气颇为接近。假如当今的统治者也像三代之君一样多听听学校的意见,以学校之是非为是非,学校拥护的事情就去做,学校反对的事情就尽力去克服和避免,如此就可国泰而民安了, 而君主之位也就可保了。但当今的统治者偏不这么看,他们认识不到恰恰是由于学校议政职能的破坏,才导致了世道的衰微,反而把世道衰徽、社会混乱的原因归结于学校议政。

由于封建统治阶级不能容忍学校干预朝政,这就使得学校逐渐沦为脱离实际、崇尚空谈的纯粹的书院。这样以来,学校就无法培养出适应社会发展需要的经世致用之才,相反,治国安邦的有用之才往往出自草莽民间。于是, 在这种病态的腐朽的社会制度下,学校连培养人才的职能也落空了。面对如此严峻的社会现实,黄宗羲尖锐地指出:学校不仅不能培养人才,而且还伤害人才。这种徒具虚名的学校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学校养士和议政职能的丧失和荒废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天下万民失去了学知识和受教育的场所和机会。人民的无知,对社会来说是一种不幸, 但对统治者来说则是求之不得的。因为无知和愚昧总是结伴而生的,越是无知、愚昧的国民,就越有利于统治阶级的反动统治。以封建君主为首的统治阶级,不让人民掌握科学和真理,却常常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纲常来愚弄人民,说什么“君父,君父”!这无疑是自欺欺人的说教。黄宗羲认为,要想从根本上改变上述状况,就必须重振学校,恢复学校的议政职能。

黄宗羲设想,最高的议政机关应当是太学。太学的祭酒应当由当世大儒或退位后的宰相来充任,其职位和重要程度大致与宰相同。每月的初一,天子率宰相、六卿等前往太学听课。祭酒讲课时,天子也必须在弟子席位上就坐。朝廷政事的缺失和弊病,祭酒应直言不讳地提出。君主和大臣的子女长

到 15 岁时,都应当送到太学去学习,这样就既克服他们妄自尊大的情绪,培养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又可使他们了解民情,增长见识。

各地也应建立自己的议政机关——学校,其学官由当地深诸治国之道的名儒担任。地处僻远,实在没有名儒的郡县,可由郡县中学行过人的官吏兼任。学官不受地方长官领导,他们是由学校自己选出的。但是,不管由什么人来担任议政机关的首领,只要其学行流于空谈,不务实用,有辱议政使命, 其弟子就可哗而退之,并明确地说:“此人不能做我们的老师。”如此,此人就可被罢免。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地方官吏必须到学校听学官讲学。对地方官吏及其政事之得失,学官有权而且必须做出评判,小的错误,改了就算了。对大的原则性的错误和过失,学官有责任上报上级官员,或对地方官吏进行弹劾,直至罢免其官位。对无故不去学校听讲的官员,学官也有采取相应的惩罚措施的权力。

黄宗羲的这些思想,反映了刚刚萌芽的资产阶级限制皇权的要求,它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议会制思想。在封建帝王具有无上权威的社会里能够提出这一思想,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