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新法秉忠直言
熙宁二年二月,苏轼苏辙兄弟抵达到汴京,仍回史馆任职。宋神宗也很赏识苏轼的才华,因此,他虽然在史馆任闲职,也很受神宗倚重。
有一次,辽国的一位使臣出使汴京。这位使臣以能写诗自夸,傲气十足,神宗皇帝便让苏轼作侍陪臣,来治治这位骄横的使臣。
辽国的使臣听说,前来陪同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史馆官员,对宋朝的安排很是气愤,也根本没有把苏轼放在眼里。
于是,辽国使臣找个机会,不屑地对苏轼说:“听说你也会写诗?何不写几首,让大家欣赏欣赏?”
苏轼淡淡地说:“依我看,写诗是件很容易的事。只恐怕我写的诗,平庸之辈读不懂啊。”
辽国使臣一听,当即大怒,说:“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了不起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看看是有人不会写,还是有人读不懂啊?”
苏轼说:“恭敬不如从命,那卑职就献丑了。”说罢,当即提笔,连写带画,写了共12个稀奇古怪的字,题为《晚眺》。
这些字,有的长写,有的短写,有的横写,有的反写,有的侧写,大小高低各不相同。辽国使者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连汗都急下来了,也没读出一句来。
于是,他哼了一声,说:“只怕是故弄玄虚也未可知呀。那就请大宋的才子念出这首诗来,在下便当场认输。”
苏轼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于是念道:
长亭短景无人画,老大横拖瘦竹筝。
回首断云斜日暮,曲江倒蘸侧山峰。
听罢苏轼的诗,辽国的使臣才知道遇到了高人,当时脸就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吱声了。从此,他的态度也谦逊了许多。后来,这个故事就在民间广泛流传开了。
苏轼这次返回京城,朝廷里的气氛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神宗即位后,任用王安石主持变法,史称“熙宁变法”或“王安石变法”。
苏轼兄弟都是制策出身,自打入仕的那一天起,两个人就有很大的政治抱负,因此,兄弟二人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政治风暴之中。
在这里,有必要将当时北宋王朝的处境,以及宰相王安石的生平性格作一番介绍,以便对苏轼日后的遭遇有一个更为全面的了解。
北宋初年,朝廷由于对土地采取“不抑兼并”的态度,导致三分之一的自耕农沦为佃户,再加上豪强地主隐瞒土地,致使富者有田无税,贫者负担沉重,连年的自然灾害加剧了农民苦难,因而造成各地农民暴动频繁。
为了稳定社会秩序,北宋政府采取“荒年募兵”制度,招募流民当兵,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军队战斗力下降。
此外,北宋政府为了防范武将,实行更戍法,频繁调动武将,导致兵无常帅、帅无常师,并设立不同机构管辖军队,调兵权与领兵权分离,削弱了军队战斗力。而且,军队武器生产管理也非常混乱,也影响了军队战斗力。
这一切,导致北宋在与辽国和西夏的冲突中常常失败。失败的直接后果就是割地赔款,这更加剧了宋王朝的危机。
在行政上,北宋政府采用集中皇权,分化事权的方式。比如,宰相职位一般有很多人担任,同时还设置了枢密使、参知政事、三司使,来分割宰相的军、政、财权。官职也不断增加,导致这就直接导致官僚队伍机构臃肿、办事效率低下,而冗官冗员的开销,更让国家不堪负重。
此外,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突出,改革派与守旧派斗争激烈。所有的这一切,共同造成了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仁宗时期,范仲淹庆历新政失败以后,宋朝严重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并未缓和,积贫积弱的局面更加日甚一日,统治集团感到危机四伏,因而要求改革的呼声在一度沉寂之后,很快又高涨起来,终于掀起一次更大的变法活动。
因此,神宗即位之初,就决定起用王安石,厉行变法,挽救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王安石字介甫,生于1021年,临川,即现在江西省抚州市人,诗词散文俱佳。神宗即位后,起用他做宰相。王安石积极推行新法,革新政治,以期缓和当时的政治、经济危机。
王安石的变法,对于增加政府收入,有着积极的作用,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得以缓解。但王安石急于求成,以致于利弊互见。
苏轼和当时许多元老重臣一样,对这场变革持怀疑态度,试图阻止它滚滚而来的大潮。王安石失去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等人的支持,只得大力举用地方的人才。
新进人员里虽不乏有才能的官吏,可也有许多逐利小人乘虚而入。在朝堂之上,新党与旧党的争端也渐渐趋于尖锐,导致新法最终失败。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安石变法正是欧阳修等人“庆历新政”的继续。但为什么原是主张改革的欧阳修等人,到了这时却都纷纷出来激烈地反对起王安石变法来呢?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欧阳修等人从“庆历新政”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认为改革不能急于求成。
当他们看到神宗皇帝执意支持王安石进行变法时,便纷纷告退。神宗皇帝本来想调和王安石和司马光等人的关系,如他曾劝司马光留下来任枢密副使,让这些元老重臣也来积极地支持这一变法运动。
但他不知道这二者不易调和的。老臣们既然反对变法,王安石自然也就不会依靠他们。于是,他便以拥护不拥护新法为标准,从下面越级提拔了不少新人。一时之间,未免泥沙俱下,最终断送了新法。
苏轼重返朝廷时,王安石正在推行新法,王安石平时就不乐意苏轼好发议论,于是,就让苏轼到判官告院任闲职。
在对待王安石变法的问题上,苏轼最初的态度显然是片面的。王安石和苏轼都是革新派,但王安石是个激进的革新派,而苏轼则受欧阳修等人的影响,是个渐进的、稳妥的革新派,带有更浓重的改良主义的色彩。
苏轼与王安石之间的矛盾,本来是革新派內部的矛盾,即所谓“政见不同”,人各有志,不可勉强,这本来是正常的。
但在王安石变法初期,由于苏轼对新法的某些内容、方法、步骤及用人等方面的极力反对,所以被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所利用,而革新派对苏轼也不作具体分析,便轻易地将他推到对立面,当作敌对派。
熙宁二年,王安石想改变科举、兴建学校,诏两制、三馆讨论。苏轼将奏议呈上,表示反对。神宗看后,当天就召见了苏轼,对他说:“目前朝廷政事、法令的得与失都有些什么呢?你只管告诉我,即使是我的错,也请你明言。”
苏轼回答道:“皇上有生来就明理的天性。治国之道,不怕不明,不怕不勤,不怕不果断,就只怕求治心太急,听的意见太泛,进用的人才过快过多。希望皇上能用安静来镇住急躁,静等着变化的自然到来。然后适应它就是了。”
神宗恍然大悟,心有余悸地说:“你这几句话,我应该牢牢记住,好好思量。你在馆阁工作,希望能替我好好考虑治乱的措施,不要有什么隐瞒。”
苏轼在这里所说的“求治太急,听言太宽,进人太锐”,正是针对王安石的变法而言,自然也暗暗包括神宗皇帝在內。苏轼这个意见,正代表了韩琦、富弼、欧阳修元老重大臣们的意见。
苏轼本来就是一个遇事忍不住的人,他曾经和别人这样说过:“我心里有话不说,就非常不自在,就好像吃饭时嘴里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只有把它吐出来,心里才觉得舒服。”
后来,苏轼的朋友晁补之提醒苏轼,劝戒他少说为佳,以免因此而得罪。苏轼却坦率地说:“我被仁宗帝提在贤科,一时之间,名公大臣都把我看成是知已,皇上对我的建议,无不采纳。后来我屡屡上书,言词虽然十分激烈,但皇上却始终不怒。如果我不说话,还有谁该当说话呢?这样,我怎么还会担心皇上会因此而杀掉我呢?”
王安石知道这件事后,心里十分不快,就想了个办法,让苏轼去开封府任推官,打算让繁忙的政事束缚住苏轼。谁知苏轼处理政务很快,到头来,苏轼依旧是一个让王安石伤脑筋的人物。
这一年元宵佳节将临时,朝廷下令开封府到江南去采办彩灯,并且要求压低收购价格。
苏轼上书说:“皇上难道会把元宵观灯作为快乐吗?其实这不过是想侍奉皇后和太后,讨她们的欢心罢了!然而皇上的这份心,百姓是不会知道的。以低价从他们手中买灯,他们会认为皇上是为了自己的享乐,去夺取他们的口中食身上衣!这件事本来很小很小,但它牵涉的事体却很大,请皇上收回成命。”苏轼一生唯民生,不唯自己仕途的为民请命精神,值得我们学习。正如“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神宗于是下诏取消了此事。从这件小事上,我们可以看出,神宗的确对苏轼的意见是很尊重的。
在熙宁三年,王安石开始全面整肃御史,反对新法的官员一个个被罢官或者被远调,这样,朝廷的官员越来越多地成为王安石的亲信与支持者。
苏轼本来还算安全,王安石并没有要对付他的意思,可苏轼却主动出击,向皇帝呈上了《上神宗皇帝书》,洋洋洒洒9000字,力述新法的不利。
苏轼明知此时上书对自己非常不利,照情形看,他至少也会被免职,可苏轼想到神宗曾说过让他“好好考虑治乱措施,不要有什么隐瞒”,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关键时刻表明立场。
《上神宗皇帝书》中重要的论点有两个,第一是“君权民授”的观点,这是孟子的观点,他说,君主并不是靠神给予的权利来治理国家,而是依靠民即百姓的支持!
另一个论点是有关容纳不同意见和批评的问题。当时王安石取消了台谏旧制,这引起大批官员的不满。在当时,台谏的主要其功能是指出施政者的不足。
苏轼认为,好的制度要靠不同意见的来维持,他例举出历史上有名的贤君,说他们都是喜欢听取不同意见,用以完善自己的决定的。
苏轼还指出,当时商业瘫痪,物价高涨,近到京师四周的省份,远至川蜀地带,到处都是谣言,民心十分不稳,而这一切都是朝廷的新法造成的。他相信皇上可以明显看出国内的不和与斗争,并且提醒皇帝新法已失去民心,再坚持下去是很不合适的。
最后,苏轼指出,富国强兵必须与道德修养并行,以养道德、移风俗以强国的见解,其实,这就是对当时推行的新法表示不赞同。
然而,改变全国上下的道德修养,这说法是对的,只不过太过空谈,尤其神宗来说,可真是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
奏疏呈上去十天半月也没有回音,苏轼揣度着可能是不被皇帝放在眼里,这对以制科而名动天下的苏轼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打击。时隔不久,苏轼再次上书,结果还是杳无音讯。
在苏轼看到来,这无疑是王安石“独断专任”的结果。就借考试进士策问的机会,对王安石进行讥讽。王安石大怒,建议神宗将苏轼免职。
随后,王安石的亲戚兼随从谢景温出面弹劾苏轼,说他护送父亲的棺木回四川时,曾滥用政府的卫兵,买家具、陶瓷,甚至贩卖私盐谋利。
对于这次弹劾,王安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神宗派了官员到苏轼途经的省份,向船夫、士兵收集资料,结果却一无所获。
这件事情虽说对苏轼没有什么妨碍,但却令他大伤脑筋,于是,他也不愿再留在京师惹闲气,便自请到外地任职。王安石自然也希望苏轼离开京城。
神宗本来不忍心将苏轼外放,但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好方法来调和他与王安石之间的矛盾,于是答应让苏轼出任杭州通判。这也算是一种折衷,通判官职虽小,可毕竟六朝古都杭州是个不错的地方。
通判是通判州事或知事通判的省称。宋朝初年,为了加强对地方官的监察和控制,防止知州职权过重,专擅作大,宋太祖创设通判一职,通判的差选,初由朝廷选京官任职,后改由转运使、制置使及提举司等监司奏辟。
通判是兼行政与监察于一身的中央官吏,由皇帝直接委派,辅佐郡政,可看作是知州的副职,但有直接向皇帝报告的权力。知州向下属发布的命令必须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
通判之掌除监州外,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都可以参与裁决,但必须与知州通签文书施行。
苏轼正要离开京城时,京城里发生了暴乱。朝廷从前一年的冬天开始实行保甲法,因为士兵们在京城附近的村里练兵,村民们怀疑政府会派他们也去前线打仗,加上朝廷又让他们上交家中的军备,如弓箭之类的,所以村民们就示威抗议。
村庄里一片混乱,村民们甚至自己弄折手腕、割掉指头,以逃避被征兵。这次暴乱很快平息,苏轼没有改变自己的计划,熙宁四年七月,他带领家人离开京师,到杭州去任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