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案遭贬
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们的气节。
乌台诗案沉着应对
元丰二年三月,苏轼奉命调往湖州,四月二十九日到达湖州任上。湖州也是一个鱼米之乡,但由于当时连续几年自然灾害严重,庄稼收成非常不好,发生了大饥疫,饿死了好多人。
苏轼到任后,看到许多城镇十分萧条,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心情非常沉痛。他认为,死了这么多的人,一方面是自然灾害造成的,另一方面同朝廷实施新法有关。掌权的大臣没有体察民情,拿不出有效的解救措施。新法中的的某些政令更加重了百姓的负担,所以造成了这样凄惨的后果。
苏轼虽然满腹牢骚,但仍像在杭州、密州、徐州任职时一样,积极救灾。但他却没想到,一场灾难正悄悄袭来。
当时,朝廷的政治斗争非常激烈。熙宁七年,王安石遭到保守派的攻击,被迫辞去了宰相的职务,到江宁府,即现在江苏南京任知府。
王安石辞职前,向神宗皇帝建议,由韩绛代替自己做宰相,吕惠卿任副相。不料,吕惠卿是一个野心家,他投靠王安石取得了副相的职位,但仍不满足。为了能做宰相,吕惠卿想方设法排挤韩绛。
韩绛察觉到了吕惠卿的意图,掂量自己是斗不过吕惠卿的,于是,就密奏神宗皇帝,请求重新起用王安石。
熙宁八年二月,王安石被重新召回朝廷,出任宰相,吕惠卿被贬到陈州。吕惠卿为了重新掌握相权,不顾王安石对他曾经有过的提携之功,把王安石写给他的私人信件交给了神宗,以获得神宗的信赖。
在王安石写给吕惠卿的信件中,有的用了“无使上知”的字样,宋神宗觉得王安石在搞阴谋诡计,非常恼怒,一气之下,再次罢了他的宰相职务,命他永远不得返朝。
就这样,吕惠卿、李定、舒澶等奸佞之徒又独揽大权,朝廷政治陷入更加黑暗的状态。
按当时的规矩,新官每到一个地方,要向皇帝上一份《谢表》,对皇帝的任命表示感谢。苏轼自然也不例外,他照例向神宗皇帝呈了《湖州谢表》。
苏轼是个性情直率的人,如他自己所说,遇到不平之事,他是“如蝇在食,吐之乃已”,于是他在上表中愤愤不平地写道:“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这是在向皇帝说:“您知道我很笨,跟不上时代,和新进人物搞不好;又知道我老实守本份,也许在外郡治理老百姓还能胜任些。”
李定看到这份谢表,不由得大喜,觉得修理苏轼的时机到来了,立即串连了舒澶准备劾奏苏轼,准备置之死地而后快。
第二天早朝,李定把谢表交给了神宗,弹劾道:“苏子瞻说‘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既是反对新法,也是对皇上不满;说‘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这不就是发泄对自己职位的不满吗?他哪里把皇上放在了眼里?”
李定在奏章里还说,苏轼有四条可废之罪:“一是怙终不悔,其恶已著;二是傲悖之语,日闻中外;三是言伪而辩,行伪而坚;四是说皇上修明政事,怨己不用。”
紧接着,御史舒澶又向苏轼发难。他摘录了苏轼几年来的诗句作为旁证材料,献给神宗皇帝。不用说,苏轼的有些诗句,的确是在讽刺当时朝中的政客,还有些诗句是在描百姓的贫困生活,如果牵强地说是在攻击新法也未尝不可。这些白纸黑字;推也推不掉的。
再一个是御史何正臣的弹劾。他摘录了苏轼的历次上给皇帝表章中的词句。这些表章,神宗皇帝本来是看过的,但被曲解之后,再读一遍,问题也就来了。
就这样,在御史的围攻下,李定等人希望皇帝下旨处死苏轼,神宗并不想杀苏轼,他只是认为案情既然正式提出,就应该有个明确的结果。于是,神宗决定让御史台派人把苏轼拘捕入京审问。
李定得到皇帝的诏命之后,立即让太常博士皇甫遵到湖州去拘捕苏轼。皇甫遵领了圣旨,带着自己的儿子,日夜兼程,向湖州进发。
话说驸马都尉王诜,本是苏轼的好友,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派人告诉在南都的苏辙。苏辙得信后,便火速派人到湖州给哥哥报信。苏辙的送信早到半天,待皇甫遵到湖州的时候,苏轼已有心理准备了。
皇甫遵直奔湖州公堂,左顾右盼,气势十分傲慢。苏轼穿了官服,带着通判祖无颇等人迎了出来。皇甫遵视若无人,沉默不语。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苏轼只好先开口说道:“我知道自己激怒了朝廷,今日看来难逃一死。死倒没什么,请允许我回后堂与家人道别一下。”
苏轼回到府邸向家人告别,妻子王氏哭得死去活来。此时苏轼却很镇定,看见妻子哭得这样,便风趣地说:“你难道不能像杨朴妻那样作一首诗为我送行吗?”这句话把王氏也逗乐了。
原来这里面有一个典故,说的是宋真宗时,有一位隐士叫杨朴,非常有才能。真宗召见他,想要他出来做官,就问杨朴“会不会作诗?”杨说:“不能。”
真宗知道他是不愿为官,所以故意想隐藏自己的才华,于是又问:“你的朋友给你送行的时,有没有人写诗给你?”杨朴说:“没有。只有老妻为我写了一首。”
真宗问:“写的什么?”于是,杨朴把妻临行时写给他的诗念给皇帝听:
且休落拓贪杯酒,更莫猖狂爱吟诗。
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真宗听后大笑,就把杨朴放回去了。这个故事见于“苏东坡笔记”中,是真有其事,还是他一时杜撰,无从查考。
家人决定由长子苏迈陪苏轼进京。苏轼被押解上路,官吏们吓得不敢出来,怕牵连了自己。但是,湖州百姓齐集在河埠头上,为苏太守送行。当他们亲眼看到苏太守被押入船舱,都一齐跪下,泪如雨下,为苏太守呼冤。
船行至太湖芦香亭停宿,当晚月明如昼,碧波万顷,苏轼坐在船头沉思。御史台的两个士卒在一旁监视着,皇甫遵也在暗处窥视。
苏轼想,这次被押进京,难免入狱。入狱以后,必然要牵连不少人,还不如跳湖一死干净。皇甫遵是自告奋勇来逮捕苏轼的,他想,这回苏轼若判不了死刑,将来自己就是他的死对头。凭才能,凭威望,苏轼都比自己强得多,到那时,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如果苏轼能投湖自尽,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苏轼又想,自己一死,弟弟必不独生,岂不害了他?退一步说,即使弟弟能忍辱偷生,两个家庭的负担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也够他受的,我怎么可以这么一死了之,害他遭罪呢?还是进京后看看再说吧。于是,苏轼又从船头回到舱里来。
在暗处窥视的皇甫遵恨得咬牙切齿,他多么想把苏轼推入湖中,但又没有那样的勇气。
苏轼被押走后,他的家人们决定进京陪侍苏轼。家人雇的船抵达安徽宿县时,御史又派差官去搜拿苏轼的诗篇、信函和其它文件。
许多兵士围住苏轼家人的小船,翻箱倒柜,把东西随处乱丢,女人和孩子都吓坏了。士兵们走后,女人们迁怒于诗稿,于是开始焚烧文稿。后来,苏轼发现,只剩三分之一的文稿没被烧掉。
按御史台的提议,苏轼每到一个地方,要把他投入当地的监狱中关押,第二天上路时再提上路。但是,神宗皇帝没有批准。他认为,拘捕苏轼,只是为了审理,没有定罪之前,不能作为囚犯处理。所以,一路上,苏轼的行动还算自由。另外长子苏迈跟在他的身边,也可以帮助他处理一些事务。
御史台自汉代以来,就被称为“乌台”。因为当时的御史台的囚室外,有两棵柏树,高大阴凉,无数的乌鸦筑巢于此。也有人认为是因为冤魂太多,乌鸦才盘旋不散,鸣其哀也。
苏轼七月二十八日被捕,八月十八日被解到京城,并没有如他早先所预料的那样,见到皇帝,而是直接下被关押在了御史台的监狱里。
这间囚室,狭小、阴暗、潮湿,屋顶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日影缓缓从其中移过,朝来暮去,还可以听得见成群的乌鸦在御史台外的柏树上聒噪。因此,苏轼的这次冤狱,被后人称作“乌台诗案”。
之后,苏轼日夜被御史台的人讯问,要不就是困在这囚牢里,狱中诸吏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过也有个别例外,有个狱卒叫梁成,对待苏轼很温和,还设法让苏轼每天晚上都有热水可以泡泡脚,这也算是苦难中难得的安慰了吧。
这期间,京城的政治气氛非常紧张。自王安石再次离京离之后,朝中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静。苏轼被捕,使平静的湖水骤起波澜,各种潜藏的势力都跳出了水面,准备借这件公案试探皇帝的态度,以便调整自己的政治态度。
宰相吴充对神宗说:“我听说,三国的时候,即使象曹操那样爱猜忌人,还能容忍弥衡。皇上平常以尧舜为榜样,岂能连苏轼也容不下?”
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对神宗说:“自古以来,凡是度量大的君主,决不以言语来定臣子的罪。若对苏轼处理过重!恐怕后世要笑陛下不能容才呢!”
王安石虽然对苏轼反对自己变法一事不满,但他对李定等人的作法也非常鄙视。为此,他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专门上了一道奏折给皇帝说:“凡是天下太平的时候,决不能随便杀戮有才能的人。”王安石是宋神宗器重的人,虽已隐退,但这话仍很有作用。
苏轼在狱中,儿子苏迈天天去牢中送饭。他们暗中约定,平时只送菜和肉,万一有坏消息就送鱼来。有几天,苏迈出京借款,委托一位朋友代他送饭,临走却忘了告诉他这一秘密约定,结果这位朋友送给苏轼了些鱼。
苏轼以为难逃一死,写了两首告别诗给苏辙,诗中委托弟弟照顾自己的家人,还感谢皇帝对自己的恩情。这两首诗后来被狱卒上交,皇帝见了之后,大受感动,所以御史虽施高压,给苏轼造成极不利的局面,最终皇帝仍释放了苏轼,这两首诗,可以说起了很大的作用。
审讯大约在十月初终结,证言交到皇帝手中。牵连的人不少,尤其附马王诜牵涉最重。审讯中,发现他和苏轼曾交换过许多礼物。皇帝下令,与苏轼有诗信来往的人都要把手边的诗文交给御史台调查。
这时候,一向支持苏轼的仁宗太后病死了。她临终前曾对皇帝说:“我记得当初苏轼兄弟中进士,仁宗先皇曾高兴地对我们说,他那天为子孙得到两个相才。我现在听说苏轼因写诗而获罪,我想这是小人陷害他,他们在他的政绩上挑不出毛病,就想用他的诗来定罪。这些控告不是太卑鄙了吗?我的身体已无法康复,希望你不要冤枉无辜,那样上天会动怒的。”
十月三十日,审问的官员们做了一份案情摘要,呈给皇帝。由于太后殡葬,案件搁置了很久。
据《东坡日记》记载,苏轼在牢中等候判决时,曾发生过一件神秘的事情。几年之后,苏轼对朋友们谈起这事,他说:“审问结束后的一天夜里,我正要睡觉,突然一个人进入牢内。他一言不发,丢了一个小盒子在地板上,倒头就睡。我以为是别的囚犯,便没理他,径自睡了。睡到凌晨时分,我觉得有人推我,睁开眼来,那个人对我说:‘恭喜。’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好好睡,别担心。’说完就拿着盒子出去了。”
原来,舒澶等人一直想办法劝皇帝杀苏轼,神宗不忍心,就暗地里派宫里的人到狱中去查看。那个人刚到不久,苏轼便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后来,那个人回去向神宗报告说,苏轼睡得很安详。
皇帝便对朝臣说:“我知道了,苏轼心中没做亏心事。”通常皇家出殡总要大赦天下,依照法律和习俗苏轼应该减罪。御史们原先准备把反对派一网打尽,这样一来,他们的心血全白费了。李定和舒澶十分担心,李定强烈地反对特赦苏轼,舒澶更是要求把苏轼和他的另几个朋友全都处死。
等苏轼的朋友交出的证物都调查完毕,神宗派了自己信任的人重审。根据有关留传下来的资料看,诽谤政府本该贬居或处两年的苦役,但苏轼的情况较严重,应该取消他的两个官衔。不过,这种重大的案件最后会由皇帝亲自判决。
十二月二十九日,苏轼的判决公布,他被贬到鄂州府附近的黄州,担任团练副使的小官职,条件是限住该处,不得随便离开,也无权签署公文。这样的判决,令李定和舒澶大失所望。
与此同时,苏辙上书给皇帝,愿以一切官爵来替哥哥赎罪,结果他被降调高安担任筠州监酒,高安离黄州160里。
就这样,苏轼被关了四个多月后,走出监狱,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提起笔又开始写诗: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这首诗里,塞翁失马和少年斗鸡的典故,依然带有双关和讽刺意味。难怪苏轼写完诗后,自己也忍不住说:“我真是无可救药了。”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
被苏轼一案牵连的人,也分别受到了处罚,王诜、王巩和弟弟苏辙,都受到了贬官处分;张方平等两人各被罚铜30斤;司马光等18人被各罚铜20斤,乌台诗案至此宣告结束。