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身儒林,著书布道

抗清复明斗争失败后,为了探索明亡的原因,改革君主制的弊端,黄宗羲开始系统整理自己在南明时期形成的思想。

这一时期,黄宗羲发愤治学,全力以赴地钻研学问,以著述垂示后人。他在自述这一段治学经历时曾说:“黎洲老人坐雪寄亭中,不知日之早晚、写作劳累了便行走于门前田亩之中,稍作休憩后,便重又开始工作。如此度过了年年月月,以致在书桌上都留下双肘的痕迹。至于亲友之间的庆吊吉凶之礼,自然也就废而不讲了。”就这样,为了著述和讲学,黄宗羲甚至连自己的亲人也疏远了。他有一女嫁城中,终年不与之往来。有一女嫁到南方的边远地区多年,要求回家,黄宗羲也默不作许。他沉痛地说:“这并不是老人无情,而是自己不敢浪费时间啊。想一想李斯将被腰斩的时候,曾对他的孩子说:我想同你们一起牵着黄犬到上蔡东门追逐狡兔,还能做到吗?陆机临死前也曾感慨地说:华亭的鹤鸣,我再也听不到了!我自己九死而未死,我的今日就是李斯向往的重新牵着黄犬到上蔡东门追逐狡兔,就是陆机临死前幻想的复闻华亭鹤鸣。李斯、陆机不能得到的时光,我得到了,这已经是万幸了。如果不知自惜,而把大量时间浪费于庆吊礼仪之间,李斯、陆机地下有灵,难道会不怪罪我吗?”这段沉痛、深刻而自豪的话语,表明了黄宗羲十分珍惜自己九死一生的生命,反映了他为完成著述而只争朝夕的精神。经过长时间的酝酿和思考,清康熙元年(1662),黄宗羲完成了中国思

想史上一部具有重大意义的著作——《明夷待访录》。与黄宗羲同时代的大思想家顾炎武在读了这一著作后说:“大著《待访录》,读之再三,于是知天下未尝无人,百王之弊可以复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还也。”顾炎武的这一评价是中肯的,由此我们可以推知这部书在当时思想界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后来,梁启超等人也对此书推崇备至。因此,《明夷待访录》实际成了清末戊戌变法甚至近代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武器。关于这部书的详细情况, 我们在后面还将谈到,这里不再赘述。

在武装抗清失败后的 10 多年中,黄宗羲一直沉浸在亡国之痛中,他把自己的疾愤和感慨全部倾注笔端,完成了一批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学术著作。除《明夷待访录》外,还著有《留书》一卷,今已不见。还有与《明夷待访录》并称“三录”的《思旧录》和《汰存录》,还编定了诗集《南雷诗历》, 并写下了反映南明武装抗清的系列论著《隆武纪年》、《赣州失事记》、《绍武争立记》、《鲁记年》、《舟山兴废》、《四明山寨记》、《日本乞师记》、

《永历记年》、《沙定洲记乱》等,后辑为《行朝录》。有人把黄宗羲这 10多年间完成的著作称做“痛史”,实是道出了黄宗羲这一时期著述的特点。为了宣扬自己在战乱之后形成的医治病态的中国社会的启蒙思想,黄宗

羲于康熙六年,在绍兴恢复了他老师刘宗周创建的证人书院,开始了讲学活动。在此讲学期间,他注重实用,提倡实学,主张以六经为根柢,反对玄虚空谈之学。他说:“明代人讲学,大都抄袭先懦语录的糟粕,而不以《诗》、

《书》、《礼》、《易》、《乐》、《春秋》为根抵。”并认为学生只有谙熟六经,才能经世致用,才能投身于改造世界的伟大实践中去,从而不致沦为迂儒之学。为此,他于康熙七年,在鄞县举办了“讲经会”。

通过讲学活动,黄宗羲的思想影响不断扩大。康熙十五年,黄宗羲到海宁讲学。海宁县令许三礼邀集当地名流和官员到北寺听他讲学,清廷大官僚徐元文也亲来听讲,刑部尚书徐乾学则派门生前来听讲,声势之浩大,可想而知。此后,他又连续 5 年在海宁讲学,影响都很大。全祖望在《神道碑文》中谈到黄宗羲这一时期的讲学活动时憾慨地说:“东至鄞县,西至海宁,大江南北,从者骈集。”

黄宗羲的讲学活动轰动了大江南北,同时也培养和造就了许多著名学者。其中最著名的有万斯同、万斯大和阎若璩。此外,陈夔献、万充宗、陈同亮等人研究经学有一定成就,万公择、王文三以传播黄宗羲哲学而著名, 郑禹梅则以文章闻名于世,万季野的史学在清初是数一数二的。这些人在学术上的建树和成功,多得益于黄宗羲的启迪和教诲。

在给学生讲授经学和史学的过程中,为了使讲学布道和研究著述有机结合在一起。黄宗羲又把自己研究的触角伸向了史学和经学。康熙十四年,他编定了《明文案》这部 217 卷的巨著。康熙十五年,他又写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系统的哲学思想史——《明儒学案》。此后,又开始编撰《宋儒学案》和《元儒学案》。在这一时期,他还完成了哲学上的重要著作《孟子师说》和《易学象数论》。

黄宗羲在学术上的巨大成就,也引起了清朝统治阶级的注意,他们希望黄宗羲能够出来为清廷效力。因为此时满族贵族在全国的统治地位虽已确立,但实际上许多汉族知识分子依然奉明朝为正统,对清政府心存敌意。像黄宗羲这样学识渊博而又在广大群众中享有崇高威望的人,如能争取过来为清廷所用,对于社会安定和文化振兴,无疑具有重大作用。于是,在康熙十七年,康熙帝下令“诏征博学鸿儒”时,朝廷大臣叶方蔼当面向康熙帝荐举黄宗羲,“且移文吏部”。黄宗羲在京的门人陈锡嘏闻知此讯,大吃一惊, 忙代为力辞。因为他知道老师早就为自己规定了“朝不坐,宴不与,士之份亦止于不仕”的遗民操守,甚至还经常发出“此身惭愧在灯前”的感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硬逼老师出仕,后果将难预料。由于陈锡嘏的力辞,清廷只好作罢。

又过了两年(1680),主持编修《明史》的大臣徐元文向康熙帝面奏说: “黄宗羲不是那种随意就可召来的人,或许可以以礼聘请他来编修《明史》。” 于是,康熙帝即令两江总督和浙江巡抚以礼敦请,结果黄宗羲以年老多病为由力辞不往。康熙皇帝知道无法强求黄宗羲参修《明史》,于是,只好又下一特旨:“凡是黄宗羲的论著,及其所见所闻对编修《明史》有所助益的, 地方官都应抄录来京,交付史馆。”不久,徐元文又邀请黄宗羲的儿子黄百家进京参修《明史》。这一次,黄宗羲同意了。因为黄宗羲虽不愿做清朝的官,但他深知编修《明史》是有关祖国历史和文化的大事,因此,在康熙十八年,他的得意门生万斯同应徐元文之召去京参修《明史》时,他就表示支持,并把一部分史料交给万斯同随身带去。所以,黄宗羲对徐元文此次对儿子的邀请也就未加阻止,并给徐元文书信一封,寓意深长地说:“如今我让我的儿子跟从您,您可以放过我了吧!”黄宗羲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编修《明史》,但他确为编修《明史》做出了很大贡献。在徐元文负责编修《明史》的过程中,每逢遇到重大疑难问题,总是致书黄宗羲,请求指正。有时甚至直接派人不远千里把稿子送给黄宗羲,待他审阅修改后才算定稿。

晚年的黄宗羲是一位德高望重、举世公认的饮誉全国的大学者,他与河北容城的孙奇逢、陕西周至的李颙,“一个居东南,一个居北,一个居西, 鼎足三峰”,号称“国初三大儒”。当时有人称赞黄宗羲说:“黄先生论学, 如大禹导水导山,脉络分明,乃吾党之斗构也。”尽管如此,黄宗羲还是坚持学习,笔耕不辍。康熙三十一年,黄宗羲 82 岁了。从这一年开始,他经常患病,体力已大不如前,但仍坚持著述。康熙三十二年,83 岁的黄宗羲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部著作,482 卷的《明文海》。为了写这部著作,他花

费了整整 26 年的时间。

康熙三十四年七月三日凌晨,孜孜不倦地奋斗了一生的黄宗羲病逝了, 一颗思想的巨星殒落了。他在病重时,告诉家人说:“我死后即于次日安葬, 穿平时的衣服,一被一褥,安放石床,不用棺材,不作佛事,不作七七,凡鼓吹巫觋铭族纸幡纸钱,一概不用。”并要求家人在他的墓前树立两条望柱, 上刻:“不事王侯,持子陵之风节;诏钞著述,同虞喜之传文。”黄宗羲的这些遗嘱,体现了他反对封建迷信的进步思想,表现了他不事王侯、以著述垂示后人的高风亮节。

通过对黄宗羲一生战斗历程的追溯,我们既了解了黄宗羲是一个怎样的人,也发现了黄宗羲能够成为一代启蒙大师的社会历史原因。下面,我们将从社会历史观、自然观、认识论以及治学方法论等方面展开黄宗羲启蒙哲学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