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竞能够认识什么

人认识什么,这就是哲学上所讲的认识的对象问题。面对这样的问题, 我们也许会说:认识世界!但在黄宗羲看来,仅仅作出这样的回答是不够严密的,他认为人的认识的最终对象固然是天地万物,但是,并不是无限宇宙中的任何事物在今天都能够成为我们的认识对象。能够成为我们今天的认识对象的只是无限宇宙中的一部分事物,即同人已经发生了某种内在联系的那些事物,用黄宗羲的话说就是存在于人心之中的那一部分客观事物。而无限宇宙中的其他事物只是作为将来的可能的认识对象而存在,对于这一部分事物,人类今天可能还压根儿就不知道它存在在哪里,因此,它与人没有内在联系,不在人心之中,更不可能构成人的认识的对象。因此,人的认识对象就是那些已经同人发生关系的客观事物,即已经属于人的世界。

因此,在黄宗羲看来,所谓“物”都是与人有着某种内在关系的“物”

(也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所说的客体)。离开了人,离开了人的认识和改造活动的“物”不是真正的“物”。他说:“家、国、天下,都是作为人的物而存在的,它们不能离开人而存在。”但是,对于存在于无限宇宙当中的那些离开人的物,黄宗羲又如何称谓呢?他说:“人与物有时是相分离的,怎么办呢?难道离开人的物还能是认识的对象吗?”可见,黄宗羲讲离开人的“物”不是物,并不是说这些物不是物质了,而是说这样的物质已经不再作为人的对象而存在了,或者说不是人的物了。因此,黄宗羲认为,人的认识

对象必须是同人有内在关系的物,必须是属于人的物,即人的心内之物。 其实黄宗羲的这一思想并不新鲜,而是从王阳明那里来的。我们知道,

王阳明一向坚持世界上不存在可以离开人的客观事物。他有一个著名命题叫做“心外无物”,就是说不存在着人心之外之物,凡物都是人的物。当时很多人,包括现在也有很多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误以为他是说没有人就没有世界,人死了,宇宙也就随之毁灭了。就连他的弟子也这么看。有一次他的一个弟子问:“天地鬼神几千年来一直存在,为什么没了人的心,没有了人的思想,它就不存在了呢?”王阳明回答说:“你今看死了的人,他的灵魂、他的思想没了,他的天地万物又在何处呢?”这里的要害是“他的”二字。人死以后,山河大地显然不会因为这个人的死去而随之消失,但是,山河大地已经不再是这个人的山河大地了。因为人死后依然存在着的山河大地已经不再是他的认识和改造的对象了,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联了。在这个意义上,王阳明认为作为这个人的认识和改造对象的山河大地已经不存在了。所以,王阳明又进一步向他的弟子解释说:“天没有人的灵明(心)谁去仰它高?地没有人的灵明(心)谁去俯它深?鬼神没有人的灵明谁去辨它吉、凶、灾、祥?”意思是说,如果没有人心和人的思维,就不会存在天高地深的观念,也不会产生关于鬼神的吉、凶、祸、福的思想。正是在这一意义上, 王阳明说:“充塞天地之间,只有这个灵明(心)。”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 王阳明认为人是天地宇宙的主体和核心。

黄宗羲正是继承了王阳明“充塞天地之间,只有这个灵明”的思想,才提出了“盈天地间皆心也”的命题,认为离开了人心,无所谓“物”,“物” 总是与心联系在一起的物。他说:“盈天地之间,无所谓万物,因为万物只是由于有了人的存在,它们才相应地有了其不同的称谓。”山川、河流、森林、沙漠,都是因为有了人,它们才有了相应的称呼。如果没有人的存在, 宇宙间的一切事物就只是一团混沌的空寂物。黄宗羲还举了一个例子说:“譬如说父亲必定是某个人的父亲,君主也必定是某些人的君主。不存在一个人不属于任何人的孤立的父亲和君主。”以小见大,天地宇宙也必定是人的天地宇宙。由此,黄宗羲推出了“盈天地间皆心也”的命题。

黄宗羲在 17 世纪就提出了这一闪烁着辩证思维火花的思想,在当时是很令人费解的。因为黄宗羲的上述思想,实质上是涉及到了现代哲学的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即认识的主体(人)和认识的客体(与人相关联的客观事物) 之间的关系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关于认识论的基本理论告诉我们,客体并不等于无限宇宙中的客观存在着的一切事物,客体和客观存在是两个既相区别又相联系的概念。客观存在是指无限宇宙中的一切物质存在物,它既包括我们今天正在认识和改造着的物质世界,也包括还没有进入我们的认识视野和改造领域的世界。客体则不然,它仅仅指已经进入我们的认识和实践领域的那一部分客观存在。也就是说,只有同主体(人)具有内在联系性,为主体的现实活动所指向的那一部分客观存在,才能叫做客体,才能构成人的认识和改造对象。可见,被称做客体的东西,必须同人联系在一起。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说离开了主体就无所谓客体,就没有客体。至此,我们再回过头来看黄宗羲讲的离开人的“物”就不是物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因为黄宗羲这里所说的“物”,不是指整个的物质世界,而是指作为人的认识对象的“物”,也就是今天我们说的客体。既然我们可以说离开主体就无所谓客体,黄宗羲当然也可以说离开了人的“物”(客观存在)就不是物(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